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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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王虎冷着脸,显然不愿意那么早就放弃。

    “你们撑的时间比我们久,现在能感觉到,就算多一句话那火焰都要穿透屏障进来了吧,除了挣扎,还能做什么呢?”冷玫咬牙切齿道,对,他们就是在太平洋中心的落水者,周围没有任何一丝可以将他们从地狱中拉出的希望,可他们都不愿那么早放弃,于是只能挣扎。

    在那茫茫大海中,进行着无助而漫长的挣扎,悲戚痛苦的呐喊,直到体力耗尽,直到嗓子沙哑,最后沉入大海大海之中,任由鲨鱼将头颅和身子撕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每一个人都到了苦苦支撑的最后关头,他们的防护膜甚至开始出现漏洞,于是忙脚乱的对漏洞的地方进行修补,每一个人都承受着压在心头和身子上的,沉重而灭顶的绝望,没有任何一种死亡方式,比这样的煎熬更能让人痛苦,更能让人绝望。

    他们明明现在仍然是在活着,可基本上每一个人都能预见自己惨烈焦黑,血肉模糊的死亡,死神的舌头舔过鼻尖和后背,引诱着他们坠入无边地狱。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着要活下去的理由,在最后一秒之前,他们都没有办法让自己放弃掉,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和意志力支撑着他们,可已经能看见死亡的现实又让人无比地想要放弃,绝望的矛盾挣扎中只能看着自己的生命随着时间一点点流失,就像放血缓慢死亡的人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和血液一寸寸凉了下来,自己的意识和理智慢慢地被绝望的黑暗覆灭。

    如此可怕狰狞的事实面前,他们全部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和无力,因为不甘心就这样死亡,于是只能苦苦支撑着,可苦苦支撑着,所迎来的唯一结局也只有死亡。

    这是一个,没有解的局。

    绝望在天秤的另一边慢慢加重的砝码,最终颠覆一切,毁灭人生的一场局。

    最先受不了的是王虎。

    他冷峻的一张脸变得铁青,紧绷着声音,“等一下,这些火焰会有几秒钟被压制而熄灭,利用这个时间,把墙打穿,就跑吧。”他像是随意地对着防御阵法中的人,可他的目光只锁定在了冷玫身上。

    冷玫愣了一下,她没有听懂王虎在什么,她也不理解王虎眼睛中突如其来的缱绻和深情是由于什么,那个表情,就像在诀别。

    诀别?!

    她望向周围的人,他们都低着头,卡耶尔一向冷静的脸也浮上一层凝重,他死死地盯着王虎,两个人交换着目光,仿佛在做离别前的嘱托。

    一股阴冷又不详的预感迅速侵蚀着冷玫的心和内脏,那是比无形侵入,慢慢麻痹掉理智的绝望更加强烈,更让人痛苦的感情。

    “他要干什么?”她的有点抖,抓着卡耶尔的,一向冷峻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

    “你告诉我他要做什么?!”第二声质问时她的声音已经撕开了。

    没有一个人回应她,他们都像是默认了王虎接下来的行为,纷纷做着下一步的准备。

    冷玫瞪着眼睛,用充满怒意和憎恨的视线盯着王虎,王虎无言接下了那仿佛要将他剖开的刀子般的眼神,和冷玫的愤怒完全相反,面对着她那因生气而微微扭曲的脸,他笑了,十分柔和地笑了。

    那个笑容中,有解脱,有释怀,也有放下了担子的轻松,还有一丝丝,因为太过强烈而掩饰不住的思念。

    冷玫突然知道他要做什么了,那种悲壮的眼神,只有赴死的武士,才会拥有。

    她一直都猜得到那个可能,只是不愿意相信。

    他要进行灵魂剥离,卡魂界中的自杀仪式,硬生生地将已经深植进灵魂和血肉的魂灵卡契约断开,使用那份力量的同时魂灵卡契约会深入灵魂和血肉,而硬生生地将其断开要付出的代价则是,魂飞魄散,**瞬间变成血沫。

    他想要利用的是,没有与卡魂师契约约束的魂灵卡,从他**和灵魂释放出来的那一刹那,爆发出来的强大能量,越强的魂灵卡,从宿主体内释放出来之时则会爆发出越强的能量,那力量绝对可以暂时压制这鬼火领域,利用那几秒钟时间逃出这个地方,他们就可以得救了。

    对这个地方大部分人来,有这么一个人可以站出来,而牺牲一个人可以挽救这么多人的性命这时参杂着罪孽的救赎,可这也是最好的方式。

    但对于冷玫来,这不一样!

    和王虎生命没有关联的人,只能看到这个选择带来的利益价值,染上了阴影的价值,而对于冷玫来,她看到的是王虎的一切,他的情感,他的人生,以及他所携带着的,关于她的记忆,带着复杂而深刻的感情,慢慢地走向毁灭和死亡。

    她怎么能允许?!

    她是谁?她是冷玫,冷家老三的女儿,在所有的兄弟姐妹中只有她对于力量和权力的**最为强盛,她从来不怕困难和险阻,只怕自己因为力量不够被人践踏在脚底的屈辱和无奈,只怕那种明明憎恨却没有办法反击的痛苦和挣扎。

    很的时候,她的父母就因为家族纷争的原因而分开,父亲那边有人不愿意承认他们的身份,将她和母亲在不知道的地方送到了缅甸的贫困地区,没有身份证和护照,她们什么都没有,以黑户和偷渡客的身份在那个贫穷拥挤的地区,努力汲取着不多的阳光和水分。

    那里的生活有多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们生活在一间漏水的瓦房之中,任由生活将希望磨损得满目疮痍,她们以最卑微的姿态,只为了得到生存的资格,贫穷和疾病,那些都不是最沉重的伤害,她们家时常会闯入强盗和黑道中人,将家里的一切砸光又将她们暴打一顿之后气势汹汹的离去,邻里街坊都已鄙夷厌弃的眼神看她们这一对沦落的母子,将她们送到那里的那个人并未放过他们,他在幕后以最狰狞可怕的姿态,逼迫着她们死去。

    母亲不愿意就这样屈服,她也不愿。

    半夜有人肆无忌惮地冲进家里闹腾,只是因为他们喝醉了,母亲并未阻止,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待他们走后慢慢收拾碎了的瓷碗,不心刺破了,她会转过头来,笑着对一脸担忧的她:“你看,多美明天买彩票一定能中。”

    最后,母亲以出卖尊严和身体的方式,对抗着生活的惨烈和现实的狰狞。

    生活好转,她知道代价是什么,被人踩在脚底的她们实在太过卑微了,现实连表态的资格都不给他们就直接将他们死死地踩在地上。有时候她恨母亲,为什么她愿意臣服于这样悲惨的命运,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逃到别的国家去,为什么不去找父亲。

    她一辈子都记得母亲那时的话,她:“玫玫,你要记得,反抗是只有力量才能办到的事情。我们对抗的不只是贫穷和狰狞的生活,也不只是那些一次次来找茬的人,而是他们背后的那个人。他想要以看丑表演的表情来看我们无力的挣扎,来看我们的希望是如何一点点被撕裂,然后转变成绝望,最后在绝望的海洋中,自寻死路。我们连生存都办不到,又谈什么反抗呢?但尽管如此,我们也有着自己的东西,唯有死亡,我们绝对不会选择。”

    那个时候母亲目光含笑,眼中都是清亮的泪水,她:“生活如此绝望,世界如此残酷,若我们自己再放弃掉,这个世界就真的成了无间地狱。人性的尽头,就是力量与力量之间的掠夺,弱者什么都办不到,可以大言不惭地着反抗命运的人,只是那些强者。等待时,待时成熟之时,你也要做出反抗,连带着我的痛苦和泪水。”

    母亲的脸上有着她不理解的坚定,她没有告诉母亲,她很害怕她的一切,她觉得那样活着很累,她觉得在阳光下田野上如栀子花静静绽放,岁月静好,尘世安稳,那样的生活就足够了,她一直抵抗着那份关于力量的执念,直到那一天,恐怖分子持枪冲进她们的家,母亲让王虎带着她带上所有的积蓄,逃离那里,而自己去挡住那些接到了王虎回去通报的消息后,赶来赶尽杀绝的狂徒。

    那天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天空下着很大很大的雨,溅起来的雨水拍打着大腿,她被王虎拉着,在雨中寸步难行,最后他将她背了起来,继续往前跑,在逃出房子的时候,她听见了母亲的笑声,她笑得撕心裂肺的,仿佛在嘲讽,仿佛在蔑视着那些想让她屈服的人终究没有成功,最后母亲的叫声夹杂着哭腔,最后变成了辱骂

    母亲不允许她回去,她想母亲一定还有一句别丢下我被她硬生生地吞下去,她也知道自己回去什么都做不了,她更明白自己身上寄托着的,是那个已经绝望了的女人,全部的希望和祈愿,那一天,她将自己的懦弱和迷惘全部撕裂,她和王虎开始了长达两年的漂流,一面躲避着那些人的围追堵截,一面做童工挣钱,他们竭尽全力,只想回到那个国度,给予那些人以最沉重的责罚,她想让他们感受到,她和母亲的绝望,她的痛苦和悔恨,以及那个死去了的女人,血淋淋的祈祷和希望。

    流浪的那两年,现在回想起来,应该算得上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没有跟随母亲之时的担惊受怕,也有没有对于最亲的人出卖尊严的不甘和悔恨,没有后来生活的费尽心和力气,更没有,面对着用尖锐的犄角刺伤他们而无能为力连逃都逃不开的无力和痛苦,两个孩子,一个十岁,一个十三岁,他们在灵魂的颠沛流离中寻找温暖,在宿命给予的不安中相互鼓励。

    她知道他根本没有必要接受那样的生活,她也明白他的付出从一开始的心善,变为后来的责任,如同包袱般被他背起的责任,她那时并不明白那个男孩到底为何会守护她,但那段时间,他们两个拥有着一个只有彼此的家,很的,却很温暖的港湾,王虎的存在,让她没有变为十恶不赦的女魔头,也是他的存在,让她可以相信,人性的深渊,是有着美好的东西的,那里不一定是力量的追逐和抢夺。

    他们可以在新年之夜从街头跑到街尾,享受着自己所没有的鞭炮的祝福,他们可以在黄昏空气好的时候,到山坡上去放风筝,让那乘着风飞翔的风筝,带着他们的愿望飞向蓝天,那个男孩用关爱与温暖,维持着她心中最后的希望之火,他无法治愈她心中的伤口,却将之保护起来,不再让其受到伤害。

    即便后来她否定了那段回忆中的很多东西,她都从来没有否定过曾经在一本中看到的那句话,“这个世界没有变成无间地狱,是因为你还在。”

    后来,她回到了家里,掩盖着的仇恨还是要撕开,被他保护的伤口,只有暴露在阳光下,只有给其最痛苦的消毒,才能痊愈;后来,她开始如当初心中立下的誓言一般惩罚着伤害她的人;后来,王虎问她能否放下仇恨,在得到否定之后,他一声不吭的离开;后来,那一段记忆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恶梦,日日夜夜都缠绕着她的黑色回忆让她患上了抑郁症;后来,她开始逃避那段时光,为了逃避那份黑暗和痛苦,她连同王虎都一同否定了;再后来,在连呼吸都会觉得压抑的生活中,她遇到了卡耶尔

    她对那个男人的离开是抱有憎恨的,她不理解,为什么对于她来如同亲人的他,会不支持她的选择,直到他在她的生命中完全地消失了,她才清楚王虎带走的是什么。

    那是她的初恋,人生中仅剩的温存和美好,纵然后面遇到再好的人,她也不会像那个下雨的夜晚,两个人头顶着白色塑料袋,踏着大大的步子在雨中肆无忌惮地大笑了,一个人重要的人的离开是会带走一整段回忆的,母亲的离开带走了她黑暗冰冷却又让人心暖的童年,而王虎的离开,带走了她青春时间思念,以及在那些如同行尸走肉般绝望挣扎的日子中,所有关于他的,温暖的回忆。

    母亲消失了,所以那段回忆也消失了,她绝对不同意,他也消失掉。

    “姓王的你特么给我试试看,你灵魂剥离的速度绝对没有我快,若是有人要牺牲,也绝对轮不上你!”如同面对杀父仇人般憎恨的语气,王虎对于她来意味着太多太多的东西了,他占据了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也占据了她人生中最阴暗的过去,如今她要让那些都消失掉,他想要杀死,她生命中最温暖的记忆,那样的话,她过去的一切,就会变成空荡荡的一片。

    不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睁睁地看着在乎的人从眼前离开,她无力第二次承受那样的痛苦和黑暗。

    王虎迟疑了,冷玫在用自己威胁他,最重要的是,他看到那个人眼底明晃晃的清亮和湿润时,他犹豫了,那个时候,她好像也是忍着泪水,可泪珠还是落下,落到她的上,落到中沾着露珠的白色栀子花上,他知道她做得出来,也知道他要带走的东西是她最深刻入骨的感情,此生除了他和她母亲,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在那段黑暗时光中给她怀抱和温暖,与她血浓于水的人了

    情况就那样僵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