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回疑:疑似之间
“疯了吗那个妖怪。”
“已经死了。”神无君强调了一遍,“被大块的陶片淹没。”
“然后,成了花海的一部分?”
“花海的一部分。”
施无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上研磨的工作没有停下。神无君靠在一旁的墙边,双抱着臂,再不什么,只是望着施无弃的方向。他的帷帽被放在一旁的桌上。
距离那个特殊而漫长的夜晚,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待神无君有空亲口将这些消息传递到百骸主口中,他已从各路妖怪那里知道了七七八八。破碎的人偶残片聚合成的巨人,被“影子”从内部绞杀,其四散的遗骸落在残花阵法的境内,无不化作生意盎然的花。那些花都是应季的、寻常的、随处可见的品类,也都盛开得恣意盎然。谁能想到这些美好生命的前身,竟是冰冷无的陶瓷呢?它们会绽放,也会迎来凋亡,如所有的花一样。
但在那片森林,也有不败的、不灭的花。
它们仍是凡间随处可见的品类,但都有残缺,没有一朵拥有完整的花瓣。它们簇拥成一片,不细看是瞧不出的。即便是过了季,它们也不会凋谢,恐怕寒冬腊月也会盛开于此。因为那些花是从卯月君的血中诞生的,它们构筑成了阵法本身。那血——凝聚了所有人类生命力的血,浸透了林中的花瓣,又自那之中滋养出永生不败的群花。
除了陶片,悭贪之恶使也化作一滩繁花。待到春去秋来,她所存在过的最后的痕迹也会被抹去吧。但她永远成了那土地的一部分。而她之外,所有在法阵内死去的生命,都化作了一样美丽的事物。不分贵贱,它们平等地化做应季的、优雅的、新的生命。
大约是清和残花最后的温柔。
“那个法阵,恐怕之后的十年,百年,都不会轻易消失。她的灵魂已经轮回转世,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在维持它?虽然这个故事被传得神乎其神,可这一点,妖怪们始终没有谁能个清楚。然而,这也是我最在意的部分。”
施无弃继续里的工作,有规律的捣药声一刻也不停歇。神无君调整了站姿,道:
“她的力量扭曲了灵脉。如今,强大的灵力源源不断地供给在那些花上。对维持一些残破的花花草草来,是强盛到溢出的程度。”
“所以多余的部分实现了它的转化功能么真是不得了。而且这种形式留下的法阵,从高处俯瞰,便能还原出来。对侦破无庸蓝的那个阵法而言,实在是助益良多。甚至,这可以得上是将答卷明白地呈现了。”
“是。那个阵很大,就是为了将许多细节容纳进去,甚至不同的花构成不同的部分。品种、颜色、大,都有讲究。残花阵法恰是对那恶毒的阵的改写。虽无法将灵力奉还给那些逝去的生命,但能以另外的方式给予它们新生——大约是这样。更具体的,还需要很长时间研究。不过,毫无疑问的是,卯月君不是写阵的行家。与摩睺罗迦那般存在一样,她是以绝对的意志去刻画的这一巨大且复杂的法阵。”
“换句话与‘诅咒’无异。”
“可以这么,”神无君顿了顿,“但,不会有人喜欢听。”
“的也是。不过,除了悭贪确乎是死了,我们的朋友们”
“大约也化成花了罢,只是我没有亲眼见到,当时我们急着离开。卯月君的遗体被孔雀带走,但他没来得及带走半妖的。云外镜的碎片应当在法阵之外,但我派左衽门的人去寻,什么都没能找到。”
“应当多加注意才是。”施无弃的停顿了一下,“没能带走泷邈想必,孔令公子也是心存遗憾,甚至多少有些愧疚罢。他没有找过我,是比淫之恶使要清醒许多。不过,我曾委托别人去找他。”
神无君刚低没一阵的头突然抬起来,眼睛重新看向他。
“你找他作甚?”
“嗯想借卯月君的亡骸一用。为了如月君。”
“你还真敢去啊。”神无君的语气难以形容。
“自然是被声色俱厉地拒绝了——不过你能发出这样的感慨,倒不像是人们口中无血无泪之物呢。连妖怪们都你是无心之人,没什么七情六欲,才不会在任何事前动摇半分。”
“哦。”
面对这情理之中冷淡的回应,施无弃笑起来,停下了中的工作。药粉已经研磨完成,他拿出一个纤长的、金色的勺子,在里面挖了一勺出来,伸进一旁静止的香炉里。接着他放下勺子,掸灰似的轻轻一弹指尖,银色的香炉中便燃起了火。不一会儿,就有袅袅的白烟溢出来。
屋里不知名的香气渐渐馥郁起来。
“他当然不会把遗体交给我了”似是有些无奈,施无弃又轻声念叨了一句。
神无君问:“你原本准备怎么做?我不相信如今的你会为一个幻影做些什么出格的事。”
“的确是有些亵渎遗体的事吧,对通常的人类与妖物而言。”施无弃轻叹一声,“起来确乎是有些残酷,但你我都是活的够久的人,有些场面话,我便不再多。我只是想像是你们这样接纳过、释放过那样多灵力的长寿之人,其身躯应当是能相互兼容的。我猜,之前不论怎样利用死者的身躯尝试,都不能使其如其他人那般自然正是因为岁月的洗礼已让你们无法成为传统意义上的人类。”
“真意外,如今还有人当我们是人呢。”神无君的语气带着些没有恶意的讽刺。
“自己人就不兜圈子了。不过,我自知我的行为是如此冒犯的——我甚至知晓我的问话有可能招致孔令北的愤怒,托话的,利用了妖怪的尸体。多数妖怪们看待遗体的方式并没有人类这般重视,死去的肉身终归只是资源,即便是吞食,也算得到了利用。所以他大约也知道这是一具亡骸,出很重,已经完全不能使用了。”
“是曾与蚀光阙交易的妖怪吧。妖怪的事,我不上不懂,也不上懂,但反正没你懂。你在平凡人们面前的模样,时常令人忘记你是个妖怪的事实。活了这么多年,一些想法,我是赞同你的,但人们并不爱听。”
“对孔令北而言,他在用人类的方式尊重卯月君我自是相信他不会做什么招魂仪式,只是略有担心,转生后的卯月君若真与他有缘相见,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但这都不是我该操心的事了,而是你们六道无常的——除非他到那时亲自来找我。卯月君的善业足以令她转生成人罢。”
“人们对转生多有误解。”神无君直道。
施无弃拿起扇子,轻轻打在另一只心,:“我当然知道。转生为何物,本质上,全部凭借此人生前的认知。人类都觉得独自身才是最高尚的种族或至少认为,成为人类是一件好事,于是转生后最大的福报便仍生而为人。实际上,妖物若觉得身为妖物不错,凭其业报仍可能转生为妖,而人类会认为这是他们的恶报。其实没什么不同,委实是有些偏见。当然,也有妖怪渴求平静稳定的生活,也会融入人类的江湖,或修一身凡骨,甚至在人类之中以其仁礼规范行善积德,一心求着来生成为人类。啊,也是有些有趣的爱情故事呢。”
“你为何会知道这些?”
“你不知道么?”施无弃轻笑一声,“我就是知道。啊,起来,那位人类的兄弟如何了?我见他与那个人类的丫头,似是有些路子可走呢。来那个丫头你是能看出来的吧?她让你想起你过去的事么?你才如此信任她。许多敌人是可以从‘内部’瓦解的,虽然那是十分久远的记忆,但这一点你应当比谁都清楚。”
“无趣。”神无君冷冷地,“我不在乎。我只知道,那之后他受了不的刺激。似乎是悭贪之恶使利用赤真珠,托出了他心中的恐惧。具体的事我没过问,但略能猜出一二。更多的我也管不了,他们那圈兄弟自会安抚他的。换句话,他自己想不开也没办法。但能让睦月君托付风云斩的人,我相信,他还是有点东西的。”
“他很有趣。妄语对他如此感兴趣,我竟能理解几分。”
“别这些没用的了,”神无君站直身子,一面向他走过来,一面,“我确信这么多年你已经放下许多,也知道,曾在地狱走过一遭的你,兴许比我所经历的岁月更加漫长。既然如此,为何你仍在执着于令如月君复原?你甚至知道卯月君的仪式是注定失败的,但为了让人们确信,必须由他们亲自见证,你我才未出口。”
“我是喜欢与聪明人话的,”施无弃站起身,抖开了扇子道,“我利用特殊材质的假眼,从香炉的幕景中看到,她的灵魂在灵脉中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因为她本就是不定的松散之物拼接的三魂七魄。你的眼睛若能见证了她的粉碎,大约也能看到相似的光景。而她如今的身体也七零八落,哪怕是返魂香,也不能再吸引什么东西来了。就算做得到,谁有能保证这样的躯壳,能驯服出与曾经的如月君一模一样的、新的灵魂?”
“那么你为何执着于复原她的躯体?”
神无君将双撑在桌面,与桌子后方的施无弃对视。他仅有一只金色的瞳眸露在外面,被长发遮掩的那一面不知藏着何等神秘莫测的眼神。银色的香炉仍释放着袅袅的烟,浓郁的香味儿已充斥房间的各个角落。
“不便多,但,极月君与我想做一个尝试。”
听到极月君的名字,神无君微微一怔,他万没有想到此事与其他无常有所牵连——还是那样一个难以琢磨又神出鬼没的家伙。不等他再什么,施无弃用空着的拉出桌下一个抽屉,取出一枚宝石,往空中抛了一下。不需要他拿出来,神无君就知道那里放置着曾经属于两舌和绮语的猫眼石。
“另外,你可以告诉那几位兄弟这东西的前主人们就要用动作了——绢云峰。”
神无君还没来得及些什么,施无弃突然将扇子自上而下轻轻一挥,突然所有的景象都如烟幕一般扭曲、溃散。再定睛一看,他的面前竟是两道高高的阙。这竟是幻术一场,而他已被这妖怪神不知鬼不觉地请出蚀光阙了。
被摆了一道,真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