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油公路的尽头，一辆老旧的面包车缓缓驶来，公路两边都是被碾的寸草不生的裸土地，轮胎滚过时，扬起一片灰蒙蒙的尘土。

    “兄弟，你来这儿是干啥的啊？”

    司机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兴致勃勃地和副驾驶位上的年轻人搭话，“是不是也来看梅花鹿啊？”

    他话时带着浓厚的口音，只有梅花鹿三个字咬字还算清晰。

    坐在他身边的年轻人蜷缩着身体，黑色的发丝贴在脸上，显得皮肤更白更透彻。

    他掀了掀眼皮，含混地嗯唔了一声。

    那司机一拍大腿，“我就知道，以前这破地一般也没外地人过来玩，现在稍微捣腾了一下，有时候还真能扛着几个长炮的摄影师过来拍照呢。哎，兄弟，你你这包里装的是啥东西啊？也是照相机么？”

    “盐。”

    司机呆了呆，“啊？”

    他还想再聊一会儿，但那年轻人却已经闭上眼，不话了。

    面包车拐过一个弯，又行驶了一段距离，慢慢地停靠在一块蓝底白字的牌子前，上面写着‘前方潮河岭梅花鹿自然保护区，禁止偷猎’的字样。

    年轻人付完车钱下了车，站在那牌子前微微眯了眯眼。

    这里就是野生梅花鹿南方亚种的主要栖息地。

    潮河岭海拔不算高，多为三五百米的山峰，整个保护区面积达一万二平方千米，然而生存在这里的野生梅花鹿数量还不足一千头。

    就在前几天，这群梅花鹿消失在了保护区的摄像头中。

    按理，四五月份是梅花鹿活动最为频繁的时候，这里也设置了十几个摄像头，怎么可能会追踪不到梅花鹿呢？

    卷耳也不知道。

    但谁让他是一只新上任的山神呢？

    前几天他微妙地察觉到了这里的梅花鹿散发出的求救信息，这才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卷耳抬眼看了一眼昏沉沉的天，太阳刚刚落山，草叶子都被染成了一层橘红的颜色。

    梅花鹿是昏活动的动物，再过一两个时，他们就要出来觅食了。

    事不宜迟，卷耳跑进最近的山林里，脱下外套，然后把包里的盐袋撕开，撒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梅花鹿喜欢舔食带盐的泥土，他在衣服上做个标记，回头闻着味儿就不会迷路。

    办完这一切，他活动活动筋骨，微微闭上眼睛。

    一道白光飘过，原来白皮黑发的年轻人瞬间消失，只留下一头栗红色皮毛、上面缀着白色斑点的梅花鹿。

    公鹿四肢修长，方便行动。卷耳欢快地抖抖耳朵甩甩尾巴，赶紧把衔着自己的衣服、挂到旁边的树杈上了。

    他本能地舔了两口沾了盐的土地，然后头也不回地撒开蹄子跑进了深山里。

    威尔斯五星级酒店门口。

    一辆黑色的林肯轿车缓缓地停住，很快有两个侍者走了过来，一个抬手挡在车顶上，另一个毕恭毕敬地开了车门。

    随着车门渐渐张开，一只锃亮的皮鞋踩在了红地毯上，随后从车里钻出一个衣冠楚楚、身着意大利名贵手工西装的男人。

    紧跟着下来的是他的助理，手上举着一只黑色手机，满脸为难，“老板，电话又过来了。”

    那西装男人微微皱眉，但还是接了过来。

    一点开接听键，话筒里又传来一声暴喝：“姜云！姜处长！姜老板！你看看我给你了多少电话？！为什么不接！为什么！”

    姜云面无表情地重申，“因为我在休假。”

    电话里头偃旗息鼓了几秒，开始哈哈，“这休假回头再休也可以啊，下回你休个几十年行不行？这次实在是事态紧急……”

    姜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没有什么事态可以比我休假更紧急。”

    “等等你别挂！听我，最近我们接到线报，J省那边有个保护区被人偷猎——”

    “……”

    姜云耐心告竭，“台副处，我们这里是妖怪（重读）管理与发展办事处，请你时刻记住我们的组织名字，偷猎问题请转濒危办。”

    “不不不！”

    台副处为了不让他挂电话，那声音都可以算是嘶声力竭了，“梅花鹿保护区的偷猎情况很严重！我们怀疑是妖怪所为！而且我们在那里勘测到了非常古怪的气息——”

    姜云捏紧了手机，“……保护区地址，立刻。”

    “啊？”

    台副处立刻反应过来，“我短信发给你！”

    电话挂断。

    台副处赶紧编辑短信，编着编着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咦，以前更紧急的事情也发生过，只是姜云怎么这次这么积极？

    奇怪。

    梅花鹿保护区的半山腰。

    夜已经深了，野草叶片上都沾着厚重的水珠，山区里气温低，一头漂亮的梅花鹿甩着尾巴从近两米的灌木丛里钻出来，湿漉漉的鼻子上全是冰凉凉的露水，它忍不住了几个的喷嚏，喷嚏一个接一个还没完，又被脚下的草叶绊了一跤。

    卷耳：“……”

    难怪他在这片山头上搜了两三个时，还是没找到‘同类’的踪影。

    梅花鹿的个头也就一米二到一米四几，一般来适宜梅花鹿啃食的灌木长到一米七就行。

    可是保护区没有理这里的灌木丛，导致现在这里的灌木都长得快两米了，鹿只能仰着头去咬叶片，还时不时地就要被地上的杂草绊倒……

    怪不得大家都跑光了。

    这还怎么吃啊，梅花鹿就是矮矮又很可爱的啊，又不是长颈鹿！

    卷耳气哼哼地从草丛里钻出来，算去山脚处再找找。那里的灌木丛也同样适宜梅花鹿啃食，而且要矮得多。

    果然，他刚跑到一处山脚，就闻到了一对母子梅花鹿留下来的气息。

    卷耳甩甩尾巴，刚准备继续追踪，忽然一阵风吹叶响，他的两只长耳朵瞬间跟雷达一样竖了起来。

    梅花鹿因为进食时要低头的缘故，所以听力格外敏锐。

    卷耳不由自主地贴在茂密的草丛边，一对乌溜溜的眼睛紧紧地盯住黑黢黢的四周。

    又是一阵风吹了过来，他仔细地嗅了嗅，风中有新鲜草叶的香气、有浓重的盐土地的味道……还有一丝人类的气息。

    其他的味道都平常，唯有这一缕人类的气息让卷耳产生了一丝不安的感觉。

    是保护区的工作人员吗？还是摄影师？或者……

    ‘嗖——’

    他还来不及细想，下一秒，利器划破空气、擦过草叶，发出一声尖锐的气鸣。

    卷耳心道不好，立刻往身边一躲。没想到那利器居然也跟着转变了航向，下一秒，麻醉针扎在了卷耳的身上，惯性逼迫他跌倒在地。

    “成了成了！！”

    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夹杂着莫大的欣喜，“是一头公鹿！哎哟你看他倒了倒了！这一票发了！”

    “知道了，别叫！”

    他的同伴了他一下，“别把人吸引过来！”

    卷耳：=_=

    他无语地站了起来，甩甩尾巴，又扭过头去把身上的麻醉针给咬掉了。

    他毕竟不是真的动物，而是受供奉的山神。虽然他现在神力还很微薄，但还不至于被这点麻醉给弄晕过去，那可太丢脸了。

    “……？？”

    偷猎者们亲眼看着这头公鹿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还舔了舔受伤的腿部，两个人都看傻眼了。

    其中一个年轻的喃喃自语，“这什么情况啊？大仙不是了，这枪一出，百发百中么？”

    “不对啊，刚才明明中了啊！”

    他的兄弟立刻反驳，“是它自己站起来了，怎么这么邪门……”

    “哥、哥……”

    那哥哥还一脸不解，纳闷地自言自语，“难不成是没效用了？不可能啊，之前几枪都好好的呢。”

    “哥、哥！”

    那兄弟终于抬起头来，不耐烦地，“干嘛？一直叫唤干什么？烦死了！”

    “你看，你看那个。”

    那个年纪稍轻的偷猎者颤抖着抬起手，目光恐惧，“是不是有点、有点像豹子的尾巴？”

    他哥哥目光一抬，看见那只毫发无伤的梅花鹿缓缓向他们走来，那双眼睛黑得发亮，沉寂又平静。

    月光下，它尾巴甩来甩去，再一次抬起，竟然变成一根长长的、毛绒绒的花纹大尾巴。

    “……”

    偷猎者们惊惧地往后一跌，他们还以为是幻觉，揉揉眼睛再看时，那头梅花鹿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凶悍健硕、露出獠牙和爪印的豹子。

    “啊！！！！”

    下一刻，惊叫声伴随着豹子的怒吼，瞬间响彻了整片山林。

    卷耳重新变回梅花鹿，神气地‘哟哟’叫唤两声，示意同类们危险已经消失，很快就听到了几声回应。

    他的神力不高，唯有一点好处，就是可以幻化成各种形态。这样警察来的时候也只会以为是遭受了凶猛动物的攻击，不会发现端倪。

    卷耳舔舔自己沾了血的蹄子，又低头拱了拱那两个偷猎者，吭哧吭哧从他们身上翻出两块牛奶糖，津津有味地隔着包装就舔了起来。

    晚饭都还没吃呢就来干活，可累坏啦！

    一阵风声呜呜地吹过，晃得树叶摩擦，发出哗哗的响声。

    这声音实在是太寻常，卷耳正忙着吃零食，完全没有在意。

    下一秒，皮鞋碾过快要腐烂的树枝，发出清脆的咔擦声。

    “！！”

    卷耳这才预感不妙，两只耳朵竖起来算逃跑，没想到来人伸出两指头、唰地一下就揪住了他的短尾巴！

    “……”

    卷耳又震惊又懵逼，瞬间趴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还好没叫我白跑一趟。”

    姜云嘀嘀咕咕地蹲在卷耳身后，看着面前这只因为害怕而进入了装死状态的梅花鹿，顿时爱心四溢，控制不住地捏了捏鹿的尾巴。

    “……”

    卷耳吃惊地耳朵都要立起来了。

    天呐，他现在可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啊。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碰上这种跨种族的x骚扰，简直是刷新了他的三观……

    监测站，濒危办！快来抓流氓啊！

    有人非礼梅花鹿啦！！！

    作者有话要：山神终于和大家见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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