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空室清野
叶聆鹓看到扑面而来的红色光点,很松散,也很迅速,如蜂群冲向新发现的花田。
这些是火,火星。它们活泼极了,逐渐变得乱序,在眼前的黑色幕布上肆意飞舞。一定有什么在燃烧,但她一时没能辨别出来,当然,现在的画面也并不明显。视线忽然被拉远了似的,她看到火星来自下端的一片篝火。火边坐着一个奇怪的人。
人?不,可能不是。因为从她的视角来看,那个东西实在是太大了。究竟怎样的人类才能长到这样的体型可它确乎是人形的,拥有一双巨大的。按照比例来讲,或许这双人算是纤细的呢。聆鹓只听过,怪谈中唯独山鬼能长得这样高大,又像极了人。这个长发的难道就是所谓的山鬼——是妖怪的一种吗?
它或许是一位女性,大概。这是聆鹓的直觉。姑且用“她”来称呼吧。她中拿着一根木棍,上面穿着某种动物。那棍子在她中,像是一根剔牙的竹签般纤细。那棍上穿着的东西,已经被烤得看不出形状了。它上面覆盖着未拔干净的、烧焦的毛发,看起来一定受到过很粗鲁的对待。那东西死不瞑目,瞪着大大的眼睛,高温几乎让它突得要掉出来。
大概是烤熟了,或者她觉得那东西熟了。她将那东西递在自己的上——聆鹓暂时不清楚“自己”是什么,但一定是比她太多的什么,可能是人类。结果呢,这烤得半生不熟的东西在眼前显得硕大无比,显然是接不过来的。那雌性的山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棍子连着猎物粗暴地掰成两截,再将其中一半塞在自己里。
她到底是什么?到底是谁?
闭上眼的世界很黑,大概这本就是夜。在聆鹓眼中,她只能看到那明亮的篝火,与山鬼的轮廓,和那不成型的、无法辨识的猎物。
然后,她听到尖叫声。
刺耳的尖叫响起的那一刹,眼前的光景立即烟消云散。这些色彩绕着中心一点破碎、重组、闪现,无休无止。但没多久,她的视野变亮了一些,显得宽阔了许多。尽管面前的一切依然昏暗模糊,但她明显能察觉到,这和之前的光景是不大一样的。
她的面前有一段刀。
很长的刀。
红色的刀。
这长度,是打刀,还是太刀?她不肯定。可这刀刃显得有些奇怪,它并非是被颜料或是血所染红的,而是,它本身就是一种红色。天底下有什么金属是血一般深红的?叶聆鹓觉得自己见识短浅,怎么也没能想出来。可就在她苦思冥想之时,刀刃忽然穿透了前面的人。这仿佛就像用指捅破纸窗户一样容易。
叶聆鹓这才注意到,她的面前,是围着一群人的。而现在,刀刃从某人的身体内退出,真正的血喷涌而出。其余的人四散奔逃,是下一瞬间的事。
她眼前的这把刀是如此缓慢地移动。有人摔倒了,是位妇人。刀的主人——大概是自己罢——并不留情面。刀刃从背后刺穿了她。紧接着,视线高了一些,然后低了下来。聆鹓判断,这大概是踩着尸体走过去了。有孩躲在柜子中,柜门被拉开,刀抹破了他的脖子聆鹓吓坏了,她根本不知道那里有人,可刀的主人就像什么都知道似的,也什么都不放过。她紧张极了,不敢睁眼,攥紧了另外两人。她发现枫的不知何时起已经将她抓得太死,甚至让她感觉有些疼了。谢辙倒是罢了,力道同以往一样。叶聆鹓感到冷汗从额侧滑落,却依然不敢发出声,不敢睁眼,更不敢松开。
刀刃不断地割破不同的人的脉搏,穿过不同的人的身体。生命一个接一个地被收割,刀却不知疲倦。伴随着新鲜的血液不断浸润冰冷的刀身,它周身散布的红色光泽似乎愈发晃眼。
这是一场无差别的杀戮。更可怕的是,聆鹓开始意识到,这刀的主人究竟是何身份了。
这真的是枫会做出来的事吗?两处场景之中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但在事件主人的脑海里或许不是藏得最深的部分。它们之间有某种断层,若想弄清楚,必须更深入才行。
盆里的针早已经指向了谢辙。实话,寒觞有些担心他们了。谢辙的反应还好,勉强算得上平静,只是眉头紧紧锁着,烧火棍也撬不开。叶聆鹓紧张极了,坐立难安,寒觞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只知道她状态很差。冷汗涔涔,周身微颤,若不是担心打断这场不知名的仪式,寒觞可真想让他们停下。更要命的是那孩子,虽然不流汗也不发抖,整个人周身上下都血色全无。他的、脸,都苍白得过分,简直像因失血而死的尸体一般骇人。
最后一根香燃尽了,他来到枫的身后。寒觞稍有迟疑,将香灰洒在水中,轻点了一下这男孩的头。针猝然指向他的方向,与此同时,他忽然倒在地上。
不远处的板凳被摔倒的寒觞推开,他发出惊呼,似乎有些痛苦。几乎同时,桌边的三个人睁开了眼,望向那突如其来的声源。意外发生了,钟离寒觞像是进入了某种幻境,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却又倒下,反复数次。聆鹓想要站起来,谢辙忽然厉声制止,吓得她将双与另外两人攥得更紧。她还没敢,其实她睁开眼不是因为寒觞闹出的动静而是在那之前的转瞬即逝的错觉。
那错觉吓到她了。在眼前一闪而过的好像一个红色的厉鬼。
叶聆鹓没能看清那鬼魂的面貌,只知道是漆黑的长发,与鲜红的长衣。但寒觞的异样打断了仪式。他有些痛苦地抓住炕上的被褥,仿佛在进行一场自我意识的斗争。桌上的针不断地颤抖,无序地旋转,看上去像一只被困住的无头苍蝇。聆鹓害怕极了,却仍不敢轻举妄动,直到那根针完全停下来,寒觞才真正站直了身子。
“好了,可以松了。”
谢辙的一句话像是解开枷锁的钥匙,叶聆鹓觉得浑身一阵轻松。谢辙将陶盆拉到面前,拿起那根沾着水与香灰的针。它原本是普通的银白色,被他拿起来的一瞬,忽然像碳化了似的,变为漆黑的粉末,散落在这空荡荡的碗中。
叶聆鹓没有时间顾及这个。她跑过去搀扶寒觞,让他坐在炕边休息。
“怎么了?”她面露担忧,“你也看到了什么吗?”
“抱歉。打断你们的仪式,并非我意。这是我个人的问题我看到火。”
“我也看到了。”坐在那里的谢辙如是。
“火?”
叶聆鹓不太肯定,她只在第一个场景中见到了熊熊燃烧的篝火。还没人提到那红色的幽灵,难道是因为他们看到的东西并不完全一样?
“我怕火。真的很对不起。”寒觞再次道歉。这样诚恳的态度,反而令旁人觉得奇怪。
“你的好像是真的。”谢辙终于看向他,“这倒是新鲜。你怕火?灶火炉火篝火,都不见你露怯,这可也不像是动物对火原始的恐惧。”
寒觞的气息尚未平稳。他努力自我调节,同时慢慢将视线挪到枫的脸上。结束了这场法术之后,他的脸上勉强恢复了血色——虽然原先的脸色也并不多么红润就是了。男孩紧闭着口,不像是打算些什么的样子,可显然,他一定忆起了什么。寒觞暂时没有去提枫的事情,而是为自己的异常做出解。
“我好吧,也许算不上怕。我只是不喜欢火,不喜欢明火。流淌的熔岩,未熄的余烬、迸溅的星火,这些都并不能真正吓到我,我反而很是喜欢。只是那般接天连地的火会让我感到很不适。抱歉,这和我的一些经历有关。以后有会的话大概会给你们。”
“随你吧,你真诚与否,都没什么太大的影响。”谢辙不以为然。
叶聆鹓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她,她并没有看到寒觞所言的“接天连地的火”,但她暂时还没提起那个红色的鬼魂。谢辙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告诉她,根据人的灵根与资质,有些参与者所得到的信息就是有限的,这很正常。看样子,他和枫所知道的更多。那中间的衔接处出现断层的部分呢?他们也看到了吗?
谢辙凝视着这的男孩。枫抿着嘴,并不话。
“你看上去不愿提起这件事”谢辙缓缓道,“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将我所见之物拼凑在一起,做一个解。若有什么与事实出入的地方,还请指正。”
枫沉默了一阵,才缓缓点头。看起来,他并不是很想提起过去的事。
“你不是在这个村子里长大的。”
谢辙话音刚落,尚才缓过劲的寒觞便望向他,叶聆鹓也一样。显然,他们并不知晓这条重要的信息。他们先入为主地以为,枫自幼就生在这里。
“你是一个人。一个因故远离父母,出现在深山中的婴孩。你被山鬼养育长大。”
果然是山鬼聆鹓如此暗想。
“山鬼并没有将你吃掉,而是笨拙地开始抚养你尽管动仍是人们无法理解的。她的段差得太远,但你姑且算平安长大了,她为此付出了太多。”
山鬼带着他,模仿人类的生活。她时常偷偷走进村子里,躲在暗处,观察人类是如何生活的,然后有样学样,笨拙地学习一个人类母亲该有的角色,试着照顾这个孩子。
这太奇怪了,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