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惠皇后详问上官氏,娇怯女再见闫永安

    晒水皮这回事，真要切切实实地和皇帝，一时半刻绝对不明白。黛玉记挂着杏花村廊庑前的水碟，哪还坐得住,只撂下一句：“等用晚膳的时候再和你细细,眼下没工夫了。”

    着她便领着宫人匆匆去了。

    皇帝冷不防被她撂在暖阁里，整个人都愣住了。周来运在边上看得腿肚子都发颤,他也是服侍过主子的人,原先在废帝的皇后宫里当过差。不得不，那位废后和眼下这位皇后比起来,过得可太憋屈了。从古到今有几个皇后敢这么对待皇帝？

    “你”

    皇帝声音迟缓,带着一股沉闷的压制。周来运没来由心里发慌,忙应道：“是，皇上。”

    他反应的太快，但这也不好。过于心,反而显得刻意。皇帝不由拧起了眉,将余下的话尽数截住,转而：“罢了,叫奚世樾进来。”

    要不是在皇帝跟前，周来运得气得怒发冲冠。那老油子有什么好,整日阴阳怪气地刻薄人。偏不知给皇帝灌了什么**汤,哄得只要他服侍。

    周来运面上没露出来,答应时语气却显得有些委屈：“是，奴才这就去叫。”

    奚世樾进门时皇帝还在出神。他向来是一个唾沫一个钉的,但凡做了什么决定，极少会后悔。但此时此刻他却在想，这个决定是不是做错了？周来运做事谨慎,处处心，这是他的好处，做钉子就该是这样的人。所以从前他的差事都办得很好，没出过错。可是一放到御前来，怎么就哪里都不对劲了？

    他倒也想过打发周来运回原处，再重新选人上来做副总管。但人心莫测，有时来的倒不如去的好。再加上他也想借着这个人让黛玉练，让她学习如何驭下。连御前的人都叫她管住了，他从此也就不必再担心了。如此看来，周来运还是暂且留着的好。

    皇帝算是想明白了，揉了揉眉心，看到奚世樾立在边上，这才想起刚才的事：“你听过晒水皮这回事麽？”

    晒水皮？皇帝问这个做什么？

    奚世樾着实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十有八|九是黛玉在皇帝跟前提到的，这才引得他开口问。

    他忙回道：“回皇上，这阖宫上下的太监，就没有不知道晒水皮这回事的，起来奴才也帮着干过这事。”他露出个笑来，这话题让他想起年幼时帮着大宫女干活的时候，那笑意便掺上了三分憨意。“这可是七夕至关紧要的一件事，得从七月初六就开始晒，晒到初七正午，至少得晒上十个时辰，不能见油也不能见灰尘，得搁在大太阳下不错眼地瞧着，一个不好就不成了。水皮晒得不好，就托不住针，拿到这碗水的姑娘夜里和姊妹在一处丢针看影，那可就丢大脸了。”

    月亮能不能穿过针孔是一回事，水皮都托不住针又是一回事。这就明连准备工作都没心思做好，那还乞什么巧？

    “看水碟有什么法，必须得亲自看着？”

    奚世樾道：“姑娘贵女们大多是自己看着，讲究个虔诚。至于宫里的女官和大宫女，则大多都交给底下的太监去办。不瞒皇上，奴才当年晒水皮也是一把好。”提起旧事，他笑得略有些不好意思。“宫女得伺候主子，没法时时刻刻盯着，这就是太监讨好宫女姐姐们的时候了。”

    太监们大多都会找一两个大宫女主动敬着，他们有什么事是自己不能办的，就叫太监去办。这是因为大庆的宫女都是有名有姓的好人家姑娘，地位远超太监。和他们结交，于太监而言，等于是多了一层依靠和保护。

    这是内廷主子们心照不宣的事，只要不闹出过分的事，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会多加干涉。

    皇帝饶有兴味地勾起唇角，打量着奚世樾道：“想起从前的事了？你如今大也是个总管，下值后若想有个知冷热的人搭伙过日子，朕倒能许你个恩典。倘使对方心甘情愿，朕特许你择个菜户[]。”

    奚世樾并无此心，可是骤然得此恩典，也不由大为激动，噗通跪倒地上，连连叩首谢恩。

    因为大铭朝最后一代毁在宦官和宫女里，所以大庆朝自爷始，就严令禁止太监和宫女结为菜户。虽然私底下还是有，但明面上是绝对不允许的。奚世樾想不想要菜户另，能让皇帝开口赏恩典，才是真真切切的荣光。

    皇帝是自己找到心仪的人了，见奚世樾素日服侍黛玉周到，这才格外开恩。见他激动成这样，忍不住笑道：“看你那点出息！”

    “皇上恩德奴才感激涕零”

    “得了，过会子再表你的忠心。去准备水碟来”皇帝一面，一面去解马蹄袖上的铜钮子：“朕倒要试试，这水皮子有多难晒。”

    同乐院里摆了一溜长凳，就在廊檐下头搁着，上头大大的水碗，一眼望过去很壮观。

    庆顺县主在家里的时候从来不乞巧，她心高气傲得很，打就不愿意和姊姊妹妹玩这些。她曾过：“我是县主之尊，针黹女工再好有什么用，难道那样多绣娘还不够使唤？”

    她再料不到，如今到了内廷，倒要学习怎么晒水皮、怎么穿针引线了。只因折菊那日回来了一句话。

    折菊道：“奴婢听七月初七皇上要领着皇后行祭拜礼，就在杏花春馆办。县主好好地练习，届时在赛针会上一鸣惊人，还愁皇上不注意县主？心灵巧的姑娘谁不喜欢？”

    一番话得庆顺县主就此意动起来，也跟着进了晒水皮的大潮。

    但这一行人里，南宫德音却是个例外。对比庆顺县主，有时候她让人感觉眼睛是长在头顶的，瞧人都不用正眼。她就慢悠悠地不管这些事，连水皮都不晒，虔诚这回事与她无关。

    她在意的仅仅是能在七夕见到皇帝，这就足够了。对于那些贵女如火如荼的行为，她表现得相当不屑。甚至还扬言，这是自轻的人才会做出的事。

    “听南宫姑娘曾，唯有没有筹码的人才会俯身屈就，真正胸有成竹的人不必额外浪费工夫。”

    同乐院的一言一行都有人暗中观察，再整理出紧要的，汇总到芝祺耳中。自从发现了芝祺的本事之后，黛玉就把这种事全部都交给她来办。

    芝祺回话的时候，黛玉正立在廊下逗鹦鹉，拿竹管往瓷罐里添水。

    “真有意思。”黛玉摸了摸鹦鹉油亮的羽毛，轻笑道：“真叫我越发好奇了，南宫氏的筹码究竟是什么。”

    南宫德音真正的底牌一定不是美貌，否则她不至于如此猖狂。

    芝祺才要话，黛玉远远地见惜春由一个太监送进来，忙抬道：“先别了。去瞧瞧，出了什么事。”

    芝祺便收了话，起身迎过去。也不知她和那太监了什么，三两句话的模样，太监就转身去了，姿态嚣张放肆得很。黛玉虽没看清他的模样，但隐隐也猜到他是谁了，心里越发好奇，惜春怎么会和他碰到一处。

    一时芝祺领着惜春来了，终究今时不同往日，惜春见着黛玉也有些惴惴不安：“请皇后安。”

    “没外人在，咱们姊妹之间不需拘礼。”着，又吩咐霁雪：“去把三姑娘也请过来，咱们也好些时候没坐着话了。”

    她虽留他们同住杏花村，得囫囵点是在一个屋檐下，但他们大多避着自己，从不擅自叨扰。虽守了规矩，但终无往日的意趣。

    黛玉按下那股隐约的怅然，笑着引惜春一起逗鹦鹉，似不经意般问起：“去哪里玩了？”

    惜春正摸鹦鹉的脑袋，闻言立刻收回，竟像是做错事一样，怯声道：“我见今日日头好，便往后湖去散散。后来遇见了闫总管，我就回来了。”

    所料没错，那人果然是闫永安。整个园子里敢这么不分上下的，也就闫永安一个了。先时黛玉不明白，为何皇帝这样重规矩的一个人，却能容许闫永安此人肆意妄为。那日在万方安和，皇帝与她剖心挖肺了一回。虽没提那个人的名字，但认真想来，也只有闫永安一个能对上。

    认真论起来，皇帝其实是个很重骨肉亲情的人。想来正是因为当日不得已利用了他，导致他必须得以太监的身份存活，皇帝才对他有一份额外的愧怍。所以才会许他肆意妄为，令他养成了这么个性子。

    不知怎么，黛玉总觉得惜春的话不尽不实，像是隐瞒了一些事。但惜春胆年幼，重了又怕吓坏了她。黛玉只得隐晦地点她：“闫总管行为乖张，往后见着了避着些。不为别的，只怕他一言不合伤了你。”

    惜春心里懊恼得要命，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瞒着黛玉。其实她也不愿意和闫永安过多牵扯，那人性格古怪，为人怪癖又肆意，实在不好相与。是因为做了太监，她也是不信的。内廷里太监那样多，皇帝跟前的奚世樾她也见过，就没有哪个能像闫永安这样嚣张的。和他立在一处话，惜春都觉得害怕。

    故而黛玉一，她立刻就点头答应了：“我记住了，今日也是凑巧碰到。”他执意要送她回来，她百般推脱不得，想着早点回来早点脱身，只能答应了。

    不多时探春也来了，黛玉拉着她在廊庑下坐了，这才正正经经地提起正事来。

    “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们的想法。”

    探春比之惜春和黛玉更亲近些，哪怕她已经是皇后了，面对她也不显得怯弱。还和往日一样，笑盈盈的和黛玉话打趣。

    “娘娘请问，我们一定知无不言。”

    这态度倒比惜春的谨慎微更让人舒服些，黛玉也自在了些，笑道：“并不是大事。来你们几个姑娘都是一齐进园子的，不知你们和上官氏的三姑娘过话没有？”

    “上官姑娘？”探春将这名字咀嚼了一遍，方道：“略略过几句话，得不多。我见她是个温敦静默的姑娘，不知娘娘问她做什么？”

    温敦静默？若她前两日去万方安和真有不得已的理由，又真像探春得这样，是个好姑娘，那皇帝的想法也不是不能够。

    黛玉踌躇了一刻，到底还是和探春了：“皇上有意为上官氏和贾氏赐婚，我因不知上官姑娘如何，故有此问。眼下悄悄地告诉你们，你们不放趁着这两日和她亲近些，也好探问一二。我虽可细问，却终究不如你们近身相处来得直观。”

    探春心感惊讶：“不知是要我们府上那位公子指婚？”

    “你们太太养的二爷。”黛玉顿了顿，想起自己原先和他险些就议亲了，起这事终究有些滞涩：“此事尚未成定居，断不可张扬。”

    “娘娘放心，我们都明白。”来宝玉年将及冠[2]，也是时候该定亲了。那位姑娘出身南阳上官氏，一等一的门阀之家，若真能成就此事，阖家上下只怕都要高兴疯了罢。

    只是探春却为宝玉忧心。他素有痴症，前些时候知道黛玉被封为皇后，整个人都不好了，病得稀里糊涂。此事一出，连带着袭人和艾官都叫打发了出去。宝玉也顾不得了，病好了也不叫喊着要见黛玉，竟像是变了个人，拿起自己素日厌恶的四书五经来看。

    大家都他这是想明白了，知道上进了。探春却知道，他这是还没想明白，以为大家是在骗他，借此来激他。为了黛玉，他从前的坚持全都抛却了。却不知道，即使他考中了殿试第一名，也永远无法再留住她。

    这些事在进园子前贾母都曾有交代，告诉他们必须烂在肚子里，外头人一个都不许知道。探春也深知贾母用心，紧咬牙关，并没透出半个字。

    都织女积攒了一年的眼泪，就等着七夕这天见到牛郎，好都对着他表露，所以七夕雨水多，很容易有雨。然而今年却很赏脸，是个明月高悬的好天气。

    太皇太后兴致盎然，用晚膳的时候还叫了两个升平署的乐姬来以筝箫相和，奏了一曲关山临却月[3]。

    皇帝和黛玉陪太皇太后用了晚膳，便命人在杏花春馆内设案行祭拜礼。案上设香炉火烛等物，另有七样新鲜的蔬菜，七样时令的瓜果，再有七样荤腥，并上七中巧果，这就成了。

    太皇太后立在远处看过去，见两人剪影成双，拈香祭拜，很有夫妻唱和、团圆美满的意味。这么个好日子，她也不由想到了先帝。

    因侧身与桐意道：“多好的一对璧人。我真不明白，这样好的两个孩子，东太后怎么就见不得两人好。”

    作者有话要：菜户[]：太监和宫女结成夫妻。

    及冠[2]：本文私设，男子十五及冠，女子十五及笄。

    关山临却月[3]：名曲夕阳箫鼓中的一段。

    本章还是代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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