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回:暗潮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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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狗冢之所在,乃死生之界,与世隔绝。但是,那里的异象仍会对外界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谢辙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天狗冢内的种种行为都引发了什么样的后果。不过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了。在那之前,有两位姑娘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工作。

    来也怪,皎沫搀着问萤慢悠悠地下山后,那种不适的感觉就完全消失了。问萤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刚恢复精神,就又想上山尝试。皎沫知道她不会死心,便跟在后头,结果在逐渐浓郁的迷雾中没待多久,她又变得晕晕乎乎了。最终她还是服了软,老老实实下山去。

    原本问萤以为,所谓必要时疏散村民的法只是一种极的可能,但她没想到的是,果真没多久便天生异象。她怕的倒并非现世遇到的麻烦,而是怕兄长他们在那里遭遇不测。虽然食月山方向的沙尘散去,可本该苍白的天空变得无比瑰丽,美到令人胆寒。天边涌起怪异的波纹,像是风吹过的海浪,被层层削去,露出不同的色彩。但这样的风景令人无心欣赏。冷静的皎沫很快反应过来,拉她一起劝村民。

    当然留下的本就是些老顽固了,并没有人听她们的话。

    “其他村子大约是管不到了。至少这里一共八个老人,里面三个都是瞎子!”问萤愁眉苦脸地抱怨着,“还有一半聋子,都不听我们话!”

    “所有人都觉得这和之前没什么不同,过去就好”皎沫也忧心忡忡。她望向以食月山为中心扩散的色彩,心中的不安也随之增加。“但这次不一样,只有我们知道。”

    山顶指向的中心,有什么力量在层层扩散,可以看出那是异状的源头。她们还能看见云朵,但云像是被淋上了焦油,黑乎乎的,看上去十分沉重。它们堆叠在一起,里面偶尔闪过火花似的雷电,鸣声也比一般的雷更加沉闷、更加悠长。要是下起雨来,恐怕也不难想象是什么颜色。这样的云遮挡住了部分美丽的天,让这番景象显得更加怪诞离奇。

    “怎么办我连兄长他们交给我的任务都做不好。”

    问萤感到气馁,皎沫真不愿意看到她这个样子。她很清楚,寒觞他们只是,心里头更希望问萤确保自己的平安。可她又担心就这么直白地告诉问萤,会与她善良的本意相悖,而且让他们在问萤心里的形象有所改变。皎沫沉吟半晌,最终这样:

    “兴许——我有个办法。”

    问萤像抓到救命稻草般迫切地望向她。

    “什么办法?快告诉我!”

    “我也只是猜测,不确定是否会奏效。你应该听过这样的传言:在大海上航行的船,听到了不知来源的歌声,沉迷其中,最终触礁沉船。人们都那是海下鲛人的歌声。鲛人之中不乏坏心眼的家伙,想借此吸引人的注意,杀死人类,好得到船上的货物。”

    “呃,我好像并没有听过这样负面的传”

    “有一段时间,这法在某些地方是很流行的。”皎沫认真地,“那是做鲛人生意的家伙,想要将自己的恶行正当化,编造出的理由。就算真有这种事,也是鲛人的报复。他们是如此残忍地对待我的同族,还为自己镀上为民除害的美名,好让花钱的老爷们也心安理得不过,其实他们心知肚明,这谣言也就骗骗底层老百姓罢了。这种事虽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最开始,只是鲛人们唱着自己的歌,并不在意海上的行船。是人类自己太过在意,才酿成悲剧。当然也有许多丢了货的人推卸责任,或者干脆私扣财物,嫁祸于我们。”

    “竟然还有这么过分的事!”

    “现在这样的法也不流行了——人们不再那么好骗,鲛人也不容易找了。不过我想的,是鲛人的歌喉。鲛人的声音只能在海下发出,其发声的方式和技巧也与人类大不相同。除了音色动听外,这声音对人类而言的确会传达出摄人心魄的法术。这样的歌声,可以直接触碰人类的心灵,并不需要用耳朵去听”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问萤有些兴奋,“我也想听您一展歌喉呢。”

    “只是我费了一番功夫,才能在陆地上发出声音。我不知道这样的歌有没有用。”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呼的也是。”正决定尝试之际,皎沫又露出担忧的神色,,“可那些老人,大半腿脚不便,就算这声音起了效果”

    问萤摇头道:“恐怕他们愿意离开屋子已不容易。毕竟没有谁真的瘫痪在床。年轻人们离开这么多天,若真有谁不吃不喝,早就饿死了。我们也看过了,剩下那些老人家拄着拐,不也走得挺利索的?”

    “嗯”

    皎沫轻叹一声,心中安慰自己道:也只能这样了。她清了清嗓子,闭上眼,试图寻找从前的感觉。她确乎是很久没唱过歌了。在她的同族之中,她也不是唱得最好的那个。正如人类一样,每位鲛人也都拥有自己的长处。有唱歌好听的、精通织绡的、骁勇善战的、方向感极佳的、对温度与海流敏感的唯独她自己,似乎没有什么最为精通的事。若硬要为她评个奖项,最有胆子将尾巴割开去验证传的疯子,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不能想这些无所谓的事了她在心里劝自己,同时寻找着在水中歌唱的感觉。她很轻易便能回忆起在深海中畅游的时光,毕竟她已经那样生活了上千年,在人间的区区十年还不足以让她淡忘这些骨子里的记忆。很快,她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很轻,恍若在水中摇曳。风像洋流一样轻轻拂过她的鳃,她的鳍,她的长发、衣摆,和美丽的尾巴。好似真有股温热的水流穿过喉咙,又从早已消失的鳃下滤出。同时,人类所言名为“丹田”的地方,好像多生了颗心脏似的,开始微微颤动。

    她轻启薄唇,不难倾泄出一阵仙乐般的旋律。

    她知道自己在同族中唱得不是最好的,但她却从奶奶那里学到比谁都要多的歌。这是其中一首,没有歌词,只有韵律——鲛人的歌都是这样,只有很少带有文字,而且是鲛人自己的语言。他们认为,文字在一定程度上虽能传达意思,却不能完全传递感情。这或许与海中没有用纸笔专门记录信息的文化有关。而这些歌曲的节奏和曲调,确实能表达出比文字多得多的含义与感情至少对鲛人而言是这样的。歌声很轻很轻,但问萤分明觉得,当它响起的那一刻,万籁俱寂。

    这嗓音婉转、轻柔、空灵,即便没有任何伴奏,也能摄住人心。不如,任何形式的伴奏都配不上它,它从被制造出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一声独奏。这首歌仿佛是有画面的,而这画面正是它所要展现的意思。眼前虽是高山,问萤却分明看到了宽阔的海,还有天边温暖的残阳,像是秋日熟果缓缓融化,将一份甜蜜流到海洋里去。海面上漂着一层薄薄的金色,似乎散发着甜蜜的香气,甚至有些醉人。画面是如此祥和,如此静谧,没有任何属于生命的影子。这时候,哪怕一条跃出海面的鱼,或是掠过天空的海鸥,都会破坏这份温柔的美丽。

    歌声真的传到人的心里。

    哪怕那些目不能视,耳不能闻的老人,也拄着拐,一步步从家门口走出,朝着她们所在的安全的空地挪行。他们看不见这方被灵流污染的天空,也听不到时不时传来的可怕闷响。在他们的眼里、耳边,都只有心中向往的那方安宁。海诚然是包容一切的,陆地上那些起源于此的生命在此刻也要被它原始的母性魅力折服。

    问萤虽是个妖怪,一定程度上免疫于这声音的妖术,可她也实实在在被这柔和的歌声打动。她所听过世间任何乐器的演奏,都比不上这阵悠扬的吟唱。她甚至怀疑,哪怕出生以来从未见过海的人,在听了这歌吟后也会浮现相同的画面。她也闭上眼睛,看到黄昏的海面好静好静。微红的波光在水天之际静静地燃烧,仿佛直到世界覆灭也不会迎来熄灭的一刻。

    而当她睁开眼时,她愣了一下。

    问萤一直在清醒地欣赏这首曲子,因而很容易能从它营造的氛围脱身。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不该属于这个地方的人。那是个年轻人,而不是一位老态龙钟的长者。他看了一眼皎沫,她还在动情地唱着,吸引其他人类。于是问萤不做打搅,自己跑到前方,靠近了那位突然出现的男性。他的衣裳虽然也有点旧,但却是上好的料子,工艺与花纹也不该是南国的产物虽然历史上有一段时间,南国归于她们的朝廷管辖,现在又独立出来,反反复复。

    这位青年白净的两侧脸颊各有一枚痣,左侧平行于那枚痣的上方,眼皮下还有一颗。他前发的几撮发尾有些发红。这位青年也被问萤的歌声吸引,但他并没有像其他人类一样,完全沉湎于这充斥法术的歌声。想来,他也并非是人类吧

    问萤知道,现在不该叫停皎沫夫人的。但意外突然发生,令皎沫的声音戛然而止。

    并非是问萤的打搅,而是一阵巨大的轰鸣。

    声音很大,很刺耳,久久回荡在岛屿上空,令人怀疑南国全部长耳朵的生物都能听见。皎沫立刻睁眼,讶异地望着问萤,没想到除了噪音外还有个值得在意的陌生男性。但姑且将他的事放在一边,连青年在内,她们都看向那个声源。是声源也并不确定,只是那里的确发生了不对劲的事。在看不出远近的地方,有一道黑色的滚滚浓烟,直挺挺地冲向云霄。

    “那里是?”

    “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