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回:回天乏术
毫无疑问,那是身负重伤的天狗——属于霜月君的天狗。它身上的毛仍是那样洁白,与周围的雪融为一体。因此,身上的血便十分醒目了。
它伤得很重,除了最大的这处伤口,身上还有许多血色的窟窿,拳头大,似是被锥刺所伤。伤口里带着妖气的污染,可谓是用心险恶。最严重的这处,寒觞已无法确定伤口的大,只见里面的血水仍源源不断地流淌。
见寒觞靠近,天狗并不害怕。它试着抬起头,又因疼痛重重砸下去,激起一片雪花。寒觞立刻安抚它,示意它静静躺在这里就好。
“我不太会治疗的法术”他揪心地,“我帮你止血,但会有些痛。”
罢,他抬起,在天狗流血的伤口上燃起了一团火苗。天狗瞬间便发出吃痛的哀鸣,听上去如此令人揪心。但它很努力地忍耐,直到火焰让伤口表面凝固成漆黑的炭色。这不是完美的解决办法,寒觞清楚,可这是唯一快速有效的止血方法。再这样下去,它的生命所剩无几。伤口和绒毛被烧灼的地方,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刺鼻的气息,寒觞眉也不皱一下。
在“治疗”的过程中,寒觞完全能听到在很近的地方,有人在战斗。很近,非常近,近到他能确认在场的共有三人,二打一,算不上公平。为了专心止血,他没有往战场的方向多看一眼,但他很清楚其中的成员是谁。被双人压制的自然是霜月君,但听起来她不算处于劣势,应当是一个势均力敌的状态。
咄咄逼人的,是两舌之恶使。另一个不声不响的,一定是薛弥音。
一定是。
“交给我吧。”
他轻轻摸了摸天狗的毛发。它不那么顺滑,有许多地方打了结。天狗发出极其轻微的低鸣声,也不知是在嘱托还是在阻拦。但不论是什么,都不会干涉寒觞的行动。他从短短的剑鞘里抽出长剑时,剑刃已是烧红的状态。他最后安慰它:
“你的主人有琥珀护身,不会有事。”
天狗将头枕在雪堆里,眼神有些可怜,寒觞真希望是自己解读太多。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奔向战斗声传来的方向。兵器击打与妖术交缠的声音越发清晰,他很快便看到了设想之中的那三人的身影。
两舌的力量几乎无人可挡。
语言诚然可以具有强烈的攻击性,世间受到教唆便寻死觅活的大有人在。而两舌的乐趣却不止在此。她并非是那样单纯的一个孩子——她同时还是一个妖怪。应该,在两舌之恶使的体内,有二分之一与生俱来的妖性。“它”知道自己因何而死,又如何死去。
那个曾经叫妙妙的孩子也一样。
她还是她吗?现在问出这个问题像是还有什么意义似的。没有,早就没有了,继续执着于在这样的事件中寻求答案,是明知故犯地逃避现实。
亦或是,那蛇妖与那女孩都死了呈现在寒觞眼中的,只是一种掌握纯粹力量的、新生的怪物。
它的诞生应当从那两个独立意识的消失或融合开始计算,还是得到降魔杵的那一刻?
也没人想知道。
奔腾的杀意裹挟着周遭的砂石,两舌朝着霜月君直直奔袭,目标明确。这并不是一件难理解的事。在两舌看来,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该死的女人,这个该死的六道无常。她算不上什么障碍,却是两舌的心结——不论如何也无法解开的心结。
“或许我该感谢你!”
她将降魔杵重重地挥下,比疾风更快,比雷电更狠,似乎只有单纯的力量而没有什么武学的技巧。但至少这一招她不打算使用什么技巧。要么这亦是一种套路,要么这只是套路的一部分。霜月君下意识想抄起封魔刃,但腰边唯一能让自己一把抓起的,只有那把相伴多年的伞——即便这么久,她也没能习惯封魔刃已经不属于她这件事实。
该叶隐露没有四分五裂是一种奇迹。一般的物件儿别经过数百年,就算是数十年也能被轻而易举地击碎。有灵气的器物却不同,时间沉淀越久,它便越强大。叶隐露像个真正的人类,将这些“生活”与战斗的经验完全吸收,与这木与纸的结构永远地融为一体。
但这样的冲击对尚还是人类之躯的霜月君而言,未免太重了。她没太多时间思考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降魔杵斩下的一瞬整个都在震颤,全身的筋脉嗡嗡作响,站也站不直了。
魉蛇不会给她做反应的会。
“若没有你当时那般无情,也便不会有如今的我了!”
位于下方的降魔杵尖端朝上,在霜月君尚无还之力时,她发了狠地刺了上来。
“霜月君!!”
飞奔而来的路上,寒觞看出她的异状。实在怪不得她反应太慢,而是两舌的速度太快了。那些与武学相匹配的体能,也由这个瘦孱弱的女孩的躯体完全继承。若是真正的人类少女,终归会受到**的限制,无法发挥出降魔杵最大的力量。可她是个妖怪——至少一开始不是人类。
六道无常是不会死的,但她若是被这样的攻势打得毫无还之力,那她还是输了。在六道无常漫长的生命之中,一次的胜负输赢似乎没什么意义。他们无法迎来死亡,就连降魔杵也不能令他们魂飞魄散。何况霜月君身上还带着法器蓝珀,不论**受到怎样的攻击,她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如初。可她要是败了,败这一次,其他人还能控制住局势么?未来的人间还有安宁可言么?或许有朝一日,两舌终能被制服,但每两场交战之间的空隙,所会牺牲的人类、所能引起的混乱、所能带来的不幸,真的能因最终的胜利而一笔勾销吗?
那一瞬间,旁观已久的薛弥音看着她定格的身躯,产生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她会痛吗?
她的肢体即便碎成肉沫,也能治愈成完好无损的模样。哪怕是被魇天狗袭击的睦月君,哪怕是被掐碎头颅的卯月君,哪怕是在灵脉中被碎尸万段的如月君他们都能重新以完整的姿态重现人间。这就是他们的特权,是奈落至底之主,代表所有人类所赋予黄泉十二月的特权——尽管没有问过任何一位人类的意见。
是何等的傲慢。
可是,可是啊
薛弥音并非在幸灾乐祸,她竟一丝畅快也感觉不到,这令她自己也有些疑惑。但她就是止不住地想,这样的走无常们,这样的霜月君
还是会痛的吧?
漫长的时间将他们的一切棱角打磨得平整、光滑,令他们拥有对万事万物麻木不仁的权利。是的,的确有无常鬼变成了这样的模样,但更多人没有。这就是阎罗魔选中的人,这就是难以丧失所谓人性的人。
人性到底是什么?
在弥音的大脑飞速地闪现过这一切后,最后被抛出的问题,与一声脆响同时出现。
“咔——”
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清晰得令人觉得不妙。
霜月君的脸色白得像个死人,可那终究不像是痛的。接着,在场的人都注意到,一阵怪异的蓝光从她的腹部闪现,或者炸开。它是在空气凝固了一瞬后突然迸溅而出的,像是一个无法再承载更多水压突然爆裂的瓶子,而蓝光就是里面的水。
这光的颜色让寒觞觉得熟悉。毫无疑问,这是那个法器所散发出的光泽。可是这阵光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凛冽。它不再柔和,而是充满了一种特别的力量,像是要将世间一切有形之物斩得粉碎。它凌寒、坚硬、无情,比起光,更像一团爆发的蓝色火焰。
一团溅射的蓝色的血。
它碎了。
它碎了!
这个念头在所有人的心中炸开,而且在这时候,就像所有人都同时听到了其他人心里的声音。毫无疑问,这个声音便是那冷冰冰的三个字了。这样的信息如爆炸,如雪崩。它穿透了绢云峰的一切,以此地为圆心,扩散出一团盛大的“波纹”。不论站在天光之下,还是躲藏在隐蔽之中,只要是活物,都感受到了蓝珀穿透一切的力量。这股力量将所有活物的心声连接起来,让他们的耳边如此吵闹,脑内如此喧嚣。
大到两舌的疯狂,绮语的困惑,霜月君的迟疑,谢辙等人的茫然无措——到此时正在捕猎与被捕猎的雪山居民的本能——所有生命的全部想法在这一刻被连接在一起。但那太庞大,太复杂了,没有任何一种智慧能将其做出恰当的归类、筛选与理解。但毫无疑问的是,寒觞知道,包括谢辙他们所有人在内,恐怕都已经得知了这个令人绝望的消息。
法器已毁。
别出事啊
别出事啊!
已拼尽全力赶到现场的寒觞发了疯般地在内心祈祷。他跑着,跑着,一刻也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