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回:重迹屏气
谢辙的逻辑向来缜密,只是那些问题,恐怕谁也无从回答。
但是令人最为担忧,却也从来没人想过会真正发生的事,就在今天发生了。
问萤不见了。
直到入了夜,她也没有回来。寒觞虽然嘴上没什么,但他下午其实便开始担心了。他在屋里坐不住,总是来回踱步,像一只不安的笼中困兽。他以前很少这样,只有真心为什么事感到焦虑才会这么做。谢辙当然是自己人,他不需要在朋友面前掩饰什么。
不过即使这样,他还是没有主动开口再提问萤的事。当然了,他们在“吵架”,这也是正常的。以往,问萤也不是没有在外面逛过,但那都是与皎沫夫人在一起的。他承认自己有点担心,但又怕自己担心过度。兄妹的事,血浓于水,再怎么吵闹相互间必是挂念的。
皎沫离开的事多少给他们留下了一层阴翳。虽问萤身上可没有怨蚀留下的伤痕,但他们还是离问萤太近了。若是,真有无庸氏的人找上门来,在这的地方先捉到问萤再威胁他们也不是难事。光是这么想一下,寒觞就坐立难安。
谢辙当然知道,他黄昏时便开口问他:
“你们也不至于吵得那样凶狠吧?她还没回来。我有些忧虑,毕竟世道并不太平。即便这表层的江湖风平浪静,我们却也过着风起云涌的日子。”
“不用你。”寒觞用鼻子轻叹一声,“但——再等等罢。过去我贸然找她,她就刻意躲着我,还要跟我闹脾气。每次她都自己就快要消气了,见到我又激起来,然后便继续跟我摆脸色呢。虽然这么久,她应当是成长了,可我还有些怕她这点。她似乎从未有过真正消气的时候,反正我再找到她啊,都要闹这么一番。”
“姑娘们的心思可太难懂了。”
“比鬼神难懂?”寒觞短暂地笑了一下。而面对这位狐妖的揶揄,谢辙也只是:
“怕是比鬼神难懂。”
于是他们又等了一会。天黑前,寒觞先出去转了一圈,谢辙留在这里。毕竟若是问萤从其他地方先回来了,看他们不在也不合适。秋天的天色总是黑得很快,谢辙刚烧热一壶水,还未晾凉,寒觞便突然回来了——从窗户。
“当心点,”险些被撞上的谢辙抬高了水壶,“这若是洒了”
“不见了!”
“什么?”
“到处都不见她。”
寒觞气息有些紊乱。谢辙放下水壶,这才注意到他脸色苍白,并不像是运动之后该有的模样。就算是妖怪,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在全镇进行搜寻,面庞也不该毫无血色。
“你、你找了整个镇子吗?会不会是找得太急,没注意到?”
“不!是完全没有她的气息。她消失了!一点点她来过的痕迹也没留下!”
谢辙心里凉了半截儿。听寒觞的形容,绝不像是问萤主动离开这里的,而且不过是兄妹间的打闹,犯不着玩“离家出走”的戏码。两人同时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
“我与你一同去找!”
“你的伤该怎么办?”虽然谢辙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疤痕,但寒觞的担心不无道理——言下之意,便是无庸氏的人能追查到他。
“顾不得这些。若是问萤已经被抓到了,我暴露与否,又有何意义?”
寒觞点了点头,转身从窗口一跃而下。谢辙带上剑,也跳了下去。刚入夜的街道还勉强算得上热闹,两人突然从二楼跳下来,令周围的人都看过来。他们顾不上旁人的眼光,立刻朝着一个方向跑去。寒觞带他去的,是起初他俩闹别扭的地方,离这儿不远。
“她是从这儿跑走的,与我分开。”在一棵大树边,寒觞嗅了嗅空气。“按理来,她的气息会在这儿停留一段时间,至少今晚不会消散。可是这种气味完全被抹去了,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若是无庸氏,一定有这么做的段了。可恶还有什么线索?”
“没有任何线索!”
“”
谢辙揉了揉太阳穴。他知道,寒觞的情绪有些激动,而且他完全能够理解。他提议与寒觞顺着她走过的街道再走一遍,沿途问问她可能路过的店铺。万一有谁记得她呢?谢辙不知姑娘们都喜欢逛什么地方,但他知道问萤定是没吃过饭的。于是他负责挨个打听客栈饭庄吃摊,而寒觞负责询问问萤可能会去过的地方。
他们甚至不清楚,问萤是从何时“消失”,便更无从推测她都走过了哪些店家。两个人无头苍蝇一样,都只是在一次次得到否定的答案后陷入更深的无措。最后,他们茫然地站在街边,直到街上的人们都陆续回到家里去。冷清的夜里,只有零星几人步伐匆匆,没有人会对街边失魂落魄的两人多施舍一个眼神。
寒觞坐在地上,双不自觉地抓着头发。谢辙在一旁没有话,他看出他的懊悔。
“我不该迟疑的,一点也不该!”他的指收紧,“是我妄自揣度,错过了重要的时。恐怕在我犹豫的时候,她就已经”
“先别想这些,不论是不是你的责任,我们都不该再耽误时间了!”
谢辙是那样清醒,因为他知道干坐着不是办法。他无法感同身受地理解到寒觞的心情,但他知道,自己的朋友正饱受自身的折磨。自我谴责是应该在事情结束后再进行的事,而不是尚未解决之时。但是,这对寒觞这样向来果决的人而言也不多见,谢辙也没有办法。时间不等人,他不得不逼迫他振作起来,去处理这一切。
“我知道我不该想,我控制不住——我从未这样过。”寒觞的声音好像在颤抖,“她是我的妹妹。”
最后那句话,他仿佛就要哽咽了。谢辙想,他不该出来。这些字句就像法术一样,会把人的情绪往崩溃的边缘狠推一把。
“走吧,我们一刻也不能耽误。”
他朝着寒觞伸出。寒觞深吸一口气,逼自己重新振作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而就在这时,一个挎着蓝子的老太太走到他们的身边。她的动作颤颤巍巍,好像随时会倒下。谢辙见状准备搀扶她一下,她却摆了摆。谢辙瞥看一眼她的篮子,发现里面剩几个炊饼。
“老太太,我们不买东西。”
饿是该饿的,但他们并不觉得饿,焦虑和忧愁填满了他们的肚子。但那老太太却摇了摇头,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问道:
“你们是在找人?”
“是啊,我们可能没时间——唔,还是,您知道什么?”
“你们的那个姑娘”
老太太伸想要比划什么,但沉重的篮子让她的胳膊抬不起来。寒觞立刻帮忙将装着炊饼的篮子卸下来拿着,认真看着她。老太太尴尬地道了谢,继续比划着:
“是不是,大概这么高,然后头发有,这么长——大概到这儿吧,乌黑发亮的。她穿着白色的衣服,带着点蓝,步子轻快得很”
谢辙短暂地错愕一下,寒觞却将是字脱口而出。谢辙立刻反应过来,大多数妖物不同寻常的发色与瞳色,在普通人眼中是有障眼法的,而他却有天眼。
“是、是这样的姑娘她去哪儿了?莫不是被人劫走了?”
老太太歪着脑袋,想了好一阵,对谢辙:
“呃,她好像不是被谁劫了她更像是在追什么人。”
“追什么人?”寒觞一愣,接着问,“大概是什么时候?”
“就下午那阵儿呀。我记得这姑娘。你们看,我腿脚不利索,走在路上的时候差点被绊了一下人没什么事儿,炊饼掉出来几个,都弄脏了,肯定卖不出去。那姑娘走过来,不仅细声细气地问我有没有事,还要主动买我沾了土的炊饼。我啊,是定不能卖的,正与她推脱,她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什么人,然后便追过去了。她的银子就塞在我里,我这把老胳膊老腿,怎么可能追得上她呢你们看,这是银子,这是我剩给她的好炊饼。你们若是与她认识,不如替她拿去吧。”
“她追的什么人?!您看清楚了吗?”寒觞急切地问。
谢辙扫了一眼篮子,里面的三个炊饼干干净净。
“这、这我就不知道啦。我就记得她喊了一声,什么——九?”
“温酒?是温酒吗?!”
在她刚提到突然出现的人时,寒觞就已经有了这个预感,倒是谢辙反应慢上一拍。老太太迟疑地,好像是吧。
“那她朝什么地方追去了?附近可曾还有别人?”
“这这我便真不知道了。不过方向的话,好像是,朝着西边去了。难道那丫头,遇到了什么麻烦?可不敢这样呀,像这样伶俐可爱的丫头,不该出什么岔子的”
寒觞来不及道谢,突然就朝西边冲过去了,快得像一阵风,一道电。老太太拿着银子,呆呆地看着谢辙。谢辙摇了摇头,将老太太干枯的拢得更紧,让她抓好银子。紧接着,他也头都不回地追着寒觞去了。
“你冷静点!”
他在后方喊着,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刺耳。但寒觞并没有理他,而是自顾自地跑着,足下几乎要生出火焰。谢辙皱起眉,一面跑,一面抽出风云斩,在他足下掀起一阵狂风。寒觞猛然绊倒,在草地上滚了几圈。他狼狈地站起来,厉声质问:
“你干什么?!”
“你想想看,为什么没有她的气息!”
“我不知温酒有什么目的,但他定是刻意为之!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被隐匿的气息吗?”
“此话当真?你你了解温酒的,你也终于认为他是会使些下作段的人么?”
“——我才不拿问萤的命冒险!”
“你也不想冤枉兄弟吧?!别忘了,无庸氏并未洗清嫌疑!”
“”
寒觞看上去好像冷静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