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人偶
她全身无力地坐在地上,漂亮的眼睛瞪得死大,不敢移开视线般盯着地板,仿佛再瞪一下她的眼里就会渗出血来,表情满是惊恐和凄惶,她的脸上有着他从未见过的疯狂和恐惧,像一个被逼疯的,意识和认知都脱离了这个世界的人,她全身都在抖,四肢在抖,脑袋在抖,白色针织帽已经掉落在地,就连她的眼睛和瞳孔,都在剧烈地颤抖着。
他已经顾不上自己的震惊了,冲到她身边将她扶起来。她的睫毛上有沾湿的痕迹,心也满是指甲的掐痕,身子软得可怜,他心中溢满了未知的酸涩感。
他刚才都在干什么?
她一直都可以接收这个世界的黑暗,可纵使被梦魇缠身,被噩梦的场景环绕着,她也未曾将自己受到的无形伤害表现在外,可如今她捂着耳朵,恍若拼命地拒绝着什么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表情和瞳眸里,都倒映出孩童的无助和乞求,像是在乞求着那些黑暗的东西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如此像易碎品的她,让人不敢任何的话语,似乎他多一句,她就会陷入彻底的疯狂。
他紧紧地搂着她的肩膀,皱着眉,眼睛有些酸。
周围有人受不了萧若看到了怪物的表情却好长时间都没有出现任何的东西,拿起中的刀剑对那个本应该是壁炉的墙壁乱砍着。
这一砍不得了,如钢铁般的墙壁传来轻微的撕裂声,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环绕着这个房间一圈的,壁炉之上,缓缓打开的一个个“柜子”。
壁炉有一人来高,而那之上到天花板,都是那种无名材料浇筑的“墙壁”,而他们之前并未发现,那些“墙壁”后完全是空的,并且一条条眼睛无法辨析的“细线”,在墙壁上纵横,将那壁炉之上的所有空间,都分成了一个个柜子。
而那一次斩击则破坏了其中的一个“柜子门”,于是其他的门就接二连三地打开,就像被破坏了平衡的扑克牌金字塔,那接二连三打开的“柜子门”,将房间内大部分人的脸,冲刷得毫无血色。
他们终于知道萧若如此惊慌失措的原因了。
而萧冰,在呼吸几乎要停滞下来的一瞬间,抬遮住了萧若的眼睛,另一只肘撑着她的后背,用力一挥,砍向了她的后颈,将毫无血色的唇死死咬住的牙口松了下来,她陷入了昏迷。
纵然是让她昏过去,他也不能让她看到那些东西。
柜子里并不是什么可怕狰狞的怪兽,也并非一些可以催眠人精神意志的虚空,相反,柜子里的东西很赏心悦目,依旧是人偶,身体完整的,身体不完整的,仅仅只有头颅的,和只有上半身的一个个簇拥着堆砌在那格子间,在打开的一刹那哗啦地掉落下来,恍若来自地狱的洪水猛兽。
那是一个个“萧若”!
和她长得一抹一眼的人偶,酒红色的长发,大大的水眸,调皮灿烂的笑容那些东西已经不能用逼真来形容了,就如同,萧若就是从那堆东西中随意挑选出来的一个,“她们”无论是完整的还是不完整的,都和萧若一点区别都没有,各异的表情,也完全是他在平日见过的她的面孔。
她忍住黑暗的恐惧很努力地对他微笑的那张脸,她在不经意间怅然若失的落寞表情,她在成功挑战了一件事情之后欣喜若狂的激动表情,她在雨中爷爷坟墓之前的失魂落魄,她在噩梦缠绕的午夜醒来,不知自己置于何地的茫然眼神那一个个在平日所见的,让他高兴的,让他心疼的,让他难过的,此时都以另外一种形式呈现在眼前,如同将那些不同时刻中的萧若定格静止下来了的人偶,他胸腔之中燃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
她们的眼睛中也确实有着萧若所有的流光和灵气,而他却觉得那些曾经熟悉的视线,此时是那么地不怀好意,仿佛在嘲讽他们两个的慌乱和惊恐似的,他觉得他们身体和表情之上,都有着更加幽深的黑暗,那是可以吞噬人理智的阴沉视线,宛若已经将疯狂和黑暗吞下,然后用萧若的面具来伪装,他一眼就能看出那些人偶和萧若的区别。
不用深究到灵魂的层面,他就可以看出那些东西和她的区别。
可她看不出。
她是迷局中的人,看别人的事情目光再过清明,思维再过敏捷,都会在关系到自己的时候打起了疙瘩,对于她来,所接触的不仅仅只是诡异和震撼,她可以直接透过那面墙看到那些东西,是不是也能跟那些看似没有灵魂的人对话?她在抗拒的东西,让她出现这样表情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他余光瞟到了不是完整的“萧若”人偶之上,其中的一个隔间,还有些被严重破坏的,眼眶爆裂,双眼满是血丝,或者是全身都被针扎住,眼神怨毒讽刺的“萧若”,他的呼吸愈发紧促起来,这些东西,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当所有人思绪混乱之时,王虎从两个隔间的连接处走进来,表情阴骘地对冷玫他们,“你们还是想办法逃走吧他们正朝着这里过来。”
他所的他们当然是那些黑衣人,王虎来到这里的目的和所有人都不大一样,他的目的很简单,只是为了将冷玫救出来,而那些黑衣人,他很早就知道他们的不同寻常。他的那两个“怪物”下,就是在那个地魔组织训练场地上找到的,他们当时处于昏迷状态,一丝丝血痕爬遍了全身,似乎全身被开了无数个洞,他知道他们的身体快要被里面装着的东西撑破了。
从那之后他就一直对那些不是力量超出卡魂师之外而神志意识都在死亡状态中的东西进行训练,一边对他们破裂的身体用卡魂术进行治愈和修复,一边他知道自己会引来追踪,可他也不是普通人,知道冷玫被困的第一时间他就带上了自己最好的两把刀子,却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上那个组织的人。
那些黑衣人绝对不是正常的卡魂师,而在他中的两个人,也不能是处于活着的状态,他们**还有活着的迹象,可是精神和意识都处于恍惚的状态,他的训练也要重复很多遍才能被他们所理解,如同变成了最低级的生物,处于一种聪慧程度连狗都无法比上的状态,他不得不怀疑这些人是不是灵魂被抽出或者被破坏掉了之后,**中装进了其他的东西,力量强大的,只有狂意而没有精神和理智的其他东西。
他们比那些黑童话中的邪恶生物更让人畏惧,那种畏惧仅仅是来自于他们身上的山一样沉重的力量,作为卡魂师,他也能感到那些力量也许是来自于魂灵卡中的力量源泉——守护者,可若那样强大的存在进入人的身体,又怎么会只是**破裂而已呢,那个人一定会在瞬间灰飞烟灭。
所以必定有一群人,在掌握了别人不知道卡魂术秘密之后,对之加以利用和研究,他们创造出力量无与伦比的强者,在研究出魂灵卡的力量本源后可以加以改造,那些人是不是正在走向创世神的存在他无法得知,但他能明白他们正在走高空钢丝,那是一条极易被力量和疯狂扯向地狱的道路。
至于冷玫,她的领悟是用鲜血淋漓的记忆换来的认知和觉悟,她今天可以十分坚定地,看起来非常风光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可不会有人能比他更深切地感受到,她是如何从溃败中站起来过来,吞下了了多少耻辱和血泪,又是如何被现实打败得溃不成军的。
冷玫在五岁的时候,因为一场家庭斗争,她妈妈和她被别人送到了缅甸的贫民窟中,在那个狭又阴暗的地方走到了生活的尽头,她们备受欺凌,她们去哪里都碰到别人的冷脸,暗中将他们送来的那个人,也要将他们送入绝路,无力苍白的生活中,只有绝望如杂草般地疯长。他苦苦找了两年,最后在缅甸的公路边找到了因为营养不良而昏迷过去的冷玫母亲,当时他根本不知,那个曾经一颦一笑都能扯动人心的女人,是如何瘦成了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的地步。原来她为了让冷玫吃东西,离家出走到公路边的麦田中找零碎的麦穗,因高温而昏倒。
他想他们都不会忘记那一天,昏迷后醒来的她不再绝食,反而增多了伙食,脸色渐渐红润。那天她站在阳光下,笑得明媚温和,光晕打在她的头顶,让人头晕目眩,她对他们:“草原上的栀子花开了,你们去看吧。”
他们跑走了,所以谁也没有听到,站在房檐的阴影下,她对着他们两个的身影,“我也想看,可是也许这辈子都无法站在阳光下了。”
那天之后,她成了烟花女子。
在被逼到了绝路之后,那些人想要看她堕落,那么她就做给他们看吧,只不过这样的生活会磨练出最强的刀剑,她燃烧自己的生命去护冷玫的一份周全。而他带着他们的希望回到国内通报消息,其中的艰难自然不必言,纵然暗中有人阻挠他都不敢停下自己的脚步,他也不敢去想象那对母女要如何在那样溺水的环境中夺取生命的氧气,他能记得的只有,一年之后终于回来的那一天,带冷玫离开的那一天,她迎来了她母亲的死亡。
这个世界上有人平稳地活着,不接受任何世界的邪恶和黑暗的触碰,可也有人,从那里浸泡而出,他们有些人受不了黑暗的熏陶,努力地走到阳光下,而有些人,就如同**的花朵,在黑暗中溃烂掉了,前者是冷玫,而后者,是她的母亲,她是盛开在她母亲溃败地方的花朵,有着对黑暗深切的憎恨,也有着对这个世界最深的感悟,那是力量。
他会拼尽全力去保护她,纵使她看起来已经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他不知这份心情是来自于亲情还是爱情,但去看栀子花的那一天,她站在天空之下,草原上迎面吹来田野清爽的和风,她拿着一朵白色栀子花,背对着他戴在头上,转过身来,已经泪流满面,她笑着问他,“栀子花开了,她很白,很香,那我美么?”他记得那一刻贯穿他全身的震撼,聪明如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母亲要去做什么呢?
发誓守护是从看到她笑着流泪的那一刻开始的,纵使后来他因不满她而离之远去,纵使他们对彼此都有着大大的怨怒,他都从来没有怪过她,因为懂得,所以不会责怪,有的只是悲凉,和心疼。
“他们已经到哪里了?”问话的是皱眉的冷玫。
“分成了几路,有两个已经走入这边的走廊了。”他沉声道。
两个冷玫记得萧冰的那个朋友遇害时他们只遇到了一个,当时猝不及防,根本没有时间反应,而剩下的事情就只有落荒而逃。而如今入口被堵上,他们找不到逃跑的方法的话,就只能迎击。
迎击那些鬼一样的人么?
“已经找到出口了不过出去之后是和一层一样的迷宫走廊。”从里面的房间跑出来的一个人气喘吁吁道。
“他们离这里还有三十米。”闭上眼睛,王虎可以感受到他们轻微脚步震动,并通过脚步声人的身高体重来判断距离,他知道那些怪物体重是常人的三倍。
冷玫吩咐了几个人和她一同留下迎击他们,为剩下的人争取时间逃开。
萧冰已经背起萧若,目光不明地朝他们这边看着,似乎要些什么,“都迎击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她知道他想留下帮忙,可同样的无法保护人的错误,她不想再犯。
她第一个没有办法保护周全的人,是在那异国土地上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