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四章

A+A-

    南宫鳞正在王妃的正院里。

    最近这段时间,他愈发意识到自己的妻子正在逐渐和自己离心,因此来的格外殷勤,总要想办法博美人一笑才能稍稍放心。

    只可惜,他用尽了心思,却总是收效甚微。

    萧雨安是个温柔又倔强的性子,他不会和人吵架,不会歇斯底里,永远都是安静而漂亮的,但他会用沉默和冷淡来表达自己的抗拒与不满。

    南宫鳞送礼物给他,他会道一声谢,转而便束之高阁。

    折花送他,他会浅笑着收下,一句好看,然后命人拿走插在院子里,不愿看到它凋谢的模样。

    想带他出去散心,他就推自己腿脚不便,还是不出门了,免得惹人非议。

    一字字,一句句,都像是钝刀子割肉。

    “雨安,你到底还想让我如何?我知道你不喜欢沈氏,我已命她禁足,再也不许来烦你。”南宫鳞压抑着心中的躁郁,好声好气的,甚至是低声下气的着好话。

    萧雨安听了,却只觉得可笑可悲,难道他们之间的问题,仅仅只是一个沈氏吗?

    “王爷言重了,还是将沈侧妃放出来吧,以免惹太后她老人家不快。”

    他知道自己的话像伤人的刀,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无非是互相伤害罢了。

    南宫鳞心中一恸,“就因为这一件事,你就再也不肯原谅我了吗?”

    “我纳了沈氏也是迫不得已,我有我的苦衷,我从来没碰过她,我并没有背弃我们的盟约,你难道不信我吗?”

    “雨安,你怀疑我对你的忠诚吗?”他哀痛的发问,神情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委屈而狼狈。

    萧雨安闭上眼,唾弃自己的心软。

    他总是见不得南宫鳞露出这样受伤的神情,一次又一次的退让。

    他紧紧的闭了闭眼,随后决然的睁开,冷静而平淡的道:“薛亦不过寒门之子,五品官,尚敢为了自己妻子违抗太后,王爷天潢贵胄,还不如他吗?”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虽然是疑问句,实际上已经判了他死刑。

    南宫鳞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心中一窒。

    他张了张嘴,不甘的辩解,“他有温家和皇帝——”

    话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他懊恼的想,为何要同他去比?

    心里的酸水沸腾一般冒出无数气泡,烧的他整颗心都烫了起来。

    偏又不能去质疑什么,太无理取闹,太丢脸了。

    萧雨安漂亮的眼睛朝他望来,几乎带着冷淡的嘲意,“他立足未稳,怎么敢肯定温家和皇上一定会帮他?但是他仍有勇气,一往无前。”

    “王爷若能为我做到一半,又何至于到今日这般。”

    南宫鳞猛地站了起来,急切的道:“不是单为了太后,其实我——”

    “如果,如果只是因为太后,我也可以为你忤逆她,她算得什么!”

    萧雨安心头一动,第一次觉得自己摸到了南宫鳞心中最深的秘密,他心跳的有些快,问道:“那是为何?”

    “我——”南宫鳞再度语塞,气势一下矮了下去,“我,我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保护你。”

    “雨安,你信我好不好?”他恳求道。

    萧雨安眼中的火光渐渐暗了下去,他垂了垂眸,偏过头去,“夜深了,王爷该走了。”

    “我不走!”南宫鳞抓住他的腕,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我,不,走。”

    萧雨安淡淡哂笑,“不怕梦话么?”

    南宫鳞脸色惨白,显然又被扎了一刀。

    他执拗的抓着他的腕不肯放。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有人在拍院子的门,还有女人的哭喊声。

    “王爷,王爷,求求你见我一面吧。”

    “王妃,求您开开恩吧,求求你们了。”

    “求你们了,开门,快开门啊——”

    是沈侧妃的声音。

    萧雨安听到她的声音是不快的,但随即有些疑惑,是什么让一贯标榜自己是个淑女的沈侧妃抛弃了教养,哭的如此撕心裂肺。

    他望了一眼南宫鳞,抽回了自己的,“沈侧妃深夜来叩门,想来是有要事,王爷还是去见见她吧。”

    南宫鳞沉着脸,负道:“我去去就回。”

    “沈氏!你最好是真的有事。”南宫鳞命人打开了院门,冷冷的斥道:“否则你便滚回你的沈家去!”

    沈侧妃一路跑来,已是鬓发散乱,狼狈不堪,她扑倒在南宫鳞脚下,哭着道:“王爷,快救救我爹吧,出事了,出事了——”

    “闭嘴!”南宫鳞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紧张地看了眼萧雨安的屋子,“随我去书房。”

    他疾步走开,仿佛后面有什么在追他,不敢回头望一眼。

    萧雨安缓缓地迈出门,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泛起悲凉。

    身后的侍女为他披上一件毛绒披风,“王妃,夜里凉,还是进屋吧。”

    萧雨安拢了拢披风,却没有挪步,而是一直站在院中,望着大开的院门。

    侍女心疼他,却也不敢多什么,只使了眼色要丫头去准备热水姜汤。

    这样的场景萧雨安早已习惯,所以当熟悉的哀伤过去后,转而是一股浓浓的疑惑。

    以前他未曾深想,可现在看来,沈侧妃和王爷之间,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或许无关情爱,而是关于另一件事,一件涉及到王爷内心隐秘之事。

    他的紧紧的捏着披风扣子,用力地骨节发白。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得去看看。

    去看个明白。

    他不想再做一个捂起眼睛,堵住耳朵的瞎子聋子。

    他摸了摸腰间用来防身的匕首,深夜在外时,他养成了这个随身带匕首的习惯。

    冰冷的刀鞘给了他些许力量,让他冷静下来。

    他迈出了院子,暗一落了下来,单膝跪在他面前,“王妃,请回去吧。”

    萧雨安眸色冷凝,抽出匕首抵在自己的喉咙上,“让开!”

    暗一踌躇片刻,默然让开了路。

    萧雨安一路朝着书房而去,他有种预感,他这一去,将会把事情推到一个无法转回的地步,但他不后悔,也不能后退。

    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暗二落到暗一旁边,忧愁的问,“就这样让王妃过去了,王爷会杀了我们的。”

    暗一叹息道:“你还看不出来吗?王妃是非去不可了。”

    “其实王爷早就不该瞒着王妃,徒然生出波澜。”

    暗二:“噤声,主子的事岂是我们能置喙的。”

    随后他又道:“不过你的也有道理。”

    暗三也落了下来,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暗四索性也下来了,站在一旁抱臂等候,三双眼睛齐齐望着暗一。

    暗一无奈道:“你们都出来做什么,嫌自己不够显眼吗?”

    “算了,我们也去书房看看吧,如果主子震怒,那就老实领罚吧。”

    暗二道:“主子宅心仁厚,不会重罚的。”

    他倒也不担心被罚。

    暗一幽幽的叹了口气,这正是他所担心的啊。

    连身边的暗卫都觉得他是个有心有情之人,怎么能成大事呢?

    希望王妃能劝住王爷,先帝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见到王爷在歧路上一直走到黑的。

    他觉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远超过他一个暗卫该做的。

    也许,不止是王爷不合格,就连他们这些暗卫,也是不合格的。

    “走吧!”

    他一声令下,四道身影消失在暗夜中。

    书房。

    沈侧妃哭的满脸是泪,惊惶不已,“王爷,城外济慈庵传来消息,薛亦他们已经查到了那里,而且劫走了那天卖彩绳陷害温长宁的女孩,他们一定会查到我父亲头上的,求您帮帮我吧。”

    南宫鳞厌恶的甩开她,“我早过不要多此一举,画蛇添足,你们非不听,如今也不过是自食恶果。”

    沈侧妃抓住他的袍子哀声道:“现在不是这个的时候,王爷,求您能派出暗卫,去杀薛亦灭口,否则到了明日一早,他一定会入宫面圣,到时候一切都完了!”

    “沈涛是齐王叔的人,不去求他的主子救他,求我做什么?”

    “王爷,薛亦身边好像有一个武功高,寻常人伤他不得,只有出动暗卫了,求求您了。”

    “我爹出了事,您也脱不了干系啊!”

    南宫鳞脸色铁青,一脚踢倒了身旁的椅子,大怒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沈侧妃面色一变,掩去眼中的恨意,垂着头哀声恳求。

    她不住地哀求,南宫鳞心中烦乱极了,没想到事情就这样突然到了悬崖边上。

    萧雨安站在门口时,未曾听到前言,但是听沈侧妃哭诉了一会儿,也明白了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

    原来沈家明面上是太后的人,实际上却是齐王的人,而齐王和他的丈夫,竟然在密谋造反?!

    沈侧妃看似是太后派来恶心他们,监视他们,实际上却是齐王派来和南宫鳞联络的中间人,还能起到麻痹太后和皇上的作用。

    真是好一出算计。

    难怪,难怪他明明不喜欢沈侧妃,却总是还会去见她,对她多有维护。

    原来竟是这样的迫不得已。

    他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他听到——

    南宫鳞在屋内踱步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我这就派人去杀薛亦,你要记住,没有第二次!”

    他此时深恨自己上了齐王这条贼船,船上全是蠢货。

    萧雨安猛地回神,抛下了一切纠结,在同一时间下定了决心。

    他举着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推开了门。

    屋内的人见到他,皆是一愣。

    萧雨安一双秋水沉潭似的眼眸望着南宫鳞,面上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王爷若要杀薛亦,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南宫鳞神情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失声道:“雨安?”

    沈侧妃也是满脸震惊,随即冷笑,怨毒的想,南宫鳞对她弃若敝履,他心爱的萧雨安却给他戴了绿帽子,可笑,太可笑了。

    真是解气啊。

    她怕自己露出痕迹,惹怒了南宫鳞,便低下头去,掩去一切神色。

    萧雨安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突然发现她其实很好懂,自己竟然还为她烦恼纠结过,果真迷障了。

    他看向南宫鳞,冷冷淡淡,却无比认真的道:“羽穆是我的至交好友,我的夫君却派人去杀他的夫君,我无颜再面对他,只有一死以谢罪。”

    南宫鳞气急,“难道那个文羽穆,他比我还重要吗?!”

    萧雨安道:“他在我最困难时帮助我,安慰我,扶持我,太后刁难他也不曾对我过一个字,真心真意的待我,我若负他,猪狗不如。”

    南宫鳞握紧了拳头,“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你,如果不杀薛亦,明日便是我们的死期。”

    “我,暗一,你身边的碧落朱颜,所有人都要死,整个王府的人命!”

    萧雨安沉沉的盯着他,匕首往里送了一分,鲜血顺着刀刃滑下,蜿蜒没入脖颈,染红了披风上雪白的滚毛边。

    “既然我是罪人,那就让我承担罪孽吧。雨安无法补偿,只有一条命赔给他们。”

    鲜红刺激着南宫鳞的眼睛,让他大脑一阵眩晕,他惊吓的道:“雨安,雨安你快把刀放下,我们一切都好,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失去爱人的惶恐淹没了他,让他顾不上别的一切了。

    “求你了,雨安,你不要这样。”

    萧雨安不话,匕首又深了一分,血色更深。

    南宫鳞彻底慌了神,“我答应你,我再想想,我再想别的办法,我不杀薛亦了好吗?”

    沈侧妃不敢置信的抬头,“王爷?!”

    她声音凄厉,带着难以言喻的失望和伤心。

    “王爷,您不管我爹的死活了吗?”她惊声尖叫。

    南宫鳞:“他是齐王的人,齐王自己不去想办法,却来使唤我,我能如何?”

    沈侧妃站起身,怨毒的看着他,又看向萧雨安。

    “哈——”

    “哈哈哈。”

    她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指着南宫鳞大骂道:“你这个没用的男人,先帝你爹优柔寡断,不堪大用,你也是一样没用!”

    “他那么喜欢你,最后却没把皇位传给你,就是看出你是个没用的废物!废物!”

    “就凭你,也想当皇帝?”

    “哈哈哈哈哈——”

    她跌跌撞撞的走到门口,路过萧雨安,眼中的泪终是滑落。

    她出了门,头也不回的离去,“既然你们不肯救我爹,我就自己去救他,我自己去”

    萧雨安和南宫鳞隔着一道门相望。

    南宫鳞被沈侧妃的话中了内心的刺痛,绷着脸不肯话。

    萧雨安举着匕首的也没有放下来。

    暗卫们悄然落下,跪在了院中。

    许久,南宫鳞悲凉的笑了,“皇爷爷,您真是这样想的吗?”

    他一直不明白,为何最后皇爷爷放弃了他,到底是他哪里做的不够好。

    时至今日,他竟然在一个侧妃的大骂中明白了。

    原来他是这样一个不堪为君之人。

    他看向萧雨安,苦笑着道:“雨安,是我输了你,把刀放下吧。”

    他放不下心中所爱,下不定决心,摇摆不定,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原来不是他不够好,而是他永远也达不到皇爷爷的标准。

    萧雨安望着他消沉的模样,心中亦痛,含着泪望着他,慢慢的放下了执刀的。

    “王爷”他轻声唤了一句,也不知自己想什么,只是想叫叫他。

    南宫鳞步履蹒跚的走到门前的台阶上坐下,萧雨安沉默的坐在了他身旁。

    “雨安”南宫鳞双目苍凉的望向天空的残月,哑声道:“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你外祖家,你漂亮的像个瓷娃娃,那时我就想,我好喜欢你”

    “我一直后悔没有向皇爷爷提出要娶你为妻,我总想着我还有时间,我可以封你为皇后,让你风风光光的。”

    “是我错了,是我优柔寡断,险些失去了你。皇爷爷走后,我一朝落魄,再也没有了求娶你的权利,我知道我不能求,我一旦去求,就一定会永远失去你。”

    “我设计让淑妃进宫,暗中助她得宠,让她使计将你指婚给我。”

    “我表面不愿娶你这样一个毫无助力的妻子,其实心里高兴极了,我哪怕什么都没有,至少我还有你在身边。”

    萧雨安怔愣,潸然落泪,“王爷”

    南宫鳞握住他的,“雨安,你最后叫我一声鳞哥哥吧,最后再叫一声,我死也无憾了。”

    “你原谅我吧。”

    萧雨安颤抖着抱住他,轻声呢喃,“鳞哥哥,我不怪你了,不怪你了”

    暗一跪在地上,已经快急疯了,这两位主子是打算这样等死了啊!

    他顾不上那么多了,抬头道:“王爷,离天亮还早,现在冲出城去,明日一早京城肯定大乱,想必一时半会顾不上咱们。”

    别在这做苦命鸳鸯了,跑啊!

    南宫鳞一怔,打起了精神来,“是了。还有希望。”

    “快去收拾些金银之物,咱们这便离开京城。”

    “雨安,”他抱住身旁的人,“雨安,我们离开京城,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厉恪郡王和郡王妃,我们走的远远地,找个地方隐居,我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萧雨安点点头,“好。”

    他想了一下,又问,“我能给羽穆写封信吗?”

    南宫鳞一咬牙,“写!”

    “我也写一封信给薛亦,把这些事全交代了,他要是顾念他妻子和你的情分,能帮我句话也是好的。”

    既然决定要跑了,干脆撒不管了。

    齐王自己惹的事,就让他自己擦屁股去。

    南宫鳞突然觉得很畅快,虽然他即将失去一切尊荣地位,但是他却感到了久违的轻松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