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将离也在此发现了不妥。

    他们二人明明沿着唯一上山的方向, 沿着盘山的道路在行走。可是自从他路过了右前方的一块泛红的巨石时, 他们就开始走起了反复发道路来。

    在他第三次看到那块红色巨石后，他停下了脚步。

    凌霄皱眉，问道：“你也发现不同了？我们明明只走了同一条路, 但却似乎一直在绕圈。”

    秦将离点头, 接着走到那巨石旁边，道：“是的，师尊，这块石头，弟子已是第三次见它了。”

    凌霄顿时反应了过来, 道：“想必这山自山腰上，便布下了法阵。外人一旦踏入，便会入这阵中, 进入了面前这片幻境。”

    秦将离点了点头。

    凌霄接着道：“……若寻不到解阵的方法，恐怕你我二人便要困死在这法阵里了。”

    着, 他踏着道路旁边没过他膝盖的雪，径直踏进了林中, 走向那块泛红的巨石。

    这块石头其实并不怎么显眼。

    它的上头是矿物常见的暗红，又是被厚重的雪覆盖了起来，若不是边角露出些许暗红，想必谁都看不出它原本的颜色。

    秦将离见凌霄走在雪中，脚步虽并未显出不稳, 但他那略有些瘦削单薄的背影走在雪里, 总有些刺痛他的眼睛。

    这人被限制住了灵力, 才是真正的明珠蒙尘。

    秦将离不想见他这般艰难的模样，可是又别无他法。他想要走上前去将他抱起来或者背起来，却又知道以这人的脾气，是绝不可能的。

    他只得快步跟上去，绕过他走到他前头，替他开路。

    凌霄愣了愣。

    这少年沉默的背影出现在自己前方，将深厚的积雪踏开，给他开拓出一条路来。

    少年背对着他，一句话都没。

    凌霄看着他沉默的背影，眼眶隐约有些发热。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不算短，对自己那远超自己实力的傲气已然有了一些认识。可命运却偏偏像一定要同他玩笑一般，将他的实力一削再削。

    凌霄知道自己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尤其是现在，活得有多狼狈。

    但他身侧的这个青年……明明也没有多么强大，也仍旧是木讷又安静的，却有一种令人惊奇的、沉默的温柔。

    凌霄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

    他甚至在看到秦将离的那一刻，忽然觉得，或许自己身中万劫蛊，也并不算什么坏事。

    毕竟，他确实看到了很多他从前没有看到过的东西。

    不过只有一瞬，他的这个想法便在他理智的驱赶之下，烟消云散了。

    凌霄跟在秦将离的身后，扬声道：“当心，别走那么快，心安全。”

    秦将离在前方应了一声。

    待两人走到那红色巨石的旁边，才见巨石之外就是悬崖。这巨石有约七八人高，横亘在悬崖边上，隐约有些摇摇欲坠之感。

    凌霄绕着这块石头走了一圈，一直走到了悬崖边。

    “你方才，你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块石头。”凌霄站在崖边道。“那么想必这便是这阵型的入口所在了。”

    毕竟他们二人走近了才发现，除了这块石头之外，其他的巉岩都是青黑色的，唯独这一块，泛着暗红的光。

    秦将离应了一声，抬手掸落面前岩石上的雪。

    但凡天下的幻阵，大致有两类。一类将人困在幻境之中，触动阵法之后，便要人在细微的提示之中寻到出路，向来用以某些大能考校后辈的心性、保护自己洞府。而还有一类，就是将人困在幻境之中之后，便在阵中人触动阵法之后，以杀招攻之。

    不过这种幻阵，世间罕有。向来修士若要花费精力设置幻阵，都是为了达成某一目的，而非两败俱伤。

    凌霄又围着着巨石走了一圈。

    “想来这石上会有一些提示。”凌霄道。“你也留心一些，或许……”

    就在这时，巨石发出一阵震颤。

    凌霄一愣，接着便见秦将离抬掌附在巨石上，便以灵力攻之。巨石在他的灵力下震颤起来，上头的雪簌簌下落。

    整块暗红色的巨石便暴露在两人面前。

    凌霄：“……。”

    他不由得腹诽，这子这种简单粗暴的办事风格，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还真是师承自己。

    接着，凌霄便缓缓走着，抬眼量着这块巨石。

    他围着巨石慢慢走着。就在这时，他看到巨石上被太阳照射的那一面，上头隐隐有些许篆刻在上面的图案。

    凌霄心下顿时一惊，便下意识地要向前两步，走近了看那图案的模样。

    但是方才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崖边。他没顾上脚下，一步正要踏过去，便被一股力道重重地拦腰抱住，向后拖了两步。

    “师尊，危险！”他听到耳边秦将离的声音，隐约有些失了方寸。

    他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站着的地方，已经到了悬崖边上。随着两人的动作，那悬崖边上的雪还簌簌往下落，落进了深渊之中。

    那深渊，烟雾缭绕，全然冰封，高得看不见底。

    凌霄自己也有两分后怕。不过他自己一直心谨慎，做事也游刃有余，怎么忽然犯下这种低级错误呢？

    方才他站在悬崖边上的时候，可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身前就是断崖。

    不过，他顾不上思虑这么多，定了定神，转过身去对秦将离：“巨石的那一面，似乎有些字。”

    却见秦将离微微低着头，和他对视着，神情有些严厉，道：“方才你为何这么不心？若掉下去了，可如何是好？”

    他这一训，把凌霄训愣住了。

    还从来没人敢这么凶他。

    他愣了片刻，脑袋里空荡荡的，接下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熊子如今真是翅膀硬了，敢同自己横眉竖眼了。不过这子此时眼神颇为严厉，且尤为坚定，让他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心道，罢了，也是自己不心。

    他垂下眼，生硬道：“方才……没看到。”

    他这才听那狗崽子长出了口气，声音轻柔了下来。

    “……师尊该当心些的。”他。“弟子方才僭越了……实在是，有些担心。”

    毕竟，凌霄永远也不知道，秦将离在后头看到自己站在万丈深渊之前，毫不在意地向前迈步时，心里是怎样的恐惧。

    ……就像是天塌了下来，重重砸在他的头顶了。

    凌霄嗯了一声，隐约见自己的徒弟抿紧的嘴唇有些泛白。

    不等他细看，秦将离已经放开他，走到了那巨石旁边的断崖边，抬眼看向巨石上。

    果然，在那巨石正对着悬崖的位置，隐约有篆刻的文字的模样。但因为这字正对着断崖，从秦将离的方向只能看到隐约一些雕刻的痕迹，却看不到字的样式。

    “……真是刁钻。”凌霄走到他身后，低声评价道。

    他前世也没少为了考校弟子、保护秘境等设置幻境，但从不会将触动幻境的机关设置在这么偏门又危险的地方。

    “弟子去看看上面写了什么字。”秦将离道。

    凌霄抬眼看了那巨石一眼，道：“这石头的位置太偏了，你当心一些。”

    秦将离应了一声，便抽出剑来，借着地面越起来，轻松地便跳到了那巨石上。

    凌霄站在一边看着他。

    接着，秦将离便从巨石上纵身一跃，跳到了那字所在的那一面上，单手握剑，抬手便将剑锋插进巨石之中，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他抬眼，便见那原本应有篆字的地方，就在自己面前。

    他一眼看过去，目光便是一滞。

    那里，是层层叠叠的篆体符文之中，一个血淋淋的“杀”字。

    这字像是有温度，在覆满冰雪的巨石上，没有沾染半点雪花，刀刻斧划般，透着血腥的气息，潦草地刻在巨石上。

    阵法入口处以杀字封印，不可能是普通的幻境。

    而是那种……若不触动阵法，便会将人困死在阵中，一旦触动阵法，便会用强大的力量将人杀死在法阵之中的……那第二种杀阵。

    他抬眼看向自己插在石头上的剑锋。

    那剑正插在这“杀”字周围的篆体符文之中。

    这下阵的人似乎早已算好了。入阵之人，只要想寻求出阵的方法，就只能来找这个阵眼。而阵眼上的字在这般刁钻的地方，只要想看到这个字，就不可能不触碰到这个阵眼——

    阵法已然被触动了。

    秦将离瞳孔骤缩。

    从他剑锋所在的地方，巨石震颤出裂缝，一路蔓延向下，蔓延到那个“杀”字上。

    接着，那个“杀”字便就在他的面前亮起来。

    他一把抽出剑，单脚点在巨石上，飞身越出，一把捞起了还站在地上、裹着雪白狐氅，问自己上头刻着的是什么字的凌霄。

    凌霄神色一滞。接着便被秦将离重重搂住后，飞身向前数丈。

    那巨石轰然炸开。

    在巨石炸开那一瞬，里头发出又碎又尖的吱吱声。下一刻，随着碎石迸溅，里面飞出数十只双眼通红的巨大蝙蝠，向他们二人攻来。

    而原本寂静的山中，四面响起了狼嚎虎啸。

    “……杀阵？”凌霄声音如落入冰窟。

    秦将离没有回应他，只单手握紧了剑。

    另一只手，他将凌霄紧紧箍在怀中，箍得凌霄骨头都有些疼。

    他单手握住凌霄的一对手腕，捆绑一般，将他的双手紧紧束缚在自己的手心里。

    凌霄知道，他是害怕自己克制不住，动用灵力。

    在猛兽和蝙蝠的嘶吼声中，凌霄听到秦将离轻却低沉的声音响在自己耳边。

    “不必担心，师尊。”他听到秦将离。“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