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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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苏有个教书先生,模样生的俊俏的很。

    一表人才,为人温和随性,引得无数姑娘芳心暗许,唯一的缺点就是就是闲来无事喜欢酌几杯,酒品还不怎么样,醉了就喜欢写些诗歌文,再画几张妙图相配,后来装订成册,竟成了本神作。

    有人看中他的文采与画技,亲自上门谈了合作事宜,正好这位先生酒劲上头,一拍脑门应下此事,二话不,在封面上签了自己的大名——君子游。

    看着酩酊大醉的君子游,奸商谄媚一笑,堆出一脸的褶子,“先生,这书您总得取个名不是?还有里面的人物,最好也得有点噱头”

    明言暗示之下,君子游头一点,大笔一挥,一行清秀的字迹跃然纸上。

    后来,一本名为晋王风流事的奇书就风靡了整个长安城。

    那长安城是什么地方?一国帝都啊,更是缙王萧北城的势力所在。

    这“晋”与“缙”同音,不是在含沙射影有点牵强,所以看客都是心知肚明,风流事的主角就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子,还会不自觉把缙王本人带入到此书描述的细节之中,那叫一个香艳

    这事越传越大,越传越远,终于被萧北城听到风声,亲自看了这话本,好么,居然是用通俗易懂的白话文写成,读者只要认识几个大字,就能看懂其中的深刻意味,什么虎狼之词都敢写,简直胆大包天!

    就是那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白丁也没关系,书里的插图每一张都能深入探究趣味,难怪如此畅销,就连那未出阁的大家闺秀,都会红着脸嘱咐丫鬟出门时捎带一本回来瞧瞧,一时萧北城也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萧北城是何许人也?皇亲国戚,王侯将相啊,能吃这种哑巴亏?毫不拖沓,先逮了那售书的奸商下到牢里,饿了他几天,也就老老实实交代了君子游的下落。

    缙王听着贴身护卫沈祠来禀,那破书的作者就在姑苏,盯着封皮上那工工整整的“君子游”三字,冷笑着把书页撕得粉碎,丢进炭火盆烧成了灰,吹着口哨召来爱宠,咬牙切齿道:“

    那就出趟远门,会会这位‘君子’。”

    于是左臂立着只鹰隼的缙王,就对上了肩头趴着只黑猫的先生。

    同是爱宠,一个神采奕奕,一个半死不活。

    一个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一个黑不溜秋,也没有一丝杂毛。

    再看其主子,绛衣黑袍还绣着条张牙舞爪的盘龙,君子游这一数,糟糕,四爪蟒袍,左佩宝剑,右挂香囊,非富即贵。

    反观自己这一身布衣,他配吗?他不配。

    要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得从半炷香以前起。

    君子游这厢还在自家私塾里教孩子们读书习字,忽听屋外喧嚷,出门一看,浩浩荡荡的随从队伍就停在门前,为首的马车窗内伸出一只修如梅骨的,指间夹着烟杆,从竹帘内溢出了若隐若现的白雾。

    君子游脑子灵光的很,见这阵势什么都懂了,猜出对方就是现在最想弄死自己的那位,赶紧把人招呼进门,坐在最贵的那把木头板凳上,开始避重就轻胡言乱语。

    “王爷,您什么都不用,在下甚虚子,自道观里长大,精通风水玄学,您大老远跑来找我是为了啥啊?要是选阴宅,您可算是找对了人,只要您一句话,钱到位了,在下立刻走遍天南海北,上天下海,掘地三尺也给您找块风水宝地出来,您看怎么样?”

    沈祠在一旁听着这话,冷汗都流下来了,看着自家王爷脸色越来越差,心道这位先生还真是不知死活,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有心情些屁话。

    萧北城却是按捺住了火气,把烟杆往沈祠面前一递,点燃烟丝深吸一口,凑近几步微微俯首,把烟雾呵在君子游脸上,呛得后者连连咳嗽。

    “本王看你可不虚,写得出那种下流不堪的东西,你不光肾好,胆子还不。含沙射影,可真有你的。”

    君子游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哎,王爷您笑了,这帽子在下可扣不起,恕在下直言”他故弄玄虚的凑到萧北城耳边,悄声问:“您是摄政王嘛?”

    “大胆!上有皇上太后,前有文武双相,再敢胡八道就拔了你的舌头!”

    “那不就得了。只要看过书的人都知道,这文中的晋王可是摄政王,莫那美倌儿俏戏子,

    连皇上都敢睡,在下斗胆问一句,您配吗?”

    这话听得沈祠一个激灵,后脖颈儿嗖嗖冒着冷风,心道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可真是什么话都敢,他知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啊?在京城一不二,就连皇帝也要给他三分颜面的缙王萧北城啊!!

    随扈们听着君子游的话都是汗毛直立,只有萧北城不怒反笑,把烟杆收回袖中,背着一只走到庭前。

    “沈祠,你可知天后在看了讨武曌檄后了什么?”

    这话看似是问沈祠,实际却是给君子游的,前者不明所以,后者洗耳恭听。

    “嗯如此人才未能重用,宰相之过矣?”

    “不错,此檄文就是骆宾王在跟随徐敬业起兵讨伐武后时所写,天后看到其中所述的条条罪状,从中发现了骆宾王才能所在,并未急于诛杀异己,反而有意将怀才之人收入麾下。”

    “可是骆宾王没有投靠天后,到徐敬业兵败后失踪,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往好听了是看不清时局,白了就是不识好歹,所以他的结局只有一个死。而近些日子,本王也发现了一个人的才能,却不知他究竟是韬光韫玉,还是不舞之鹤”

    萧北城皮笑肉不笑的看向君子游,后者倒还像个没事人似的,认认真真听着两人一唱一和,后知后觉这话不对劲,里外明显是在他,赶紧退了几步,回敬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王爷”

    “晋王风流事中的词句虽登不得大雅之堂,却是善用修辞,营造出了奇妙的意境,就好比第三章第四节中‘如意高起满琼觞,几度春响燕啼嘤’这句。”

    沈祠品了半天,也没琢磨出其中的意味,“王爷,如意不是用来瘙痒的吗,琼觞不是喝酒的吗?”

    “你真是蠢笨如猪啊,跟在本王身边这些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可见看客腹中要是没点文墨,或是对此一窍不通,就品不出其中意趣了。

    恍然大悟的同时,也让人怀疑缙王是否深谙此道

    君子游偷笑着煽风点火,“哎哟王爷,在下身为作者都记不清这些细节,您却是倒背如流,是看了多少遍才能记得如此深刻啊?”

    “能让本王有过目

    不忘的本事,先生真乃神人也。为了你这满腹文采,本王不远千里从帝都前来姑苏,为的是求贤二字,不知先生可有赐教?”

    一听称呼变了,君子游觉着不妙,看样子这厮八成是想套路他进坑,得赶紧找个理由开溜。

    辞都想好了,就他其实是来凡界历劫的仙尊,缙王就是今生点拨了他的贵人,听君一席话,如听仙乐耳聪目明,弹指间心如明镜,就这么飞升了。

    大不了过几天再找个城,往街口一蹲,支个算命摊子坑蒙拐骗,总好过莫名其妙被缙王拐带去了京城,到时候连自个儿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君子游媚笑着搓了搓,“王爷您听在下,其实是”

    “想推辞,无妨。古有汉昭烈帝为请诸葛孔明出山相助而三顾茅庐,今有我萧北城求贤若渴,前来姑苏四顾,先生可记着了,四次。你只有四次会。”

    干脆不给君子游口若悬河的会,萧北城也是个爽快人,果真有着三顾茅庐礼贤下士的气势,一没威逼,二没利诱,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君子游一听这话挺起腰背,端出了儒门雅士的气质,省的别人以为他就是个只会写话本的不入流文客,人模狗样朝人拱鞠了一躬,朗声道:“人谢过王爷抬举,恭送王爷。”

    心里还想着赶紧送走了这位,他就可以收拾收拾准备跑路了。

    萧北城干脆的出了门,擦肩而过时,立在他左臂的白隼还扑腾着翅膀,朝君子游肩上的黑猫嗥叫一声。

    动静挺大,后者也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他养了几年的这位猫爷才是真正见惯了大世面的高人,一爪子直奔白隼挠了过去,让缙王的爱宠当场挂了彩。

    这段插曲让君子游意识到,萧北城绝对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果不其然,带着随行的人马离开他只容得下两双脚的一方庭院以后,这人进了马车,装模作样绕着院子晃了一圈,又停在了门前。

    沈祠上前一掀帐帘,从里面探出一只握着烟杆,骨节分明的来,被随从扶下了车,负站在门外。

    “先生,王二顾茅庐,还请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