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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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晓这一切的他们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而教会那方面的反应又是太强烈了一点,在感受到对方要将他们绞杀到肉泥的杀气和敌意之后他们便再也不能冷面看这一切了,不管那些失踪的七岁孩的事情是否真实他们都要作出回应,而在开始调查卡尔斯花园的时候又出现了那个名叫古太的男孩,教会那边只是使用了引蛇出洞的把戏锁定了一个嫌疑人的范围,明他们仍在暗处,局面对他们有利。

    做出万全的计划入侵塔尔塔地区是两个星期之后的事情,可却发生了一件在他们意料之外的事情,他们竟在卡尔斯花园之中碰到了同样以入侵为目的的星沉和齐天邪。

    不与教会有太多瓜葛,不想让他们被盯上是他和杀海最初的想法,而且他总觉得这庞大的一切也许都与星沉有关,他想要寻找的那个东西是一切的开端,却让他们两个变作了这么危险的事情,光凭着这一点他们就不能再让星沉卷进来了。

    可那个时候他又看到了星沉的那种眼神,没错,那种和初次见面一样的,如棉花般缥缈柔软的眼神之中,让人无法反抗的,钢铁一样沉重,刀锋一样锐利的坚决,那是只有身处鲜血淋漓的残酷战场,抱着必死的决心也要寻求到救赎和理想的曙光的战士才会出现的眼神,若他并没有身在战场之中,只能他的决意和信念早就已经深入到了灵魂之中,那个很重要,放弃掉自己的生命都不能失去的,花费永远的岁月都想要找到的东西,也许真的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等着他的到来。

    入侵卡尔斯花园后,他们凭借着星沉的感知能力找到了那个异世界的入口,而在进去之时,却被他们其中一人制造出来的梦给困住了,如他所想的那样,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用梦困住了他们的人是星沉,心头萦绕着的那种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在兑换成惨不忍睹的现实之后他逐渐地看到了,将他们几个困在那片黑色沼泽深潭之地的真相戴着的丑面具的一角,所以那时他走过去将那丑面具的一角撕了下来,不不想自己看到的却是在那么名为永远的誓言中那个将自己都丢失了的男孩盈满泪水的眼。

    那天从那个幻境惊醒过来,视线中的一切都像被光阴模糊的残旧书页,在清晰模糊之中变化,最后聚焦成一派海市蜃楼般虚幻美丽的场景,他过了好久才意识到,并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而是眼前的场景都弥漫着一种如丝如缕的雾气,那雾带着各种各样的色泽,如画家在调色板上为了调出梦幻的颜色而作的试炼,水蓝,淡紫,暖黄,橘橙,被空气中的水珠稀释了的色彩有着丝绸般细腻绵滑的外观,又像晴空之下风一吹就能散去的淡云,分散着环绕在眼前,而那之中,又似乎隐藏着某些胸围壮观的建筑,浸泡在整体的白色浓雾中,一切都被渲染得迷离又梦幻。

    他所醒来的位置是草地,头上还残留着刚才从梦境中醒来之时因扭曲和不适冒出的冷汗,寒冷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四肢如同被泡在冰水中数年一样没有知觉,将撑着草地的拉到眼前,沾着的晶莹露水一颗颗滑到肘上,心一片冰凉。

    天空是昏暗朦胧的青蓝色,柔和的红光已在天边泛滥,看起来应当是接近黎明的时分,周围都被那种淡淡的彩色包裹,后方是有着无数如精灵的绿光闪烁的森林,像被星辰点缀的浩瀚夜空,草地一直向前延伸而去,他站起来环顾了一圈,幽暗和白雾环绕的场景让这里有一种冥界的感觉,而那梦幻的彩色雾气以及被绿色荧光包裹着的黑色森林,还有天空在一层一层鱼鳞状的灰色云朵间慢慢爬上去的暖红光,又让这里看起来像是用浪漫主义法画的水彩画,就在那样矛盾离奇却让人感觉毫无违和感的地方,他除了确定此时是黎明之前外,什么也不知道。

    那是第一次,对一个陌生的环境,他感到不知所措。

    他向草原向前延伸的方向前去,本来以为自己会看到预料之中的彩色地平线,没想到草原上了一个平缓的坡之后就变成了沙砾铺成的戈壁滩一样的路,戈壁滩向前延伸两百米似乎可以看到一个灰雾缠绕的断崖,两边场景对比强烈,像是某种前卫的艺术品。

    后方是梦幻美丽场景,前方是沉浸在灰色雾气中的昏暗的深渊入口,朦胧之中似乎可以看到断崖边有一个矮的黑色影子,他想了想,略微有些摇晃地走向那个的黑影,看到那黑影的真面目的时候他在心中暗惊了一下,那竟是一个男孩的背影,穿着黑色的牛仔衣外套,黑色的发丝在风中略显凌乱,两只雪白的肘从灰色的袖口中伸出来抱住后脑,站在断崖边上瞭望着深渊之下。

    他并不打算先开口话,而是先收敛自己的气息观察对方的行动,因为这一幕实在是太诡异了,男孩的身旁一直蔓延向两边不知何处是尽头的地方都有着同样的灰色影子,那是一个个跟他的背影一模一样的石雕,这个地方也许有很多个七岁的孩童,可那个时刻他却连一点觉得这个男孩就是那些受害者的感觉也没有,反倒觉得他就像这里的主人,被世界隔绝在外,被遗忘在一个人的空间内寂寞地做着很多看起来不正常的事情。

    在这种地方会出现的,究竟是什么人么?他脑海中闪过千奇百怪的想法,其中还有男孩回过头来是一副恶鬼形象的幻想,哪一种都不奇怪,他只要静静等待答案揭晓,并且他确定男孩一定会转过脸来。

    “你脑子中的我好可怕啊,”稚嫩且清脆的声音,冷冰到了极点,还可以感受他语气中淡淡的嘲讽,那是和年龄并不相称的成熟,他转过脸来,一脸天真的笑。

    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男孩转过脸来的那个瞬间,那个时刻,那个眼神——

    他想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往后就算将那个孩子本身遗忘了,那个眼神也如同幽灵一样,始终贯穿他的梦境,像孤独的刀子,硬生生在他的心中凿出一个悲伤的刻痕。

    男孩的年龄大概是是七岁左右,脸颊丰腴雪白,红唇皓齿,缭乱发丝下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孩子,他的眼睛也很美,琥珀宝石般的淡灰色,但他却从那琥珀般晶莹的眸子中,看到了太多太多可以压垮人的东西。

    那是沉重。

    悲哀与苍凉,孤独与无助,置身在风都夹杂着血腥气味的横尸遍野的战场之上所感受到的孤独,似在残阳似血的夕阳中荒无人烟的沙漠里的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的迷路的困兽般的绝望,以及感受着自己的生命从血管中慢慢流逝出去的那种痛苦和挣扎,迷失与沧桑,那个瞬间,全部在那个清澈见底的眼睛中,呈现出来。

    那并非经历了世事磨练岁月摩挲而历练出来的认命了的浑浊和麻木的沧桑,反倒是如同在一杯清澈的水杯中倒入了千万斤沉重的钢铁,千万吨的尘埃与污秽之后漂浮还能从那些东西中透出来的清水,漂浮在黑色沼泽之上的那种感觉。

    他究竟背负了什么,才能让童稚和天真显出如此看不到一丝一毫未来的黑暗?

    也就是那样的男孩,站在悬崖边,用无力诉沉重无力拥抱救赎的眼神看着他,然后扬起一抹笑容,他:“你有过无论如何,都必须忘却的记忆么?”那是如同患了绝症的病人扬起的苍白而虚弱的微笑,和那个浸泡在灰色阳光中淡笑着的少年的脸,毫无差别地重合在了一起。

    他想,也就是那样笑容,让他无法对那个男孩,燃烧起一丝一毫的敌意。

    那种被绝望包裹的震撼和悲凉只持续了十几秒,男孩的笑容突然变得无比地清澈,仿佛一蹦一蹦拖着圆圆的身子来蹭人大腿的宠物狗那样惹人喜爱,眼中的那种悲凉消失殆尽,换上了孩童才有的清澈纯真的目光,他迟疑了片刻,然后疑惑地叫道,“古太?”这个男孩和那个脑袋乱糟糟的男孩毫无相似之处,可那样的表情让他无比地确定两个人是同一人。

    男孩用略有些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笑道,“左天哥哥好厉害啊,这样都能认出来。”他的表情依旧是孩童般的天真,将视线转向他身旁的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雕塑上,伸出去抚摸那逼真得好像他的另外一个孪生兄弟的脸颊,抬眸问他,“这是我雕的,好看么?”

    他内心突然涌起海啸般让人疯狂的惊涛骇浪,席卷而过自己的一切感官,那个时刻,那个地点,他突然觉得教会的事情,那些失踪的孩童的事情,这个神秘的异界的事情都在那些狂风暴雨中沉没下去,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眼前的这个男孩,他们几个之所以站在这里,只是因为,男孩想要见他们。

    他有很多疑问,很多猜测,可最后只出了一句话,“你怎么,在这里?”

    男孩用那种看透一切的神情盯着他,眼睛中漫过不知道是悲哀还是怜悯的色彩,“就算脑海中出现了真相,左天哥哥你也会去抗拒呢。人的本性是遵从本能和自我,只要是由自己产生的想法,意识,拼尽全力也会将其维护贯彻,这是成为人类这一群体存在的独立性和价值,是灵魂的闪光,所以会出现无论犯下了多大的罪,都会想办法去承担责罚与后果这样的现象,归根结底,这是对自我的承认和接受。”

    眼前男孩童真而不怀好意的笑意,左天只是抿唇站在原地,“你想什么?”

    “一直在否定自己,压抑自己,抹杀自我的左天哥哥,没有作为人类存在的价值哟,究竟是什么让你对你自己如此不相信,甚至可以将自我意识放在优先抛弃的选项将其丢掉呢?”男孩歪头看他,似乎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不安和恐慌来,纯真的笑颜让他看起来像个恶魔。

    左天回应给他的,只有幽深眼眸中漫长的平静,石头滚落,一丝涟漪的痕迹也没有。

    男孩吐吐舌头,似是无趣的转过身去,“不是我怎么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里的,像个神一样,知晓一切,玩弄一切。”

    “你要是再继续玩下去,我也许会将你归到敌人那一栏。”从见男孩第一眼起,看到那个仿佛装载了整个世界的沉重的眼眸时,他知道眼前的人知晓他的一切过去,进而通过话语来是他动摇,他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走到今天,也必定可以明白,左天是个在任何事物面前都会保持头脑清醒,不带任何迷茫的人,尽管如此他还是那样了,只能明他很恶劣

    “别生气嘛。”他扬起天使般美好的笑容,令人联想起弥漫天际的蒲公英,“我在这里呆得太久了,实在是太无聊了。”他转过身来,自嘲般地笑笑,将一座石雕的上半身踢落悬崖,自己坐上了那凹凸不平的半具身体。

    “你猜的基本上都对,你现在心里猜的基本上都对,你们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我的引导,你之前的预感应验了吧,那可是如同野兽般敏锐的直觉。我没有办法出这个地方,于是就想办法控制那个孩子的梦境和意识,让他以为自己有哥哥,然后担任起引导你们的义务。欺骗?不不不他不是欺骗,一个人,若是从根本上被植入某些想法,那么就连自己也是意识不到的,在他看来,因为失去哥哥,找不到哥哥的无助和不安,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我的目的?”他冰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波动,“刚才不是了么,那个男孩的做法就是我意志的体现,他要找哥哥,那么我,自然也是为了见到自己的哥哥,才将你们引到这里来的。”

    在这个他不用出声就能进行的对话中,男孩举重若轻的话语,将方才在脑海炸开的无数零星碎片,全部连在了一起。

    “我一直都在追寻,一直都在寻找着某些东西,就像是走在一段不知道目的地的旅途之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到的彼岸到底存在于何方,但我无法停下脚步,有一种一旦停下脚步,就会失去所有的感觉。我也许要找很久,也许直到死去都找不到,但我会一直一直找下去,虽然忘记了,但我能感觉到,那对我来,是多么多么地重要,占据着名为星沉的人生的很大一部分感情,所以我可以永远都找下去,只要那东西还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我知道它就一定会等着我的到来,直到永远”

    星沉一直都在找寻的那个东西,教会竭尽全力想要守护的秘密被他轻易感知到,到了这里来之后他无意识地用梦境将大家困住,那一定是意识的自我保护技能。

    “星沉,是你哥哥?”他还是选择用语言的方式来进行对话,以此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尽管都会被知道。

    他轻轻应了一声,露出看戏一样的表情,似乎想要将他脸上的惊骇和苍白捕捉住,作为玩乐去回味,面对着这般令人不快的视线,左天的心中就只有凉意在蔓开。

    “怎么可能?”男孩抢先一步出他要的话,“因为这些?”他指延伸而去的方向,是在悬崖边整齐排列的相同的雕像,刻画着他的表情和姿势,左天突然可以看见,这座漂浮的岛屿再往上的天空,还有无数个相同的天空之城,连接成一个巨大的世界,而那些世界里的石雕,也清晰的展现在眼前,男孩这个空虚世界的国王,唯一的存在,他是国王,也是臣民,总计的平均值就是他本身,他一个人,代表着一个空虚世界,全部的意志。

    他的笑容依旧是不变的天真,像个好奇的孩童,“你觉得这件事情不可能,那左天哥哥,你知道星沉是谁么?星沉是哪里人,他的父母是谁,他的出生年月日,家里都有些什么人,你会不会发现,就算是作为与他最亲密的你们三个,也根本没有任何与星沉有关的资料和信息。”

    那些平日环绕生活的迷雾散去,事实剥落,真相竟如此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