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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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疑点在于,一个普通库管员如何能做到瞒天过海,成功躲避所有监管程序,如果没有更高位者的辅助,就办不到。

    除非他从最开始便为人所用。

    联想到上次的失窃案,或许与这次有关系,可疑之处愈明显。

    怀疑归怀疑,顾迟溪找不到更确凿的证据,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暂时接受这个调查结果。连日来为这些事劳神,她身心俱疲,而往后还有操不完的心。

    航材部和采购部迎来大规模人事变动,对于航材进出库的流程续做了更严格的要求,子公司那边亦配合修整了生产车间管理条例。

    顾迟溪把补购航材的单据看了一遍,单据没有问题,按流程是逐级领导过目签字,最后到罗谦那里,他也只是签了个字。

    她拿出垂钓图,在涂红的胖头鱼边打了个问号。

    或许这件事不能为她怀疑罗谦而添上一笔证据,但康华接替邹鸣上位,倒是暴露了罗谦的急迫之心——他想揽过大权,或是扶持他在飞行部的人。这点更好解释,但凡野心勃勃的人,谁不想。

    调包案的始作俑者想让公司死,如果罗谦想独揽大权,公司死了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一连串的事情疑点重重

    现在江城基地的项目就是她的最后一张试探牌。

    连续下了几场秋雨,天气渐渐转凉。

    江城基地的审批文件下来了,按原计划该开始组建队、抽调人,顾迟溪却勒令暂缓。会议上,这个项目被排到了开立新航线之后,罗谦一时无话可。

    会后,她私下和康华聊了几句,询问最近的工作情况,对方倒是没辜负她的信任,适应得很好。

    回到办公室,陈秘书给她拿来了文件,“顾总,这是客舱部的储备乘务员社招计划。”

    “嗯。”

    顾迟溪看了眼表,三点,她与大姐约了四点钟见面。

    计划文件表面是给总部招“储备乘务员”,但实际上是为江城基地准备的,暗度陈仓,暂时不能声张。这次社招分三个站点,每站只招二十人,总共六十个。

    她想起前段时间温柠的表妹

    岂不是正好?

    顾迟溪翻动文件,思忖着,随签了字。待陈秘书出去,她打开软件查询温柠的航班,显示天气原因延误中,还在出发场没起飞。

    不知是哪个阶段延误,如果已经关闭舱门在排队,温柠现在应该坐在驾驶舱里等时刻,她发消息或是打电话都不合适。

    她打消了念头。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过了几秒,谭佳心地推开一条缝,再慢慢扩大,放心走进来,“顾总,查清楚了。”

    “嗯?”

    “罗谦和邹鸣没有过节,”谭佳把一摞档案放到顾迟溪面前,“公司里这些人与罗谦来往较多,我按他们的熟悉程度分好了类别,绿色表示很熟悉,黄色表示中等,红色表示一般,您先看看。”

    顾迟溪垂下眼,翻开最上面红色标签的档案,第一个人便是飞行部副总经理刘继昱,温柠的师父。

    他跟罗谦关系一般。

    继续往后翻,翻到绿色标签,第一个人是飞行部总经理任某。他和罗谦关系很好。

    看完,顾迟溪把档案放进了抽屉,上锁,她瞥了眼表,起身:“密切注意这些人。”

    谭佳点头。

    到寰世集团已超过了约定时间十分钟。

    一进办公室,她看到顾堇娴悠哉地坐在沙发上喝茶,对方笑吟吟望着她,:“溪溪,你迟到了。”

    “忙。”

    顾迟溪冷淡回道,坐下。

    顾堇娴抿嘴笑,亲自为她沏了一杯茶,端过去,“我也是下午才从欧洲回来,都没有休息,就想着等你来。”

    这次,顾迟溪喝了她的茶。

    温热的水咽下去,舌尖上微苦,口中留存着清淡的茗香。

    “前阵子你们公司有一架飞出了点事,是吗?”

    “嗯。”

    “你女朋友了不起。”顾堇娴夸赞道。

    顾迟溪抬了抬眼皮,没话。

    她今天过来是考虑好了,答应合作,虽然在她看来,两个人不是合作,而是交换彼此中的条件。她不想浪费时间。

    天下不会有白得的午餐。

    “如果统一阵营,我需要做些什么?”她直白道。

    顾堇娴眉眼凝了凝,转过脸,用一种欣慰又愉悦的表情看着她,嘴角含笑,好半晌才:“不需要你做什么,该解决的我会去解决,我能看到你的表态就够了。就像现在,我很高兴。”

    “这样也叫合作?”顾迟溪冷笑。

    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除了温柠之外的人会真心实意地爱护她,不求回报地帮助她,让她坐享其成。她身上必定有能交换的条件,或者能利用的价值,否则,别人,凭什么?

    顾堇娴叹气,露出受伤的神情,“我就知道你不会信我”

    “你是商人,我也是,我们都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但我们首先是姐妹,是家人。”

    此话一落,空气像是被抽干,四周静得没有丁点声音。

    两人凝眸对视着。

    顾堇娴的目光坦诚,纯净得像山间的清泉水,顾迟溪以审视的姿态打量她,眼底坚冰难融,一层又一层的防备深得让人窥探不见。

    “没必要,”她沉声道,“直接一点吧。”

    “我这么让你很没有安全感,是吗?”顾堇娴低笑,细长的指撩起她一侧鬓发掖至耳后。

    “”

    “溪溪,我理解你从到大的处境,我也知道,不拿一点东西做交换,你就不相信别人会无条件帮你,包括家人在内,但是”

    “顾堇娴。”

    她轻声打断。

    顾堇娴挑起了眉。

    等了许久,她才漫不经心地:“我没有家人。”

    “你母亲难道不算吗?”

    “这不关你的事。”

    顾迟溪偏过脸,错漏了顾堇娴眼中一闪而逝的雀跃。

    “既然这样,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目的,只是你恐怕做不到。”

    “吧。”

    “我要你放下芥蒂,”顾堇娴收起眸里的狡黠,“作为交换条件,你能做得到吗??”

    顾迟溪抿唇不语。

    茶壶里发出咕噜声,水蒸气将盖子微微顶起,顾堇娴伸转动旋钮,关掉了,而后像是自言自语道:“上次和你到王利嵩参与的新能源项目,我仔细查了一下,是叫芮汇国际?受害者里面有你女朋友的父母,难怪你反应那么大”

    “他不是实控人,我已经知道了。”顾迟溪淡声道。

    当年有两万多人受骗,其中包括不少像温家那样有一定底子的。非法集资一百二十多个亿,实控人被判了无期徒刑。

    查清楚不是只针对温家,她便也松了一口气,这件事自然失去了价值。

    顾堇娴抿了口茶,掌心覆在她背上,“我就当你答应了。”

    “什么?”

    “统一阵营,你放下芥蒂,我解决王丽雅。”

    话才完,办公室大门突然被推开,一道人影随疾风刮了进来,“姐,我——”

    两人同时转头。

    齐耳带侧刘海的短发,红色西装,耳际坠着两个银色大圆环,女人愣在那,目光落在顾迟溪脸上,唇边的笑意渐渐褪去,“你怎么在这儿?”

    二姐顾堇娆。

    “进来不敲门吗?”大姐皱眉道。

    顾堇娆没理,快步冲过去,一把拽住顾迟溪的胳膊,“滚出去!谁让你来了?这是你能来的地方么?下贱!”她声嘶力竭。

    顾迟溪险些跌下沙发,稳住身子站起来,胳膊一甩,反推她肩膀,顾堇娆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额头“咚”地撞在茶几边上。

    “阿娆——”

    顾堇娴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去扶妹妹。

    “姐,你还不把她赶出去?脏了我们的地方!嘶”顾堇娆疼得龇牙咧嘴,耳垂上两个大圆环晃动不止。

    大姐斥道:“闹什么?”

    “我闹?明明是你放她进来的,还跟她喝茶呢!她都推我了,你还我,你脑子有问题吧!”

    “”

    见姐姐不为所动,顾堇娆恶狠狠地瞪向顾迟溪,指着她鼻子叫道:“我姐心软好话,我可不好糊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跟你的贱|货妈一个德行!我告诉你,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闭嘴顾堇娆!”大姐厉声喝道。

    顾迟溪神情寡淡,平静的语气:“是吗?”她目光一扫顾堇娆的肚子,“谁弄死谁,你应该深有体会。”

    “你”

    顾堇娆捂住肚子,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细微的惊恐表情。

    顾迟溪轻蔑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天是阴的,下雨了。

    雨里带着凉风,像冰丝,温柠从场出来,打了个哆嗦,额前碎发乱飞,她匆忙上车,拿出给顾迟溪发消息。

    [我落地了]

    今天运气好,延误十分钟起飞,却提前了一刻钟落地,天还没黑。

    到公司,她去部门交资料,收到了顾迟溪的回复:[去车上等我,一起回家。]

    [好]

    温柠站在电梯里,指悬在二十六层数字上,犹豫了片刻,往下移,按负二楼。

    最近几天都是这样。

    她们之间突然变得像老妇老妻,过着每天上班下班一起回家吃饭的平淡生活,无论她多晚落地,家里总有人在等她。虽然想到的时候心里很暖,但她却无法安定下来,总觉得一切都是未知的,随时会消失

    司等在那,温柠上了车。

    车里弥漫着清淡的香气,像水果的甜,闻着让人身心放松,她打了个呵欠,甩甩头,从箱子里翻出f看。

    离下半年飞行员复训的日子越来越近,她每天除了飞航班,还要看书复习,回去沾枕头就能睡着。

    如果复训考核没有通过,就会被降级,从长降为副驾驶f4,想恢复长职级只能重新按提纲流程考,并且只有一次会。再没考过,这辈子都是副驾驶。

    温柠丝毫不敢懈怠。

    “头下俯控制,减迎角,如无法有效减飞姿态,按需减推力”她把册上的内容念出来,像和尚念经。

    司转头看了她一眼。

    香味似乎有安神的作用,温柠本身疲倦,看了会儿书更是呵欠连连,不知不觉,她靠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梦里在飞模拟。

    教员给她设置了“地狱模式”的特情,模拟晃啊晃,她的脑袋不心磕到窗玻璃,清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

    “下雨了”温柠耷拉着眼皮,看到玻璃上细密的水珠,“什么高度?怎么不开雷达”

    她一边一边右摸索着。

    油门杆呢?

    仪表盘呢?

    速度这么慢?要失速了!

    忽然,她的被暖热的温度包裹住,耳畔传来温柔的嗓音:“睡醒了?”

    温柠茫然地抬起头,望进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眸,望见熟悉的脸,她猛然清醒,打量周围一圈,发现自己在车里。

    “嗯。”她把抽出来。

    低头,身上盖着毛茸茸的毯子,书放在扶边。

    天已经黑了。

    温柠掀开毯子叠好,把书放回箱子里,“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快六点。”

    顾迟溪看着她眉眼间掩不住的倦色,醒来一脸迷糊的样子,不由得心疼,“柠柠,我给你取消后面两天的任务。”

    “别——”

    不待温柠拒绝,她打断道:“否则容易疲劳驾驶。”

    “”

    温柠低头不话,这几天的确经常感觉到累,但在飞上她全程都保持着清醒状态,这不是能开玩笑的,所以,只能抓住一切可以休息的时间睡觉。

    她考虑许久,点头道:“也好,准备下个月的复训。”

    顾迟溪宽慰地笑。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公路两旁的树木叶子被吹得底面朝天,枝丫摇晃不止。像是要变天。到了天和湾,两人一同下车,温柠又忍不住打冷颤。

    冷得她突然很想吃暖乎的东西。

    “我想吃火锅。”

    顾迟溪才换好拖鞋,闻言,二话不就要脱掉重新穿鞋,“去哪一家?”

    “线上买食材在家煮吧。”温柠拉住她,“我懒得出去了。”

    “好。”

    上次在家煮火锅已经是三月份的事,不知不觉过去了大半年。温柠莫名有点兴奋,选好食材下单后,把许久没用的电磁炉和鸳鸯汤锅拿出来,一个擦拭一个洗。

    她买了一箱r鸡尾酒,想喝酒又不想喝醉的时候,是最好选择,适合给她配火锅喝。

    等食材送到,两人开始忙活。

    顾迟溪分拣食材,装盘,温柠装倒底料,她将整包底料倒进了一半辣锅,绛红的料块沉在清水底,红油渐渐浮了起来。

    “柠柠,底料放太多了。”顾迟溪担忧道。

    从到大每次吃火锅,无论在家还是在外,温柠一定要把底料倒得一干二净,觉得自己能吃辣,就越辣越好,可是每次都辣得嗷嗷叫,最后吃不下几口,只能先在清汤锅里煮熟了食材,再蘸一点辣锅的汤汁吃

    即使如此也辣得够呛,食物没吃饱,灌水灌饱了。

    温柠不以为然道:“没事,我能吃辣,不辣的火锅是没有灵魂的!”

    顾迟溪看着辣锅直皱眉,放下盘子:“我出去一下。”

    “?”

    十分钟后,顾迟溪提着一袋酸梅回来。

    锅里的水已经煮开,温柠正倒食材,疑惑问:“你买梅子做什么?”

    她没话,帮忙倒食材。

    不知是否错觉,温柠总觉得她今天有些心不在焉,几次想问,话到嘴边又忍住,如果顾迟溪愿意,会主动的,不需要问。

    汤锅冒着热腾腾的白烟,吊顶灯光璨若水晶,照得沸腾滚动的红油像一把火,给这个冷风呼啸的秋夜添了一丝暖意。

    温柠很快便打了自己的脸。

    一整包红油底料的辣劲上来,整个人着火了,像有无数根针扎在她的唇、舌尖、喉咙,甚至是胃。她张着嘴,一边吃一边呼气,拼命灌酒。

    “嘶,呼,好辣好辣——”

    她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一只在嘴边扇风。

    顾迟溪拿起一颗酸梅剥开,凑到她唇边,“吃这个,解辣。”

    温柠将信将疑地张嘴。

    薄软的唇瓣碰到了她指尖

    酸味在嘴里融化,瞬间消解了大半辣意,温柠迫不及待自己又剥了一颗,放进嘴里,含了几分钟,嚼碎咽下去。

    “原来酸梅还有这种功效?”她惬意地笑,两只脚在桌下扭来扭去。

    顾迟溪点头,默默起身去厨房提来水壶,余光瞥见桌底下温柠的拖鞋掉了,她放下壶,弯腰,半跪下去,捡起拖鞋替她穿好。

    温柠:“”

    顾迟溪拎起壶往辣锅里倒水,一直到快满,又用汤勺一下一下舀出来,倒在大盆里,再重复加水、舀汤,这样三四次,底料被稀释了,辣锅既保留一点辣味,又不至于太辣。

    “现在可以吃了。”她淡声。

    温柠望着她,轻轻哦了一声。

    两人谁也没话。

    吃完火锅,八点多了,温柠主动收拾碗筷,顾迟溪没跟她抢,一声不吭回房间洗澡。

    温柠心里毛毛的。

    她以为顾迟溪有心事,但看起来却更像是生气了,一边洗碗一边回想今天做了什么,了什么,或许某句无意中出来的话,正好伤了那人的心。

    风刮得愈厉害,窗户缝里发出呜呜声,犹如鬼哭。

    温柠从厨房出来,看了一眼紧闭的客房门,有些犹豫地走过去,快到门口,她又打消了念头,脚步一转,上楼。

    洗了一个时间很长的澡。

    足足四十分钟。

    她站在楼梯上犹豫不决。

    去?不去?

    主动意味着投降,被动心里过意不去,温柠左右为难,在楼梯上站了许久,一咬牙,决定还是主动去。

    她回房间拿上f,下楼,敲响了客房门。

    ——笃笃笃

    门开了。

    顾迟溪的身影出现在门后,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没叫她柠柠!

    肯定是生气了。

    温柠心底蓦地发凉,又发虚,佯装淡定道:“外面刮大风,我听到那个声音害怕,睡不着,在你这里挤一晚不介意吧?”

    顾迟溪微愣,却什么也没,只是点头,侧身让她进去。

    “”

    房间里亮着顶灯,冷白色的光显得有些凄寂,连空气都变冷了,温柠不喜欢,打开了床头壁灯,温柔的奶橘色光充盈着整间屋子,她关掉顶灯,毫不客气地掀开被子坐床上。

    翻开书。

    顾迟溪依旧没话,走回床边,在她身边躺下,拉过被子将自己头以下盖得严严实实。

    书里的内容,温柠半点都没看进去。

    问还是不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她忍不住开口:“你是不是心情不好?”顿了片刻,又问:“生气了?”

    只有空气回答她。

    身边人闭着眼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温柠轻轻拍了拍,没反应,顿时泄气。她坐着呵欠不断,随把书搁在床头柜上,关灯躺下。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几乎同频。

    翌日,温柠是在一片潮乎黏|稠的感觉中醒来的。

    迷迷糊糊感觉被窝里湿|漉漉的,像尿床一样,她呆望着天花板愣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一个挺身诈尸般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

    一大滩褐红的、鲜红的血迹映入眼帘。

    “柠柠”

    这番大幅度动作惊醒了睡在旁边的顾迟溪。

    她微眯着惺忪的眼,撑着身子坐起来,目光顺着温柠的视线望过去,入眼一片刺目的红,心脏猛缩,霎时睡意全无。

    “你——”

    顾迟溪惊愕地皱起眉,想流血,话涌到嘴边脱口而出:“你流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