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秦将离眼尖,一眼便看到凌霄下意识地便抬手, 要运转灵力攻向那灵虎。
秦将离顾不上其他, 踏着自己的马背,借力飞身上前, 一把从那马匹上捞起来,揽进怀中,足尖一点, 护着他便后退了数丈。
顿时, 凌霄原本座下那匹马便被那只猛虎咆哮着吞进口中。
凌霄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束缚起来, 裹挟着向后退, 才回过神来, 生生将自己的条件反射忍了下去。
下一刻, 他发现, 自己竟是被秦将离紧紧抱在了怀中。隔着厚厚衣料,他隐约能感觉到少年坚实的臂膀和紧实壮硕的胸膛。
莫名其妙, 老脸一红。
他钝钝地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便是自己弟子那紧绷坚毅的下巴和抿成一条线的唇。从自己的这个角度看去,秦将离双眼冰冷锐利,看向那只灵虎。
接着,他单手将凌霄护在怀中,抬起手来, 一道锐利的灵气凝成的刀刃从他掌心射出去, 径直钉入了那灵虎铜铃般的眼睛。
那灵虎哀嚎一声, 向他冲来。
秦将离一把将凌霄放在原地, 继而拔剑飞身向前,剑端灵力凝结,在虎啸生中,将剑稳而沉重地没入了灵虎的血盆大口中。
凌霄在其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攥紧双拳,生生忍住了要将秦将离护在身后的冲动。
自己这个做师尊的……如今竟这般不堪大用,甚至连保护自己徒弟的能力都没有……反而需要对方将自己保护在身后。
剑身刺破血肉骨骼的声音,和猛虎的哀啸声一起响彻山谷。
灵虎锋利的牙齿,就停在他手臂前两寸,而秦将离的剑刃,已然从它的巨口中刺入,又从它的脑后刺出,血液和脑浆迸射在他的身上。
秦将离面如寒霜,红光在眼瞳之中缓缓流转。
方才这猛虎扑向凌霄时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秦将离咬牙,唇角微微勾起。接着,他将剑从虎口中重重抽出,猛虎轰然倒地。
猩红的鲜血顿时喷溅在他的身上。
鲜血喷溅在面颊上的感觉让秦将离回过神来。他一低头,便见自己此时身上原本干净整洁的道袍已然溅满了鲜血,此时正漫漫滴在雪地上。他一抬手,便在自己脸上摸到了一片鲜红粘腻。
秦将离心道,昨日师尊还教自己动手时需得干干净净地保持气度,今日自己便这般狼狈地将衣服弄脏了。
不知为何,凤止那花孔雀金光闪闪的精致模样又映入了他的脑海。
秦将离拿着滴血的剑,一时有些自惭形秽,不敢转头。
就在这时,凌霄走上前来,拉着他的衣衫将他转过来,紧张地在他身上上下逡巡了一番,问道:“可有受伤?”
秦将离摇了摇头,又抬手擦了擦自己面上的鲜血。
凌霄看向他的脸时,目光也是一滞。
他没想到,有人能在面上染血时,非但不显狼狈,反而这般……锋芒毕露,像是骤然出鞘的剑。
就像是天生的凶器,终于淬血,开了刃,终于以他该有的模样出现在世人面前。
凌霄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这一世的秦将离,可还没有受到魔尊的传承,也还没有因此而成为道魔两届共同的敌人,为千夫所指呢。
他顿了顿,才回过神来,道:“没受伤就好。”
他这一瞬的怔愣落在了秦将离眼中,顿时让他眼中的光亮黯淡了几分。
秦将离垂眼,抬手施了个除尘诀,将面上的血迹清洁一新——但道袍上的血迹却是清除不掉的。
一时间,如同宝剑归鞘了一般,方才那锋利又凶狠的惊艳,顿时消弭于满天风雪里。
凌霄垂眼,也看向了他道袍上的血。而秦将离的剑上,血仍在不住地向下流淌着。
他叹了口气,抿唇轻声道:“……是为师无能。”区区一只老虎,都需得你来保护,让你弄得这般狼狈。
秦将离正要开口,便见凌霄有些消沉地转过身去,走向停在路边上、受惊了的那匹马。
秦将离原本想,分明是你在我结丹之时救了我的命,若非师尊舍身相救,自己恐怕便就要殒命于此。
或者,如果没有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成为了第一个、也是至今唯一一个为自己撕裂阴霾、施舍光明,纵然笨拙、却倾尽全力对自己好的人,那自己无论多少个轮回,都是挣扎在黑暗中,不可自拔的。
可这么多的话,最后成了一句低语。
“……我的命都是你的。”
那句话被北风吹散了,待到了凌霄耳边,已然微不可闻。他转过身来问道:“什么?”
秦将离摇了摇头,道:“……弟子是,方才师尊的马被那老虎咬死了,师尊便乘弟子的马罢。”
着,他将染血的剑收起来,走上前去,拉着那马的缰绳,将它牵过来。
凌霄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的那匹马,已然被那猛虎吞进肚中,此时那马原本站立的地方,已然只剩下一摊血迹。
接着,凌霄便见秦将离牵着马,走到自己身侧。
凌霄上了马。
他垂眼,便见秦将离牵着自己的马,便向前走去。
他道袍染血,但山中风雪大,不过片刻,雪便落满了他的肩头,将那血迹掩盖得逐渐淡了下去,被一片冰冷的洁白代替。
凌霄忽然不知为何,心下有些不舒服。
“上来。”他听到自己道。
秦将离刚走出两步,抬起头来。他面上虽没什么表情,但眼里的诧异却是掩藏不住的。
凌霄接着道:“这马上坐得下两个人。”
秦将离顿了顿,眸中的诧异融化成狂喜。
他垂眸掩住眼中的情绪,恭敬应了是,接着踩着凌霄让出的马镫,身形利落地向上一越,便坐在了马背上。
这马背虽的确够坐得下两个人,但秦将离坐上来之后,凌霄才发现——
对于两个成年人来,一匹马稍显得有些拥挤。
秦将离就坐在他的身后,双手握着缰绳,竟直接将他整个揽在了怀里。凌霄坐在那儿,马一走动起来,秦将离的胸膛便贴上了自己的后背。
方才那种被抱在怀中的感觉……又来了。
后背的青年躯体朝气蓬勃又健康壮硕,暖烘烘地将他整个圈在了马背上。
凌霄不知为何,奇奇怪怪地,觉得心跳有点快,耳根面颊也在冷风之中隐隐有些发烫,纵然风雪落上去,也丝毫难以缓解这种温度。
因为这温度……是从心底里升腾起来的。
凌霄隐隐能感觉到自己这种忸怩的情感来自什么。他心里斥骂自己,莫不是女装穿久了,便开始学会这般女子的羞涩作态来了?
故而,强压住自己的“女子情态”的凌霄,开不了口将秦将离重新赶下去,只好在一种高傲的自我唾弃中,沉默不语地催着马,一路向前走。
自然,他也没注意到,身后的秦将离,也并不怎么好受。
他坐在凌霄身后,念了一路的清心诀,才勉强压制住自己身-下某处那因为心上人在怀、而蠢蠢欲动的罪孽。
——
这一日入夜,秦将离将马拴在了一处松树上。
走到了这里,周围的地形便稍开阔了些。他们的这匹马已然显露出疲态,他们二人只得寻个地方歇息一夜,待明日清再接着向前走。
秦将离将凌霄安置在树下,便熟练地寻来了一些木柴,在二人面前生起了一堆火。待那木柴噼里啪啦的燃起,他就又捉来了一只雪兔,利索地开膛破肚以后穿起来,坐在了凌霄身侧,将兔子架在了火上。
凌霄看着那跃动的火苗,发自内心地夸赞道:“你竟是什么都会。”
毕竟如果是他,想必就是在哪里盘腿坐一夜了。不过鉴于他如今连坐都不能了,想必便会找个地方,百无聊赖地发一夜的呆。
秦将离将那兔子翻了个面,道:“都是年少时迫于生活学会的,如今弟子踏入仙途了,这些凡人的玩意便不值一提。”
凌霄看着那翻烤得沁出油花的兔子,摇了摇头。
他虽严于律己,从不进食,但对他这个不食人间烟火了一辈子的尊主来,就是看着这兔子在火光上烤,都挺有意思。
他不由得开口道:“我从前……从没经历过这样的生活。”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幸而有你。”
秦将离自是知道他所的“从前”,是成为自己的师尊、或者来到这个世界之前。
他连呼吸都下意识地轻了下去,想听凌霄自己的“从前”是什么样的。
却只见凌霄轻而长地出了一口气,不再话,抬头看向空中的满天星斗。
他前世一心修道,两眼只顾着看向自己目标的那个世界的顶端,甚至从来没有安下心来,看一看世界之中,某一夜的漫天繁星。
凌霄一时间,身心都静下来,伴着火焰跳动的轻微的噼啪声,看向漫天闪烁的碎银。
直到秦将离手中的兔子逐渐冒出温热勾人的香气,凌霄都没有再下去。
秦将离抬手,从兔子上撕下一条腿来,递到凌霄嘴边。
凌霄猝不及防,垂眼看向他。
接着,秦将离也愣住了。
他喜欢的这个人,想来真的十分神奇。
他看着星星,那星斗便映入了他的眼中。他再看向自己,那无数星辰,竟就这般留在了他的眼中。
在他看向自己时,在他的眼中熠熠生辉。
秦将离觉得,只对视这一眼,自己的心脏,便跳动得飞快——
几乎要骤然停住了。
那些星星,一定是因为留恋他那一双眼,才心甘情愿地留在他眼中的。
就像自己,此时也恨不得,就地溺亡在他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