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京城等待
从乾州县去往京都,沿途经过三个州两个郡,立冬后的第一日出发,快马加鞭,直到入冬月的初七晚,才到京里,历时一个多月的时间。
期间遇雨,遇雪,遇石流,遇风尘,稍有不慎更有匪徒从林间窜出,惶惶人心。
楚娇娘这才晓得,原来魏轩入京竟是这般危险,难怪正月里魏轩上京时,扶卓仪非要让他带上一位厮门客,无论如何路上必要有照应才可。
到了京里,楚娇娘无暇顾及京城中的街景以及夜市中的人和事,且随着扶卓仪的厮打点安置,在一处偏街寻了一间不起眼的角楼客栈,暂且住下。
客栈有二楼,楼上走廊以东,最边上的一间上等厢房,安置给楚娇娘;走廊斜对面另一间上等厢房,安置给韩夫子;扶卓仪为了方便照顾楚娇娘,则在她的旁边二等厢房住下。
每间房里,炭火燃得足,一入内,便是一阵暖意袭来。此时除了韩夫子舟车劳顿,早已歇息外,扶卓仪与他的厮均在楚娇娘房间门前,交代了话。
“嫂嫂今晚便在此好生歇下。明日我同韩夫子去打听打听,问问朝中同僚,究竟是何情况,再来同你。”
楚娇娘知自己道再多的感谢地话都无用,唯狠狠欠身行了个大礼以做感激,“有劳扶相公同韩夫子,二位的大恩大德农妇没齿难忘,一辈子都会感激二位。”
扶卓仪忙扶了她,“嫂嫂你又客气了,这些话都无用多的。都是应该的”
“不,不应该。人心且都是自私的,谁甘愿为他一个不起眼的人赴汤蹈火,特地入京城?还特地照顾农妇前来?扶相公,我知你二人关系不菲,可该承的情定要承下。”
楚娇娘眼中深切,她清楚这世上没有谁生来对谁就是“应该”这二字。他们占尽了他的便宜。
扶卓仪忽然无话辩驳,深瞳孔之中将她留下许久。
想她是一个乡野之妇,既识大礼,又知恩德,柴米油盐之气不缺,周身铿锵之骨有余。世上或许有不少女子皆如这般,但此刻在扶卓仪眼中,楚娇娘就是一个不一样的女人。她为了自己丈夫,似乎可以不顾一切,突然好生羡慕魏轩能娶到她。
片晌,扶卓仪点了头:“好。那我收下。嫂嫂早些歇息,明日我带消息前来。”
“有劳了。”
第二日,京城的天下了雨,整座城阴阴暗暗氤氲在水雾当中,潮气肆意,更让人心情跌宕。
店二敲门进来加了炭火,楚娇娘反而觉着闷的慌,将半敞的窗户索性拉了个全开,使得阴凉的风吹进来,才略微舒服几许。
只见底下沿路的房屋规矩整齐排成列,紧促密集,像她制作养蚕的簇格子一样,与乡间的曲折蜿蜒形成鲜明的对比。
换作平日的心情,楚娇娘定欣喜的叹着:这里的房屋好看,屋檐角儿翘起的弧度恰好,翘得像高傲的羊角儿;那些灰瓦砖墙垒叠堆砌得严丝合缝,如一件细致的工笔画一样;道路干净整洁,便是下雨走过,脚上也毫无泥土踪迹;不用像村里那般,回屋之前还得把脚下的泥巴剐蹭干净,才好进屋。
然而此刻她丝毫无欣赏之意,只觉着,这里的屋与屋之间,路与路之间,太过拥挤密集,密到连风都透不进来,好似梦中的荆棘将她层层围困,压迫她所有气息。
楚娇娘兀自想着:魏轩在这里舒服吗?
不知站了多久,许是阴雨天气,客栈地处也偏远,底下的青石板街道上,半天竟无人行径,所谓的热闹,她丝毫没有见着。
没一会儿,有店二端来温盒送了午食过来,客客气气请她用餐。
楚娇娘回头看罢,心道:真好,到时辰了,居然还有人来送吃的。
看着温盒里的菜被端出来,一盘素菜,一盘肉菜,一碗汤,一碗白米饭。素菜是村里常见的叶青菜,汤是豆腐鱼汤,至于肉竟然是牛肉。
楚娇娘听过城里人有人吃牛肉,可她哪里吃过?一想到牛在地里那般勤恳憨憨老实,本就没食欲的她,一下子更没了胃口,末尾只是喝了几口汤。
店二来收拾菜盘时,见菜原封不动,给了她一个异样的眼神,倒也不是瞧不上她这个乡里来的,只是道:“昨日同娘子一道来的那位相公,今早托店给娘子送点主食,娘子可是一口都没吃?”
楚娇娘这才明白,原是扶卓仪安置的。
“多谢二哥,我胃口不大好,吃不下荤腥的。对不住了。”楚娇娘回了他。
店二终归都是客气热情的,给她端着笑脸道:“没事儿,下午我让厨房做点清淡的给娘子送来。”
楚娇娘欠身,拘谨的给了礼。
下午,这店二切实送了三盘素青素青的菜。
大概是真饿了,楚娇娘吃完了一整碗米饭,连那三盘素菜也几乎捡食了干净。店二来收盘的时候,脸上起了笑容。
可这一天也过去了。
扶卓仪没回来,韩夫子也没回来。楚娇娘不住的往窗外,往楼下路上看去,外头的细雨停了有半个时辰了,以进入夜色,天灰蒙蒙的一片,真像是布满了淤泥。
那种未知的等待,又将人心剐蜕一层皮,还带着鲜血的那种。
直到戌时末,楚娇娘听房间的门被敲响,外头喊问一声:“嫂嫂睡了没?”惊忙回神,去拉开了门。
只见扶卓仪与他厮二人身上均被外头的水气沾染,两人站着门口散发出一股清冷。
没等对方开口,楚娇娘仓皇问道:“打听到了吗?”
扶卓仪脸色极其难看,甚至也显了憔悴,点头道:“打听到了。”
“然后呢?”
扶卓仪长话短了孙贵妃与武玄暗度陈仓的事儿。之后才道:这孙贵妃与武玄之间的故事被传出来竟是魏轩为之,魏轩并且还将此事写成了书,已在闹市上作卖。
这事儿传到官家耳中,官家勃然大怒,直接下旨,将魏轩关押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要此事,扶卓仪在乾州时早已打听到了,但他不确定,今日去往朝中,没曾想却是实实在在的这般法,教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楚娇娘怔下一动不敢动,起先她还想着,魏轩是为了赚钱才这般的吗?但摇了头,他不会的,他不会用此等不入流段来赚钱。
而且魏轩向来不爱乐道这些苟且,便是楚娇娘私下里有意同他谁家媳妇,和外头谁谁谁的事儿,他都是眼含严厉对她警示,叫她做好自己,管别家的事做甚么。怎可能编写这等俗气之事?而且还是关乎皇家的。
“你,你是不是打听错了?”楚娇娘不相信。
扶卓仪也不相信。他断想,定是有人做了此事,被追责下来,又不想自己获罪,才推了魏轩出来。
可现在朝中一些权臣贵胄,无论文官武官,已然咬定是魏轩所为,无人为其辩解,还火上添油,必须严惩不贷。便是大学士韩醒钟爱魏轩,因有更高的权贵压下,也是无能为力救他于水火。
因这件事儿,不是事。
“嫂嫂官贵权爵之事,嫂嫂可能不懂。这件事即便不是魏兄所为,他无权无势,无人无财,只是一个随时可抛出的庶吉士,他有诸多身不由己。”
扶卓仪冗沉片刻,起齿多有难受悲哀,“可想我扶家纵是商贾之家,我亦尚且知自己在仕途路上举步艰难,何况是魏兄?”
“这近两年的时日,魏兄其实在翰林院里异常心,仅仅因为他只是一个举子。他只有高中之后,或许才能打一个翻身仗,才能博得他人一个抬眼。”
“是以,他要比常人多出一倍的努力,多出一倍的忍耐来沉淀,方能成就自己。我相信他不会做出此事,但”
话如楚娇娘昨日的,没人会为了一个不起眼的人,赴汤蹈火,惹一身麻烦。扶卓仪愤恨自己也是个无能为力的,丝毫帮不上什么忙。
楚娇娘听闻一字一字言明的话,这里边多有无可奈何,也是那一下,直直触及心口,她的眼睛花了。
她一介蠢妇,怎知外头的人心险恶?她一向守的是从顺夫婿,夫所想,便是她所想;夫要做,便是她要做。她知他的抱负,便顺遂他的抱负;知他要完成他母亲遗愿,便顺遂他去完成那些冀望。
可倘若倘若她知晓外头竟是这般丛林暗影,让人步步为营,她又怎会让他出来?
功名利禄算个什么?高官爵位又如何?人生到头,最大的福分莫过于寿终正寝。而今他在险境当中,他又如何安身立命?
“他那般难,为何从不与我?我以为,我以为他过得自在舒坦,以为他朝着自己的方向过得开心”
“嫂嫂,你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魏兄他更是。而且他肩上有你,有整个家。他不能有丁点的不好,不能让你觉得他有丁点的不好。”
楚娇娘身子软蹲下来,紧握的双拳狠狠捂着自己的胸口,再是崩不住,眼中落下大串珠子。她才发现,有些话戳中心口后,竟是这般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