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回:无可言说

A+A-

    黑暗中,又有看不见的龙袭来。相较于那些在龙宫里驻扎的守护者,它们更为狂暴、凶残,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失明的猛兽。它们知道这笼子有多大,什么构造,因为它们总生活在此处。它们的凶恶或许与视线的剥夺有关,但白涯无从查证,他一将砗磲揽在怀里护着,另一紧攥着封魔刃。这样一来,他无法将自己的武器抽出来了。

    攻击和防守都成问题,敌人从力量到数量都是未知的,但形势只会比他遭遇过的更加严峻。不知算不算好处,除了地面,即使遭到顶撞也不至于被挤碎骨头。痛是肯定的,它们冲过来的力量若不加防护,将人拦腰截断也绝不是没有可能。

    但地面上的那个人,那个人极有可能是那个白涯要找的人,恐怕已是死无全尸。他甚至没法靠近,没法将证据带回去,毕竟眼下连保自己的命都是如此奢侈。

    白涯终于抓住时,翻到一条龙的背上。他单抓住龙角,引发了一阵疯狂的抖动。这条龙急于将他甩下去,便在黑暗里漫无目的地横冲直撞。有不少次,它都撞到了其他大型鱼类或是同类的身上。这引发了新一轮的躁动,它立刻成了许多龙的攻击目标。

    又是一条看不见的龙。白涯感到,这个“坐骑”好像被撞到了,大约在中后方。这力气很大,他一没留神,突然就被甩了下去。砗磲被拱了出去,他只看到细微的光从一条缝隙里溢出来。或许再晚一些,外面的世界陷入黑暗,它便也不再发光了。

    白涯向下沉去,看着砗磲在自己上方,随他一并下沉。那缝隙张开了些,黯淡的宝珠竟然从里面滚落出来。它似乎更沉,因为它下降得比砗磲还要快。按照这个速度,白涯只要伸出就可以接到它。可这东西立刻引来了更多的敌人——或,这里的主人。

    有几条龙朝着他径直而来。完全暴露在外的宝珠用余下的光照亮了白涯的视线。他惊讶地看到,那些龙的面目比他之前见过的两条更加丑陋骇人。它们满脸都是凹凸不平的肉瘤,嘴巴很大,像是裂开似的,两边的裂纹几乎要蔓延到身子侧面。它们的眼睛也有许多颜色,但都很灰暗,而且是纯色的,可能是因为它们并不需要视力。那些龙的角,也不如他曾见过的漂亮、对称,它们扭曲又怪异,若是他之前能看见,他绝不会想抓住这样的角。难怪,那时候他感到上很难受,原来是嶙峋的角上生着细密的倒刺,如坚硬的、猫的舌头。

    像是深海的鱼一样,深海的龙也可怖至极。

    这可不妙,白涯暗想。但来不及了,那些怪龙朝着他直直冲来,不给他反抽刀的任何时间。

    也许不是没有刀。

    没有时间思考,他当即做出了一个举动——尽管有徒劳的风险。但随即,至少,他印证了之前一件被自己视为错觉的事。

    封魔刃是松动的——在他被青龙袭击,用刀去戳它的眼时。那一瞬,他似乎有一种刀刃要从刀鞘中滑落的错觉,但终究没有发生。他并没有重视它,尽管在那一刻他的确感到,封魔刃失去了那种原本刃鞘一体的连接感。

    他将刀抽出了一节——很短的一截,一匝长。

    在龙奔向他之前,黯淡的珠宝精准地落到了出鞘的刃部。

    白涯忽然睁大了眼睛。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绝对没有。在珠宝磕碰到刀刃的眨眼间,它的外部出现了细的裂纹。它像一个鸟蛋,忽然被啄开了,而裂纹还在扩散。那些龙也十分突然地僵硬在那里,整个儿像是被冻住了一样。那表情、那动作,都完全停住,离他近在咫尺,却仿佛时间冻结。

    远处似乎还有什么活物靠近了,速度很快,很大,感觉也像一条龙似的。但白涯没会知道了。他也没能看清之后发生的事——从珠宝内部迸溅的强光笼罩了一切。

    同时,莫名其妙的困倦随着光明一并降临。

    他的头脑里浮现了一种被打一闷棍似的晕眩、阵痛、疲惫。他的力气要被抽走了,却还紧攥着封魔刃,另一只向前伸着,无意识地抓够光芒中那砗磲的阴影。

    白涯不甘地闭上了眼。然后,他陷入一场奇妙的梦境。

    梦里,他变成了别的人——或许也不是人,至少不是自己。他看不到自己的,自己的身体,看不到自己的一切。他感受不到任何事:水流、温度、风力,一切都不存在似的,可他很庆幸自己身处其中,至少他看到的场景是这样的。但他不属于这里。

    他从深海中一跃而起,没有任何阻力,只是简单的视角上移。

    他从一片荒芜来到一片富饶,从一片富饶来到一片繁荣。

    形形色色的努力活着的人们,还有妖怪。到初晨叶尖一只探头的蚂蚁,大到在稀碎的鱼群间遨游的鲸。每一个都是鲜活的,每一个都是明朗的,他看到一切,在同一时间。他看到人来人往,集市最中央的蔬果摊,左起第三个深红的果实背面有一处细的疮疤;他看到金色的鸟从枝头振翅,飞向前方阴暗的密林;他看到海草最为密集的海域里,一条与砂石同色的鱼一跃而起,吞下同自己身体一般大的猎物;他看见一切,看见支离破碎的群岛如打碎的盘子,无规律地遍布在近乎中央的岛国的四面八方。好书

    他在不同的高度,不同的广度都拥有着自己的眼睛。黑暗的山洞、深邃的海洋、高远的晴空一切景象在眼里交织重叠,构建出被折好的、妥帖存放的世界。

    它的包装破开了口。

    白涯觉得自己好像在高空,也或许是地面,还可能依然停留在海底。他似乎在人群间,在妖异中,在铺天盖地的兽群虫群里;又似乎空无一物。

    他看到了一个难以名状东西,这令他皱起眉若他还拥有实体的话。

    那东西很大,无比巨大,大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它盘踞在群岛之间,沉睡在无边无垠的海洋底部,狭长的身体填满了每一处缝隙。它贴合着根部的悬崖峭壁,或将一部分身体埋藏在海沙之下。它没有颜色,或拥有每一种颜色,但每一种都不属于它,而属于覆生其上的生命们,或死物。在这场梦里,白涯难得无法看穿它的躯壳,弄清里面真实的颜色。也许是白色,他猜,这只是一种感觉。他找不到那东西的头,也看不到它的尾。它可能是一条衔尾蛇这也只是感觉,白涯不确定。

    它在移动。不,它在生长。它睡着了,白涯知道,他不知那东西何时睡着,又该何时醒来。它死了吗?也许还活着。

    它的灵魂被抽走了。也可能是自己抛弃的。

    白涯几乎能听到它攀行的声音它的腹部与锋利的爪,发出无声的摩擦。一场海啸,一场风暴,一场地震,一场火山的爆发,都源自它的一举一动。它无意识地爬行,被困于此,永无升天之日。它生长得十分缓慢,却震耳欲聋:一次没有闪电的雷鸣,一次无人见证的山崩,一次睡梦中的巨兽的嘶吼

    有一天,它会醒来。那时,它还会就此蛰伏于此吗?它会腾空而起,扶摇直上,冲入云霄,为大地留下一处疮疤、一片废墟、一些文明的残骸;还是,它那的灵魂已经无法支撑起这庞大的、已然生锈的躯壳。躯体死了,它只是堆砌,毫无意义地、无规律地抓捕能填充的东西,也汲取某处灵力,像植物从土地里抽出营养,亦或是寄生。它的意识如此涣散又如此渺,这具别离已久的躯壳面对这轮回转生的灵魂,竟陌生得令人发指。

    而这一切终究不可言。

    它们尚未发生。

    在某一瞬间或许长到足以他将整个九天国及其附属岛屿一一展开浏览,也或者短暂到只是眨眼一瞬,须臾之间,他回到海里,回到海水的深处,回到这片没有光的地方。他的中是封魔刃,那些龙还凝固在面前,一动不动。

    一个身穿白衣的翩翩少年从他面前一晃而过,形如鬼魅。

    他终于真正醒来。

    视野正中是刺目的太阳。

    “你醒了!”他最先听到泉姑娘的声音,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声音接着喊,“白公子醒了!你们快来呀!”

    身体到处都疼,稍微偏转头部,颈椎都传来一阵刺痛。泉姑娘趴在离他很远的海滩上,海水偶尔掠过她的身体。她忽然努力站起来,想靠近。白涯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不够清醒。泉姑娘怎么会来到岸上?她的家人会允许吗?她不会受伤吗?

    这里是岸上?

    没错了,只有陆地上的世界才能看到太阳。他深吸一口气,鼻腔里还有着粘稠的、海水特有的腥气。就在泉姑娘真正挪过来前,他听到杂乱的脚步声。祈焕和柳声寒都带着不知名的草药从岸上赶来,声寒中还有个简易的药杵。

    “我睡了多久?”

    他想问这个问题,发音却有些走调。似乎因为太久没话,他声音几乎沙哑得听不清。

    “没多久也就两天。你是前天夜里被捞上来的,中间隔了一天,这是第三天晌午。”

    这是霜月君的声音。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