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回:我若销亡
唐怀澜瞪大了眼睛。她看见慕琬用单将自己撑住,免得刀柄被扎得更深。但它也不能被贸然拔出,否则失血会更加严重。但她的脑袋分明是扣到地面上了,弓起的身子像随时会坍塌的拱桥,空隙中尖利的三棱锥时刻有完全没入的风险。这种程度的伤,大约是没救了。
怀澜没有太多功夫操心别人。她立刻站起身,用剩下的半柄障刀拦下唐赫的挥砍。山海数次召去铺天盖地的符纸。但每次,唐赫只是一挥,它们就在空中被看不见的火化为灰烬。
“把她交出来。”
唐赫恶狠狠地瞪着怀澜的眼睛。她不话,试图将刀刃错开,两人的上如无序的磁铁,电光火石间刀刃交错了三两下,他们重新调整了站序。黛鸾在地上爬了两步,跌跌撞撞地跑掉了。怀澜不会让他追过去,即使这种程度已经涉及个人安危,并超过了与施无弃商议的部分。她的视线时不时向慕琬的方向瞟过去,没什么动静,而其他人离得太远。但身侧,黛鸾的脚步离晓越来越近。至于朽月君那边,则再无异样。
最后一次斩击,怀澜用双死死抵着刀挡下。她没有用刀刃——她很清楚,剩下的刃已经很脆了,随时会被他再次砍断。他的刀燃着火,妖力充盈。她是用刀背拦下攻击的,这意味着另一只掌完全暴露在自己参差不齐的刃前。唐赫的上用力了几分,豁口的刀刃嵌进掌心,更多血沿着刀刃溢出,就好像冰冷的兵器也为此哭泣。强化力量的妖纹顺着他的经脉绽开,愈发鲜红,连接着眼角,像令人战栗的血泪之痕。
这副样子还能被称之为人类吗?
她很痛,但不。痛觉在慕琬那里却不敏感,经过了那冰凉的一个瞬间,更强烈的情绪覆盖了五感。硬要,大约是恐惧之流。在害怕什么?她不知道,只记得自己有太多值得害怕的东西。雷声更凶猛了,不断地击打在空旷的地面,陆续引燃了几处树林。池梨的援兵大概会乱了套吧,毕竟抢救林火也是重要的事可她好累,没有力气去想那么多了。
一枚的药丸滚落在她的面前,裹了一圈薄薄的血。她的视野很难聚集,但还是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是从她身上掉出来的,施无弃给她的道歉礼物。
还魂丹。
没有用的还魂丹,只能勾回几缕魂魄,短暂地复制死者生前的人格,也很快就会消散。她不是死人,但就快要是了。需要交代的遗言,在混战中并无意义,也没有人倾听;需要诉的遗憾,没有会,也没人在意;需要吐露的秘密,她更是一个没有,问心无愧。
好,至少死得光明磊落无非有点不甘心罢了,她暗想。
可是
若活人服下返魂丹,会有什么事发生吗?
没有与此相关的记忆。这大概,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吧,还挺贴切的,她不由得暗自嘲弄自己。她松开攥着暗器柄部的,更多血缠在了那粒的丹药上。它所散发出来的,只有属于自己的血腥味。将它咽进去很难,像是把一块有棱角的石子强行推进喉咙,整个嗓子都是刺痛的。她本以为自己不会有痛觉了才是。
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意识持续涣散下去。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侧倒下。右臂徒劳地扣着闭合的封魔刃,左已无力气去碰心口的凶器了。她很冷,很困,周围嘈杂的声音终于安静下来,只有接连不断的落雷能在她的耳里制造出微弱的回音。
“起来。”
有人。
“什么?”
她没有力气话,那样的意外也只是在心里产生的。但在那一刻,她的确听到了清晰的某种声音,就好像只有她能听见,或是有人刻意给她听。
这个人,她是认识的。
“站起来。”
是雪砚宗的掌门,是她的师父。
他已经死了才对。
这番话,慕琬有印象。或许人在濒死的时候,愈是遥远的记忆愈发清晰。她时候还没开始使伞时,练的也是剑。从演习的木剑换成铁剑之后,实在是太重了,她怎么也不习惯,练不了太久就瘫在地上,累得气喘吁吁,酸痛如木头的胳膊怎么也拿不起剑。
“站起来。”
师父。这声音与记忆里的重合。
慕琬忽然无端地想起皋月君过的话。那时,她对于问题的答案是:“不复此间。”
人间么?那,他老人家一定是在人间之外的地方了。地狱,或者天界,或是随便什么善道恶道反正不是人间。
她隐约看到了师父的轮廓,就站在她身边。她想伸出,于是就这么做了。令人惊讶的是,并没有费太多力气,这比之前所有动作都轻松很多。这算什么,回光返照吗?
“您来接我?”
她有些傻傻地问。她不清楚这句话出去了没有,但看样子,眼前这个虚幻的“师父”听到了。他有点严肃,像以前一样板着脸。但这个时候,她终于能读出些许慈祥。她有些想责备自己了,为什么时至今日才能看出来,以前总心存埋怨。
“站起来,去那里。”他指过去,“那里是你的战场。”
慕琬的喉咙哽了一下。
“可、可我已经而且您也”
不,等一下。
她转过身,忽然发现了自己的尸体——就那样僵硬地倒在那儿。看着自己遗容的感觉很奇怪,比照镜子要奇怪得多。她还看到淡然的朽月君、仍在唐赫刀下拼死坚持的怀澜、在晓身边挣扎哭喊的黛鸾、无助彷徨的默凉以及施无弃那难以言表的哀愁和山海清冽眉宇间的悲切。这一切景象都凝滞着,十分缓慢,像是冬天滑过冰面的、黏稠的蜂蜜一般。
只是不那样甜美。
自己冰冷的所覆盖着的,那把沉睡的胁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其中躁动不安,呼之欲出。上面那围绕着它的细如蚊虫的字,似乎在缓缓移动,蛇一样地蜿蜒盘旋。贴在鞘身的符咒震颤着,挣扎着,想要逃离这未知力量的束缚。
“怀澜。”
僵持之下,抵刀颤抖的唐怀澜听到了这样一句声音。很,却很清晰,就像来自某人耳边的喁语。上一次听到这个声音,还是在失去意识之前颇有些歇斯底里。
这次,要温和得多。
那一瞬,她抬眼看向了慕琬的方向。她还是倒在那里,是个逐渐冰冷的尸体。但是她确信自己听到了。那是真实的声音,并非某种幻觉。
她明白了。
刹那间,毫不犹豫地,她抽回残刀屈身后跳,以一个狼狈不堪的姿势与唐赫拉开一大段距离。失去重心的唐赫不自然地前倾,险些跌倒。在他转身朝那个方向看去的一瞬,一道极细而凛冽的风浪迎面而来。那源头像是有一柄崭新的、巨大无比又薄如蝉翼的剑,穿透目所能及的一切风景。他看清楚了——不知何时,那个女人再度站起身来,恍若神迹。
在他看到慕琬的那一刻,她的动作已经停住了,左在身侧横攥着刀鞘,右高高扬起,刀刃朝外。她像一个僵硬的雕塑,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一般自然。那些紧紧裹缠在刀鞘上的、陈旧的布条忽然都松散了,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它们就那样悬浮在她的身边,轻轻摇动,像是在示威,又像是在保护。在这萦绕着的符咒与符文之中所透露出的,是一对坚毅的双眼,势如破茧之蝶。
在她中握着的奇特的短刀,颜色很奇怪,近乎黑色,细看却有接近红褐色的纹路,像是凝滞的血痕,又像扩散的油脂,仿佛看久了就会让人精神错乱。这种纹路是一块一块的,它们被一道道裂纹般的沟壑分开,就像是岩浆缠绕着破碎的大陆。只是,刀上的裂纹是青白色的,如冰如霜,散发着黯淡的冷光。
那刀明明离唐赫很远,不知为什么他却能看得如此清晰。
原来封魔刃是这个样子的。
在他身后的岩体,爆发出地崩山摧的巨响。
所有人紧张地看过去,看着整座山体爆裂出一道整齐精细的裂纹。它平齐得不可思议,从左下至右上,裂纹的上半部分开始向下滑塌。轰隆隆,轰隆隆,地动山倾之势,比任何一次雷鸣都要刺耳,比任何一场地震都要骇人。
这庞大的山体完全填满这道沟壑大概用不了太久,它足够笨重,足够缓慢,但那光滑的切面究竟何时会加剧滑动,这是未知的。距离他们逃离或许有充足的时间,首要任务除了保命外,或许还要避免援军被波及。
然而,所有人却又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唐赫。因为在这巨响之中,有一阵轻快的金属声跌进每个人的耳中。
中的横刀突然断裂,一分为二,前半截当啷掉在地上。唐赫的动作没有什么变化,表情也没有,只是丝丝缕缕血迹从他的嘴中流淌出来。那一瞬间,他脸上那些可怖的妖纹也变得晦暗下来。
封魔刃的刀气,自下而上,穿透了他的腹腔、胸膛、锁骨极细的,丝线一般的一抹红色,在他裸露出的皮肤上缓缓绽开,蔓延出细如绒毛的液体。
朽月君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欣赏着这副似曾相识的景象。
他会死,死得透透的,完全没救了。
但现在还没有。
唐赫向后仰去。他们仿佛出现了一种错觉——他的上半身是先倾过去的,身体发生了某种程度的错位,剩余的部分才紧接着倒下。靠在那块石头上的,仿佛是一个破旧的布娃娃。它内部的棉花被分成了两团,一团在上,一团在下,中间仅靠那块磨薄的布连接着。因为,这刀痕实在是太细了,比鸿毛、比蝉翼还要轻薄。它很容易穿透了他的身体,将筋脉骨肉五脏六腑齐刷刷地割开,连血都没来得及溅射出来。
为封魔刃所致的这种程度的伤,毫无与地府讨价还价的意义。唐赫好像知道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了。那一瞬间,自己周身的妖力一点也不起作用,就像不存在似的。面部炸裂出殷红的妖纹也消失了,像被风吹熄的余烬。
天狗之争不再有意义。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