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回:久梦初醒
今天,便是“仪式”开始的时日了。
这之中的准备有多么艰辛自不必多,尤其两位六道无常“旷工”了几日,已有些耽误事儿了。虽然江湖还是日常的江湖,但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喜阴的事物定是愈发“长势喜人”。不论结果如今,快点在今天给出一个定论吧。
这是一处山间的洼地,地势很高,但地形是凹陷的,范围很大。水无君和卯月君站在边缘的高处,身侧是陡峭的、向下的高坡,看上去有些危险。施无弃、孔令北、泷邈还有朱桐姑娘在做着最后的准备。水无君没什么事做了,无非是等一等,看他们还有什么事需要调遣自己。而卯月君,会在这场仪式里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她不过是稍作休息。
今夜有许多繁星,没有月亮。若单有月亮,恐怕会招惹不该来的东西。水无君昂起头看着天,轻声道:
“这场招魂仪式——你有多少把握?”
“招魂可真是不太合适的法。”卯月君微微侧目。
“抱歉,我不太懂这些。这该怎么?”
“也不能全错。毕竟,仪式的确有相似之处,但我们做了许多改进。首先时日便是算过的,衣裳也是新裁的。真正的招魂,该用死者的旧衣物吸引他的魂魄,但我们没有就连施无弃,也并未留下任何纪念性的东西。这倒是无伤大雅。硬要该叫‘唤魂’才对吧?不过我们要召回的也不是如月君的魂魄,只是唤醒她的意识作为新躯体的主宰罢了。”
“这样吗。”
水无君听懂了一半,但也够了。她只需要知道,她留在这里,是为了避免意外的发生。这时候,她注意到夜空中有一个亮点越来越近,像是有星星坠落,迎面冲了过来。那白色的星越来越近,散发着柔和的光。水无君并不觉得意外。
“来了。”她轻轻拍了拍卯月君的肩膀。
两人抬头望向它,那正是一只洁白的天狗。它从两人上方掠过,并未着陆,但有一人一跃而下。不必多,那自然是霜月君如约赶来。
“辛苦了!”
两人迎上来,看着风尘仆仆的霜月君。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当然不是因为亲自赶路的劳累——而是紧张焦虑的心态。凛冽的风将她的脸吹得很冰,她虽然不冷,却脸蛋发麻,连简单的表情都做得僵硬。她的语气急促地问:
“怎么样?我来晚了吗?”
“不,没有,正是时候。”卯月君牵着她冻得发硬的,领着她,“走,我们这就过去吧。”
三人便往目的地去了。霜月君抬起头,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天狗,它的身影几乎完全消失在夜幕之中了。在这无人的地方,霜月君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此地的结构与灵力的周转实在像极了雪砚谷但她没有太多感慨的时间。她只需要知道,这对如月君的苏醒是必不可少的条件。
她依然很忙,忙得脚不沾地,人间总是有太多大大的琐事。比起客观存在的十恶的威胁,那些阴沟里的秽物也不容忽视。但是,这次她必须来,因为参与其中的、站在这里的,都是她曾经、现在和将来最重要的人们。
见到故友们时,霜月君来不及抒发什么感慨。他们的时间有限,若是错过时辰结果便不好了。何况他们的生命都是那样那么漫长,今后还有更多会。当下只要明确眼前的一件事:就是集中精力,让如月君在这次唤魂仪式中顺利苏醒。除此之外,那些琐碎的细节都不重要。
霜月君的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施无弃的表情与卯月君相仿,看不出忧虑,只有沉稳。但她知道,这两人并非毫无顾虑。相反,他们这般“主事”的人才是最紧张的。但他们能压得住自己的情绪,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事件本身上。
相反,泷邈的神情便和水无君别无二致了。霜月君初见水无君时,她的迷茫和忧虑就在脸上暴露无遗。按理,她这样的人是不会明白地表现出任何的——但那或许是过去了。她已经不是生前的杀,不需要再时刻注意这些。何况,这里同样也是她最亲近的人,她才会如此放心地表现出自己心中的顾虑。泷邈也不明白这些,他只知道,事情由懂行的人去安排便是,他和水无君一样,在这里就是为了控制潜在的不测。
孔令北倒是真的气定神闲些也不是他漠不关心,而是,他无法像其他人一样感悟到这件事的具体价值。他当然知道其中的重要性——那可是一位六道无常!可对他来,与友人相处至今日的感情是难以发生共鸣的。他只知道,其他人都很在乎这件事,于是他也应当跟着在乎。单看卯月君,他可能觉得这件事还有比较大的把握。不过他也不傻,他看得出泷邈的焦虑,也知道轮不到自己去“放轻松”什么的废话。
他就这样端端地站在这里,倒是透露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威严。或许这便是他身为领主的那部分气质了别,让人看起来还真有些安心。
朱桐倒是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这个外表上是姑娘的妖怪,似乎总是这样,干什么事都游刃有余。她的气质与表现,让旁人能忘记她是个丫头——忘记一个这样的丫头,一般干不成什么大事。可她这轻松的态度,就仿佛她当真能克服一切难关似的。
“朱桐姑娘”霜月君踌躇再三终于开口,“此事,您又有多大把握?”
“没什么把握啦。”
?
真是丧气话啊。其他人听了也不什么,最多是翻翻白眼。也罢,这丫头片子就这个德行。何况她能代表殁影阁前来帮忙,已经攻克了许多问题,不然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到了这一步,站在这里的人,除了选择相信,又能怎么样呢?
仪式就要开始了。
一阵晚风吹来,每个人的发梢都微微扬起。其他人退避到合适的距离后,唯有卯月君迈步向前,走向法阵中央的那具安静的尸体。她穿着一身色彩暗沉的、与过去那件款式相似,料子却好上许多的新衣裳,看起来那么体面。
那么那么完整。
她缺失的部分已经被补全了。这样的艺,是除了有经验的朱桐姑娘外任何人都做不到的。如月君的一条腿、一只臂、腰部腹部,还有很多细的地方都是拿土质补上的。大一些的部件是可以烧制完成,直接安装上去的,而一些细节则需要朱桐姑娘为尸体做好防火措施,以特殊的火、合适的温度和环境,连同陶土一起处理。
她也是日夜未眠,滴水不进。虽然对妖怪来这不算什么难事,但当真执着处理好一件事,也实属不易。但她看上去还是那样轻松快乐,让人觉得气氛并没有设想中那么沉重。
仪式前,卯月君换上了巫女的衣服。
相较于她常穿的那件,红白两色的巫女服显得太过朴素了。她的头发用纸带束起,中的神乐铃让在场的各位都觉得熟悉。她脚踏木屐,步步向前,踩在枯枝败叶上有种沉闷的声音。她来到如月君面前,看着她被补全的、安详的面容,心中涌起一种别样的悲悸。那张熟悉的脸被修复得十分还原,只是衔接处有不易察觉的裂纹,和轻微的、光线略暗便无法察觉的色差。想来朱桐姑娘也是尽了全力。
但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来。她有规律地摇动中的神乐铃,铃铛发出有节奏的、清脆的声响。与以往任何一次“回溯”不同,这旋律配合着她的舞蹈,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怪异的安宁。这种安宁不是音乐或香料带来的舒缓,而是法术般过于直接的、让人意想不到的带有强制性的“催眠”。
在场几乎每个人都变得昏昏欲睡,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在结果到来前,他们必须亲眼见证这一切——也以防结果不那么“柔和”。
接着,按照章程,他们每个人都轻声念叨着如月君的名字。
不是绀香梅见如月君。
不是属于六道无常的那个名字。
而是真正属于这个身体的主人的、未曾被那位大人所回收的、最初的名字。
第七香苓。
第七香苓。
第七香苓。
第七香苓。
第七香苓。
念叨着这个让人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施无弃内心深处的什么蠢蠢欲动。有什么记忆呼之欲出,那会是如月君被收回的名字吗?突然涌现的不安让他的心里像是有火在烧,又痛又痒。可那个地方,却是单凭无法触碰的。
不要再想了没有用的,不要再想了。
想不起来了。
就算想起来,又有何用呢?
所以不要再想了。
呼唤没有持续太久,但仪式还有许多准备。焚烧的香料在山间飘荡,延伸到每一处草木的缝隙里去。卯月君已经很累了,但她并没有停下。天上的繁星依然璀璨,像是一个个眼睛在密切关注着当下的一切。
终于,仪式结束了。
躺在那里的,还是双目紧闭的如月君。之前,她的表情与肢体还能受到自己的控制,但到了今日,她已经很久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了。很简单,体内储存的灵力几乎完全消耗殆尽。之前还有施无弃等人用其他植物或动物设法补充,但为了准备这场仪式,她已沉寂太久。
“应该是,失败了吧?”
卯月君转过身,擦掉额边的汗水。她勉强撑起一丝微笑,就像在努力告诉大家,这不算什么大事一样。
但她看到的并非是众人失望的表情,而是
“当心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