第428章 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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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坊这是第一次和阮素素还有薛怀见面。

    他不太习惯阮素素这般亲近人的模样,愣了几下,才结巴道:“会,会一些,从前在学堂里学过这个。”

    沁园的学堂,教的可不单单是书本上的知识,还对不同的学生因材施教,让一些本身对学文不感兴趣的人,也有提升自己的机会。

    “那就有劳徐将军了。”阮素素闻言弯眸一笑。

    薛怀心中仍旧忧心着其他事,听到徐坊这么之后,把手里的人交给他,自己则是领着余下的兵往淅源城中心走去。

    早在薛怀和阮素素压境之前,那群五千人的大军就已经攻破了淅源的东城门。若不是因为领军人盲目领着大军开进城里,后来的援军也不会如瓮中捉鳖一般,赢得如此轻松。

    然而,大军入城便意味着对普通人的侵害。

    哪怕只是须臾。

    此时的淅源城里,已经有大半的房屋被轰塌了,不少人或是被炸伤,或是被劫掠,目光漠然地坐坐在废墟上,悲伤肉眼可窥。

    周世通就是这个时候回到淅源城里的。

    徐坊留给周世通的那些亲兵们并没能成功阻拦周世通,在撇下那些编辑、郑重托付书稿之后,周世通灰头土脸地独自跑回了城里。

    他不舍。

    亦心怀悲悯。

    可他万万没想到,回来之后,看到的便已经是尘埃落定。

    放眼望去,儿游荡于街市之上,哭嚎不绝;垮塌的屋舍下压着不少或已经断气了的人,躯干残破灰白;街头裸露着少女的胴体,绝望停留在少女的面庞上,伴随着她走入了死亡。

    周世通的嘴唇在不住地颤抖。

    几个时辰之前,这些都还是活生生的,幸福恬淡的人。

    这些人之中,还有不少是与周世通有过一面之缘的,更有甚者,是拜见过周世通,想要通过周世通的手,进入沁园的学堂去上学的人。

    转瞬间。

    红尘九幽不相同。

    “先生能救的,是万万人,与我们这等莽夫所救一人、十人,不可比拟。”

    德胜军士兵的话仍在周世通的耳边回荡。

    我能救谁?

    我可以救谁?

    啪——

    周世通手里握着的笔断成了两截。

    那头,徐坊拎着已经失禁的男人越过废墟,刚走没几步,就看到跪在一处倒塌了的房屋前的周世通。

    “是周先生?!”徐坊吃惊于周世通的回转。

    阮素素也发现了周世通,忙快步过去将他扶起来,末了,关切地问道:“先生怎么会在这儿?可有受伤?”

    “啊……”周世通应了一声,像是有些浑浑噩噩一般,慢吞吞地抬眸去看阮素素,随后苦笑着,:“原来是阮将军,抱歉,让你看笑话了,我这等废物书生,竟然妄想着在战火中救人。”

    听他这么,阮素素就知道他心里极不好受的,也只能先宽慰他:“周先生的哪里的话?您敢冒着生命危险回来,便已经是一种壮举,又何论结果?”

    要,阮素素和薛怀他们会比周世通心里好受?

    那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见识过再多死亡的人,在看到普通百姓惨叫屠戮时,也难掩心中悲切。

    只是阮素素他们比周世通更懂得如何冲淡这份悲伤,也知道眼下根本没有什么时间给他们去悲伤。

    站在一旁的薛怀始终蹙着眉头,他觉得不对劲,不管是从这个草台班子一样的大军,还是这个烂泥一样的首领,亦或是一哄而散的士兵,种种的维和都让他无法释怀。

    “阿怀,我们先送周先生去休息吧。”阮素素回头招呼他。

    从思绪中抽身的薛怀嗯了一声,:“徐将军也别愣着了,尽早从他嘴里撬点东西出来吧,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的。”

    徐坊道了好,随后便拎着那个已经吓晕了的男人,去了之前德胜军下榻的别馆了。

    “是……谁的人?”周世通忽而问道。

    是谁的人现在阮素素也不住,但总归和朝廷是脱不开干系的,于是回答道:“大约是朝廷的人,军械火器都是朝廷出品,外人即便是想要偷盗,也难以弄到这么大批量——”

    “朝廷?!”周世通高声喊了句。

    他眼中闪烁着震惊,犹疑,以及在浓重的悲拗。

    薛怀拍了拍衣摆已经干涸的血渍,对周世通道:“周先生,您难道还不够清楚吗?朝廷如今就是一座已经腐朽的破烂房子,里面坐的哪里是什么真龙,不过是头野兽罢了。”

    贪权恋势的野兽。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薛怀和阮素素这样,对天地君亲师中的君一字毫无顾忌。

    如周世通,即便舍弃了自己的官职,即便投身沁园,心中也仍然是坚守了最后那么一点对帝王的尊崇的。可即便是这样,周世通在为新刊定稿时,也从没有展现过任何立场上的偏颇,向来都是秉公处理,这也是顾奕竹欣赏他,信任他,且任用他为新刊主编的原因之一。

    “娘……娘亲……”

    街边有幼童在边走边哭,昂着头喊得声音都沙哑了,也没肯停下。

    望着那幼童蹒跚走远之后,周世通的鼻头一酸,仰头叹息了一口,闭目道:“稚子何辜?庶民何辜?这天下纵然是他赵氏的天下,可又何尝不是天下人的天下!”

    阮素素见他这般,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俯身去搀扶他的同时朝薛怀使了个眼。

    薛怀没有阮素素那个温柔劲,也懒得去安抚周世通。

    在薛怀看来,周世通这样的,迟早要经受一次击,与其将来两军对峙的时候受伤,不如现在就认清的好。以周世通的重要性,他只要不受伤,那薛怀就放心了。

    到天黑时,城中那些受伤的百姓都得到了安置,身故的百姓也一一被德胜军士兵们收殓了尸骨,寻了一处地方,集中埋葬。余下的那些百姓虽然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却早就已经被吓破了胆,战战兢兢地缩在自己家里,连门都不敢出。

    薛怀挂心徐坊那边的审问,见阮素素要留下来保护周世通,便自己去徐坊那边看看,有什么消息会及时回传。

    “慢着!”书案前提笔久久没有落下的周世通突然将纸笔一收,拂袍追了出去,口中喊道:“薛将军,我跟你一起去。”

    “你跟着去做什么?”薛怀累了一天,眼下已经没有什么好语气了。

    阮素素走在后头,冲薛怀摆了摆手。

    看到阮素素的手势之后,薛怀才稍稍软和了一下语气,问周世通道:“周先生跟着我去做什么?方才不是要著文章吗?既然要著文章,那就留在这儿安心落笔。审问人的地方可不是什么敞亮地方,若有什么消息,我及时通知先生就是了。”

    周世通的脸色煞白煞白的,他抖了抖唇瓣,耷拉着眼角道:“我知道薛将军您在担心什么,周某并不是想要做几位的拖累,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呢?

    其实阮素素清楚,薛怀也清楚。

    故而,薛怀也不再阻拦,点了点头,:“周先生既然坚持,那么在下希望周先生能记得自己肩上的重担,不要因为一些东西,失了分寸。”完他就转身出去了,也不管周世通会有什么反应,

    阮素素连忙快步跟上周世通。

    他们三人于夜色中行走,虽然不出一声,但心绪倒是如出一辙的散发着淡淡的悲哀。

    此时的淅源城总算安静下来了,偶尔传来一声狗吠,惊亮三两盏夜灯,头顶无月无星时,这点点昏黄的灯光,便照得城中巷道影影绰绰。

    别馆门前,两个士兵正蹲在地上磨刀。见来了人,两人赶忙站了起来,瞪着眼睛去看,看到是阮素素和薛怀之后,行礼喊了声将军。

    “徐将军在里面吧?”阮素素上前问道。

    右边的那个士兵点头,收刀拱手回她:“徐将军此时正在地窖里头,白日带进去的那个男人三两下就没招架得住,全给招啦。”

    招是招了,真假却要徐坊自己去辨认,所以才耽搁到深夜。

    “带我们去吧。”阮素素点了点头,跟着跨过门槛。

    咚——

    阮素素一行人刚走到地窖门口,就被里面突然传出来的一声巨响给吓了一跳。

    士兵更是呆愣了片刻,旋即奔过去将地窖的门开,一面大喊着将军一面往地下跑,生怕徐坊在里面出什么事。

    徐坊自己倒是没什么事。

    刚才发出声响的是徐坊甩出去的一张椅子,椅子擦着那个被俘虏的男人的脸颊而过,摔在墙上,裂成了无数块断木落在地上。

    男人身下红黄一片,脏污不堪。

    “我真的了,我真的是陛下亲封的将军,陛下了,两千大军一个县城,绰绰有余,我这才听信了,率军过来的!”被吓得大便失禁的男人忍着痛,苦苦求饶道,“我该的都了,你放了我,放了我……我可以带你去找陛下的大军,我可以告诉你陛下大军粮草的位置!”

    “这话你刚才已经过了。”徐坊一步步走近,掐着男人的脖子,逼他抬起头,随后继续道:“可你刚才的是,这附近已经有赵毅的大军驻扎,只要你天亮之前没有攻下淅源,他们就会过来驰援。”

    受刑过多使得男人的思绪混乱,嘴里的话也开始颠三倒四。听到徐坊这么复述一遍后,他慌乱地甩着眼泪摇头喊:“不是的,不是的,没有什么援军,没有……我错了,你绕了我吧,饶了我吧。”

    阮素素三人跟着那个士兵拾级而下,在穿过甬道,进到地窖里头时,正巧听到那个男人在求饶。

    “还没实话?”薛怀冷声问了句,大步流星地往徐坊那儿走。

    徐坊接过一旁亲兵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跟着回身看向薛怀,摇了摇头,:“不好是不是实话,几次交代的东西都对不上,我怀疑他不过是个弃子。”

    也就是,这个男人知道的东西要么是大多数是假的,要么根本不知道更深层的东西。

    亲兵在徐坊转身后,及时跑到了男人身边,伸手将一团布塞进了男人嘴里,以防他乘人不备,咬舌自尽。

    按理,审出了来意、背后之人,那么徐坊就应该已经出去,给他们回传这审讯的结果了才是。可徐坊至今还留在这地窖里,那受审的男人更是眼中布满了惊恐。

    那厢,徐坊介绍起了男人:“张如龙,澧县人,去年饥荒之后离开澧县,此后凭着一身蛮力,混出了点名堂,做了个流民帅。据他交代,今年三月初,长安招揽了一大批的流民,并非是明面,而是暗中。受长安招拢的这些流民表面上一盘散沙,实际上却是,成了暗地里的朝廷军队,手上军备也都是出自长安亲调。”

    “果真是皇宫那位?!”

    站在甬道口子上的周世通哑着嗓子问道。

    “是。”徐坊偏头去看他,眼中虽然有不忍,但还是选择了出真相:“虽然不是赵顼,但介于赵毅如今已经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皇帝了,所以张如龙的确是经长安皇帝的授意,前来攻淅源的。”

    昏暗中,周世通的身子颤了颤,靠在了冰冷的石壁上。

    “那徐将军一直没有出去,是因为什么?”阮素素不想周世通在这事上放太过的注意力,便连忙转移话题问道。

    “是因为他淅源附近还有赵毅的大军。”徐坊沉吟了一声,了一下自己派亲兵出去探的结果,随后道:“虽然他之后否认了之前坦白的事,但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赵毅能用这种人,其实就已经相当不对劲了。

    “他有没有大约是什么地方?”薛怀端详着那个男人,问徐坊道。

    徐坊摇了摇头,:“他要求我放他离开,才肯带我去大军所藏位置。然而,若真有大军,又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地藏匿起来,所以我才想着继续拷问他一会儿,看能不能找出点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