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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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放看着许煦有些恍然的表情,勾了勾唇角, 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犹坐在原地的许煦, 一直怔怔地看着远处的柏冬青。

    那个与人谈笑风生, 看起来和这个偌大宴厅里的上流人士, 别无二致的男人,真的是她的柏冬青吗?

    他们已经一起生活三年, 她以为自己对他再了解不过。但现在, 却不得不承认, 她对他的了解,不过是局限在那一百平米不到的公寓里。在那间共同生活的房子里,他温柔体贴, 性格温和,做事周全体贴,对她百依百顺, 是独属于她无可挑剔的男朋友。

    她以为这就是他的全部, 就像始终都是当年在校园里,那个沉默寡言又善良正直的男生。

    所以她没有去想过, 随着时间流逝, 在那间公寓之外, 作为金牌律师律所合伙人的他, 其实也有着另外的模样——一个在繁杂社会中游刃有余的精英该有的模样。

    这时, 只见林凯杰凑到他耳侧不知道了句什么,他轻笑着点点头,两人与周围谈笑的人们似是道了别, 并肩离开了宴厅。

    许煦将桌上的资料收好,默默跟了过去。

    柏冬青和林凯杰去的是宴厅外的露台。露台有一张玻璃几,两人在两边的椅子坐好。

    林凯杰掏出一根烟递给他:“我最厌烦来这种场合了,还不如去夜总会喝两杯。”

    柏冬青接过烟,看了他一眼,轻笑着不置可否。

    林凯杰点了烟,叼在嘴中狠狠吸了一口,将火机丢给他,昂着头重重将烟圈吐出来,双腿往露台的阳台一搁,吊儿郎当道:“不过也没办法,我家老头子嫌我这半年名声太差,让我来做慈善洗白,不然我才懒得来这里浪费时间,有这功夫都够我泡两个妞了。”

    柏冬青扯了扯唇角,拿起火机,啪的一声,一簇火苗在夜色中窜起,他微微歪头去点烟,清俊的面容,在火光下半明半暗。

    林凯杰见他不话,轻笑一声:“你还真是我见过的话最少的律师,那天在庭上,我还以为你是徒有虚名,没想到原来是留着大招,所以才让那个检察官尽情表演。”着,伸手在他肩旁拍了下,“这次多亏你,不然连我自己都以为那女的是被我弄死的。女人真特么麻烦,想死就不能简单点?非得拉别人下水。”

    柏冬青看他一眼,笑道:“可能她就是想让别人误会是你害死她的吧!”

    林凯杰神色微微一僵,挥挥手:“那可真是莫名其妙,我又没怎么着她!不就是工作压力大了点么!”完,话锋一转,“不管怎样,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柏冬青道:“我的荣幸。”

    林凯杰笑着随口问:“你们当律师的听都很忙,平时有什么娱乐活动?”

    柏冬青耸肩:“还真没什么。”

    林凯杰看他一眼,笑道:“那行!以后出去玩儿叫上你,可别不赏脸啊!”

    “怎么会?”

    林凯杰朗声大笑:“话你是怎么查到莫辛电话里的拨记录的?你又没拿到她手机,营业厅查到的通话记录必须是接通的。”

    柏冬青道:“做了这么多年律师,想查什么总会有办法的。其实我也是快开庭才想起来查一下,没想到会找到这么重要的证据。”

    林凯杰手指夹着烟,伸了伸腰,玩笑般道:“那岂不是在你们律师面前,谁都很难有秘密?”

    柏冬青轻描淡写道:“那倒不是,律师也只是普通人。”

    林凯杰歪头看着他,伸出手道:“我看你一点都不普通啊!以后华天和林氏互惠互利的机会很多,咱们合作愉快!”

    柏冬青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这时,林凯杰的手机响起,他拿起来接听,点点头后挂断,真起身道:“主办方那边找我拍照,我过去会儿。”

    柏冬青点头:“你去吧,我把这根烟抽完。”

    林凯杰离开了,偌大的露台,只剩下柏冬青一个人,他站起身靠在栏杆上,仲秋的夜风,徐徐吹来,身后灯火通明的名利场,身前是浓浓的夜色,如同站在一条明暗之间的分界线。

    他默默吹了会儿风,将手中剩下的半截烟头摁灭,慢悠悠转身。然后……蓦地愣住。

    只见许煦不知道何时站在露台入口处,逆着光的脸色,看起来冷得出奇。

    “你什么时候来的?”回过神的柏冬青将烟灰缸放回几上,随口问。

    许煦面无表情道:“在你和林凯杰勾肩搭背的时候。”

    柏冬青眉头轻蹙,走上前淡声道:“华天和林氏最近有合作,和他谈点事情。”

    在他靠近时,许煦下意识退后一步,昂头看向他的脸:“谈怎么交朋友么?”

    她的眼神冷的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柏冬青伸手去拉她,软下声音道:“我和他不是朋友…………”

    还没完,就被许煦断:“我知道,只是利益。”她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最保持平静,一字一句道,“冬青,你代理林凯杰的案子,连莫辛死前拨出但是没被接听的电话记录都能查出来,我就不相信你不知道林凯杰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如果只是工作需要,你和他接触无可厚非。但现在是什么情况?你竟然算和这种人交朋友!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柏冬青吗?”

    柏冬青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许煦哂笑:“你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可是大律师啊!”

    完挣开他的手往外走,柏冬青上前去拉她,被她推开,道:“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别跟上来。”

    柏冬青果然老实地站在原地没再动弹,那个在别人看来总是从容的柏律师,面对生气的女朋友,此刻也只能无措地眼睁睁看着她拂袖而去。

    露台再次恢复宁静,片刻之后,有脚步声响起,柏冬青从失神中抬头,却见是西装笔挺的程放,不紧不慢走了进来。

    柏冬青脸色微变,开口的语气却很平常:“程检,你这样有意思吗?”

    程放挑挑眉:“你不太明白你的话。”

    柏冬青道:“你做了什么或者想做什么,你自己很清楚。”

    程放走上前,背靠着栏杆,面对着他,轻笑着道:“我只是希望煦看清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柏冬青看了他一眼,哂笑道:“你不过是想让她觉得我是你以为的那种人罢了。”他顿了片刻,又才继续,“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没有我,她就能回到你身边?大家都不是孩子了,别这么天真了好么?不过是校园里一段少不更事的恋情而已,不许煦早就不当作一回事,就是你自己可能也分不清,到底是对她念念不忘,还是怀念那段你人生中最春风得意的时光?别把自己塑造得多痴情,惦记别人的女人这种行为真的挺恶心的。”

    程放神色一僵,片刻之后,才皮笑肉不笑开口:“我以前还奇怪你这种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人,怎么这么短时间内做上华天合伙人的!看来真的是我低估了你,原来你嘴巴一点都不笨,刻薄起人来,真是让人心服口服。”着,顿了下,又道,“你现在知道自己的女人被人惦记是什么滋味了吧?这还只是惦记一下呢,你不如再试想一下许煦被人抢走是什么感觉?这样你就能体会到我当时的痛苦了。”

    他这句话,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然而柏冬青却神色如常,依旧不紧不慢道:“我必须提醒你一句,当初你和许煦是正式分了手的,就算我和她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对,她是一个独立的人,不应该被你强行捆绑在一起。我唯一做得不好的地方,是因为自己的怯弱,将这件事隐瞒了你几年。若是重来一次,我一定会堂堂正正和你清楚,而不会让自己爱的人误解和委屈。你也不要总标榜你那可笑而幼稚的爱情,真正喜欢一个人绝对不是你现在这种表现。”

    活了将近三十年,程放也算是经过了大起大落,早就不是当年那种喜形于色的大男孩,但此刻却仅仅是因为他这番云淡风轻却暗含讥诮的话,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上前一步,伸手揪住柏冬青的衣襟,冷笑道:“柏大律师,许煦见过你这副样子吗?没见过也没关系,反正我会让他看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柏冬青将他的手拨开:“我对嘴仗没兴趣,所以对你明显带着私心的偏见,懒得去多做解释,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清楚,许煦也会很清楚。”他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转身要离开,走到露台入口时,又回头,冷声一字一句道,“我再提醒你一句,许煦是我的女朋友,我和她在一起超过三年,不是你试图紧紧抓着不放的那点校园恋爱所能相比的。我们会结婚组建家庭生儿育女,对我来,她比一切都重要。所以别再妄想着夺人所爱,我是绝对不会退让的。你的工作性质什么样的自己清楚,随便一点错误,就足以让人做文章,要是你还想做个好检察官,就不要把私人情绪带进工作里,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完这番话,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在露台的程放,看着他消失在夜灯下的背影,只觉得心中一片寒凉。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柏冬青吗?还是那个从不拒绝人,也从不和人争辩,人群中总是最沉默话少的那个柏冬青吗?

    他忽然想到许煦,整个人更加遍体生寒,他怎么能让她和这种可怕的男人在一起!

    柏冬青开车匆匆回到家,许煦却并没有在,他走进卧室扫了眼,应该是回来过,平时挂在柜子旁边那个大背包已经不在了。开衣橱的门,里面少了好几件日常装。

    他蹙了蹙眉,拿出手机拨了她的号码。那边倒是很快接起,不等他问,已经先回答:“我在我爸给我买的公寓这边,你不用担心,我就是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柏冬青沉默了片刻:“我和林凯杰不会成为朋友。”

    许煦道:“但是我一想到你和那种人勾肩搭背的情形就觉得不舒服。”她顿了下,道:“冬青,我也想知道,你到底是保尔柯察金还是于连?”

    柏冬青幽幽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我谁都不是,我就是你认识的柏冬青,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现在忽然开始质疑我,我……有点难过。”

    电话那头的许煦,听到这再熟悉不过的温和嗓音,心里微微一紧,良久之后,还是硬着心肠赌气般道:“反正我现在想一个人清静清静,想到你跟林凯杰那种人渣沆瀣一气我就来气。”她顿了下,又想起什么似的,道,“我跟你,莫伟她妹妹自杀,是因为被林凯杰欺负过,你要真跟这种人走近,我饶不了你!”

    柏冬青有些哭笑不得,默了片刻,语气认真道:“如果莫伟手上没有证据,再找你的话,你让他不要四处乱,尤其是不要在网上瞎写,一个诽谤罪就能让他蹲监狱。要是林凯杰真做过这些伤天害理的事,迟早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

    “迟早有一天?”许煦明显不以为然道,“是靠老天爷开天眼么?这种事情受害者已经死亡,要找到证据有多难,你比我清楚多了。”

    柏冬青道:“只要发生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他笑了笑,“程放不是定主意要帮莫伟么?希望他能找出点什么吧!”

    许煦被他这无所谓的语气弄得恼火,没好气地挂了电话,重重躺倒在床上。

    这么多年,两个人好像从来没吵过架,以至于虽然看到他和林凯杰在露台吞云吐雾心口直窝火,可是真要对他发脾气顺势作一波,让他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却忽然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作!

    她记得自己少时也是个有些骄纵的女孩,怎么跟柏冬青在一起这么多年,连女人该有的脾气都不知是什么样子了,大概是他对自己真的无可挑剔吧!

    她其实都能想象得出,如果她跟他无理取闹胡乱发脾气,他必然都是顺着自己,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大半夜让他出去跑圈都不会拒绝。所以之前回家后本来是算好好酝酿一番,等他回来大吵一架,可是想到自己大概也只是拳拳在棉花上,最后还觉得是自己欺负老实人,干脆跑出来透口气。

    这套公寓之前没用上,现在倒也算派上了用场。房子是酒店式公寓,不仅精装修,平时还有人扫维护,虽然还没住过,但设施一应俱全,铺上床单就可以直接睡了。

    口碑颇佳的品牌床垫软硬适中,太空枕头柔软舒服,都是适合睡眠的利器。然而睡眠质量向来不错的许煦却怎么都睡不着。

    脑子里不由自主就浮现晚上柏冬青和林凯杰在一起的模样。她可以接受他在工作中的冷静理智,甚至不近人情,却无法忍受在工作之后,还与林凯杰有着那样的人私交。

    这几月下来,她从程放那里拿到的资料,无不显示林凯杰不仅仅只是一个恶劣的纨绔富家子那么简单,那根本就是一个实实的恶人,有些很多行为已经涉及犯罪,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或者依靠金钱与被害人和解,所以一直逍遥法外为所欲为。再想到莫伟莫辛兄妹的遭遇,她就愈发不能忍受柏冬青和林凯杰走近。

    她明白人一旦走上社会,很多事身不由己,但也总该还保留一点自己的底线。何况在她看来,柏冬青的底线远远比她还要高。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想两个人勾肩搭背吞云吐雾的情形,她就觉得特别难受,好像本来属于她的完美珍宝被破坏了。

    他是真的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时候变了?还是为了律所的利益不得不虚与委蛇?但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把他拉回来。

    睡得太晚的结果就是早上起来迟了。单位还没正式搬到这边,她要上班得将近一个时的车程,就算不用卡,也不好迟到太久,难不保有什么临时分派下来的紧急工作。

    许煦匆忙下楼,也来不及吃早餐,跑到路边正要拦车,一辆再熟悉不过的黑色车子停在她面前。

    车窗摇下来,柏冬青笑着探过头:“上来吧!”

    许煦微微一愣,板着脸上了车。

    柏冬青启动车子,将一个袋子递给她:“还没吃早餐吧!”

    许煦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吃过了。”

    柏冬青轻笑:“看你脸色就知道没吃,先吃吧!吃饱了再跟我生气。”

    许煦也不想跟自己过不去,开袋子,里面是自己爱吃的鸡蓉粥和蛋饼,她面无表情地开吃。

    柏冬青边开车边斜眼瞅她,然后忽然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许煦没好气道。

    柏冬青牵起唇角:“我昨晚差点没睡着,还以为你不算理我了。”

    许煦乜来了他一眼,眼睛下方还真有一圈黑色,她冷哼道:“我是真的在生气。”

    柏冬青点头:“我明白,你担心我变成于连。”

    许煦稍稍正色:“我不指望也不希望你一直像上学时那样柔软善良,男人努力上进是好事,身在职场身不由己我也明白,但我绝对不允许追名逐利抛弃原本的做人原则。”

    她得义正严辞,几乎有点像教一般,柏冬青笑着点头。

    四十多分钟的车程,许煦吃完早餐,车轱辘一般给柏冬青上了一路教育课。柏冬青倒是一如既往地温和顺从,她什么就是什么。

    一直到许煦下车,他才忽然叫住她,趴在窗边昂头看着她,问:“如果我真的误入歧途歧途迷失堕落了,你会怎么办?”

    许煦毫不犹豫地回道:“当然是把你拽回来。”

    柏冬青眉梢眼角荡开浅浅的笑容:“所以并不会放弃我对吗?”

    许煦道:“如果你真变坏,那也是在我手里变坏的,我得负责把你掰正。”

    放弃吗?好像从来都没想过,就算他真的令自己失望了,失望过后,也得认命地把他拉回来啊!

    爱一个人大概还是会没有原则吧!

    她朝他瞪了一眼,转身要去上班,但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得,回头道:“当然,如果你要真跟林凯杰那种混蛋走近,学他玩女人什么的话,你有多远滚多远!”

    这大概就是她对他唯一的底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