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回:日久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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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越来越热了。

    此起彼伏的蛙鸣从水渠传出,与蝉声组合成刺耳的乐章,为人徒增烦闷。蜻蜓在水面上相互追赶,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河岸边,一棵大树上有夏鸟筑了巢,一窝雏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亲鸟无数次将虫子带回窝里,却怎么也喂不饱那么多嘴。

    幼鸟的鸣啼纤细而尖利,算不上好听。即便如此,树下的吟鹓依然投以羡慕的目光。哪怕并不是好听的声音,只要能出话来,不是自己的声音也可以。对于过往的沉默,她感到一丝悲哀,尚且谈不上悔恨。那段被禁锢在偏院当笼中雀的日子里,她确乎是没什么话,反正也没人听。她不像聆鹓那样,一个人无聊时偶尔会自自语。她总是有些奇怪,担心遭人嘲笑。可话回来,也从来没谁嘲笑过妹妹。很多事就是这样,虽然看别人做没什么,但要让自己去做,便觉得不好意思了。

    “莺月君还与你联络过么?”

    汲水的忱星直起腰,突然转头问她。来忱星大多数时候也都在沉默,很少与她搭话,倒是没有出现她这样的情况呢。叶吟鹓摇摇头,表示这段时间不再与莺月君有所接触。自从上一次别离,她几乎没有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意识中了。或许她刚拥有崭新的实体,正沉浸在快乐之中吧。何况六道无常本就是这样忙忙碌碌,她也一定有自己的任务,利用现世的身躯不定更加便捷。

    忱星也不再话了。上次与莺月君见面,她从那位走无常的口中得知了一些有趣的事。比如,她这样独来独往的人之所以不那么排斥这哑巴,是因为吟鹓的前世与她心脏曾经的主人有所瓜葛。对忱星而,这听上去是有些荒唐,但也算不上可笑,毕竟这的确是个合理的解释——荒唐且合理。

    想起前世她又会联想起上次在湖边遇到的鬼。就是那家伙,害得吟鹓有好一阵子不敢接近水源,连井边都不敢多待一阵。忱星活了这样久,也很少见到那般刁蛮无礼的孩子。但她能从那个孩子的眼神里知道,他就属于那种生性顽劣,打娘胎里就一肚子坏水的恶霸。拥有这样眼神的孩子,骨子里都是坏的,后天怎么也无法矫正。与那孩子相似的魔头,她确乎是见过几个,多半父母双亡,甚至为他们而死。对于亲人的离世,他们也很难拥有正常孩童该有的悲怆。这种失去至亲的沉痛是他们难以理解的事,受限于他们的脑袋、心脏、灵魂。何况,他们对亲情本身的理解就从来不够透彻,或者有他们自己的一套理解。在这样的理解体系中,感情是微不足道的。

    吟鹓喝了几口忱星递来的水,又将水囊放下。她盯着一个方向好一会儿了,因为她之前觉得那像是几只蝴蝶。不过到了现在,那些鲜红的蝴蝶都在草丛间一动不动,她疑心那不是蝴蝶,而是花儿。会是什么花儿呢?像蝴蝶的花有很多,自己的后院就种了不少。不过那地方疏于打理,仅凭自己半吊子的照顾,还是让野花占据了半壁江山。但那也没有关系,野花儿也是好看的、芬芳的。

    她将水囊还给忱星,指向那里,又指了指自己。

    “你要去那边玩吗?”忱星随意地扫了一眼,“那便去吧。时间还很长。”

    吟鹓知道,她所的时间是指莺月君的嘱托。莺月君过,要让忱星特别留意自己的亲人。不过除此之外,她并没有提供更多有效的信息,相当于她们一直是在随意乱走的。出于忱星个人的安排,她有在注意偶人的动向,但最近这一带都很太平。吟鹓也知道,心急没什么用,老老实实等莺月君更多的情报才是。忱星之前随口问她,大约就是在想这件事了。看样子,忱星并不打算随自己过去。也无妨,距离上次落水后,是有一段时间自己不敢单独行动,但现在她基本克服了这道心理障碍。不论如何,不能再给忱星添更多麻烦。这么长时间她愿意照顾自己,早已经超出原本她预设的情面了。

    吟鹓朝着“红色的蝴蝶”走去,到了跟前儿,才发现那是凤仙花。她有些惊讶,因为印象里,这花儿要再晚一个月才开至少到盛夏了吧?可能这里很热,它们才提前开放的,开得也不多。这一丛花儿里,还有很多花骨朵都没生出来。她知道,家里很多丫鬟会摘凤仙花去卖。她们,凤仙花捣碎加了明矾,将指头包起来,就能给指甲染色,可漂亮了。但丫鬟们不做,因为她们是要干活的。家里的长辈也没人做过——大家都有工作,蔻丹留不了太久,何况单是包指就要很长时间。她没什么兴趣,理由很简单:她不喜欢红色。这些艳丽的花,总令她想起那日复一日掠过苍穹的梦中之鸟。

    虽然她从未做过指甲,但到了现在,情况便有些不同。如今,她竟为此感到十分在意。看着这些花儿,仿佛就回到了庭院中,回到了被家里人团团围住,众星捧月的时候。

    她想再多采些了。这些花儿固然是鲜红的,却不足以触动她心中敏感的地方。大约是凛天师的安神之法颇有成效,或是她自己一定程度上已经克服了心结。她站起身四处看了看,果不其然,不远处还有零星的几朵凤仙花。她一路摘下去,里攥了好多,心都染了色。但她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只觉得有趣极了。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凤仙花的。

    薛弥音看着脚边的凤仙花,半晌没动。凝视甚久,她还是大发慈悲地没有踩下去,而是跨过了它们。不过这里的花儿可开得真够早的,还挺多,稍不心就要踏断几株来。那些花儿太惹眼,与她喜欢的素色并不搭配。若是淡一些的粉色、白色,那倒还罢了,这里的也太过鲜红。比起花朵本身,薛弥音更喜欢它们的种子荚。那一团一团的绿色包裹,轻轻一捏便由内而外地翻开,露出里面柔软的籽。捏开它们的过程,算是儿时居无定所的她鲜有印象的乐趣。

    顺着花开的方向,她注意到了一个特别的影子。

    那身衣服是杏黄色的,做工漂亮,样式她似是见过,但颜色与记忆中略有差池。是谁穿过这样的衣服来着?那人蹲着身子,薛弥音看不清她。第一反应不是“这样偏僻的荒野竟然还有其他人来”,而是“那家伙是谁?”意识到这样的念头时,弥音感到隐隐的不安。

    很快,她的不安便得以佐证——那采花的姑娘站起了身,抬起了头。

    刹那间,弥音感到天旋地转。倒不是受了什么法术的影响,而是她的脑袋不受控制地感到不适——因为这张熟悉的脸。那是、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吗?弥音不太确定,但心却跳得很快,像慌了神。可她慌什么?有亏欠的人不该是她才对。视线依然有些模糊、泛白,弥音站在原地,木头似的一动不动,等待这劲儿赶紧过去。缓了好一会,她的视野才重新变得清晰起来,那张可憎的脸也随之明晰。

    真像她不过,聆鹓是有这么高吗?还是靠近些才知道?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薛弥音还是没有挪动半步。一种神奇的力量将她的脚死死钉在地上,阻止她上前。她心里清楚,不去才是好的,就当没看见,就当事情没有发生过。反正这一切都过去了,当下已成定局,就算有什么仇怨也无济于事。可是可是她仍心有不甘。那些背信弃义的人,当真不需要面对报应吗?送给她象牙拨片的那个少年放了,在悬崖上抓住她的又放开的女人也放了他们都用自己的方式宣告放弃。想到这儿,薛弥音的牙根直犯痒痒。不别人,叶聆鹓,她是曾经救过她的。弥音并非凡事都斤斤计较的人,也不怎么精于算计,可她的确差点儿将自己救过聆鹓的事忘记。危难关头抓住身边人的,的确值得感动。但若不是叶聆鹓放开了,弥音也不会想起自己的“恩”。

    你叶聆鹓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

    心里的两种思想在不断地碰撞、厮打,不分你我,却难舍难分。

    “你的表情好差”跟上来的友人看着她,“发生了什么吗?”

    薛弥音没有回答,魉蛇便自己朝那个方向望去。精于挑拨的恶使善于勘破人心,因而她很容易从弥音的脸上读出些什么,何况她并未掩饰。

    “啊,她就是那个孩子吗?真巧啊,在这儿遇见。那么你要怎么做?”

    怎么做?弥音不知道怎么回答。以往这位挚友虽然很少给出建议,却会将自己的想法与分析一一罗列给她。可这次,她却直接朝自己发问了。

    那么,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