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65
深秋露重,冷风携着湿气扑在顾迟溪身上,她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屏幕回到了主菜单页面,微弱的光照得她脸色灰白,她握紧了,看着通话记录里未接来电的“柠宝”,心口一阵阵尖锐的疼。
是不是柠柠滑按错了?还是
耳边又响起那声“滚出去”,她不敢多想,旋即打消了念头。
附近是一片工业园区,人烟稀少,旁边有一所高中和一所职校,顾迟溪看了看站牌名,给司打电话。
大约半时后,她坐上了车,往酒店去。
有许久没回酒店,屋子里的一切都陌生,顾迟溪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点了餐,一个人慢慢地吃完,进浴室泡澡。
架子上挂着温柠的毛巾,洗台上放着温柠的洗面奶、牙刷、卸妆水,瓶瓶罐罐,似乎还留存着温柠的味道。她光着,站在镜子前,伸拥抱空气。
过了会儿,她坐进浴缸里。
水面晃荡开波纹,热气涌上来,一霎时环绕住她,她深呼吸,胸口微微起伏,热水温柔地吻着她,却无法放松。
心里有根弦,时松时紧,沉闷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
假如当初回来没有找温柠,就按自己的想法,悄悄继承,默默守护,维持着老板与员工的关系,后面一切就都不可能发生。
她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没脸出现在温柠面前,更没资格期望回到从前,甚至做好温柠已有爱人和家庭的准备。然而,她沦陷在温柠报复一样的“热情”里,死灰般的心又燃起了星火。
这些日子,她们在互相试探,时而暧|昧时而疏离,谁也不肯先开口。
不。
柠柠已经开口了。
她在意她。
顾迟溪闭上眼,深呼吸,终于感觉到放松
洗完澡,她拿出红酒,给自己斟了半杯,站在窗边慢慢喝,紫红的液体衬得她指愈发细白修长。
雨又开始下。
半夜,依然没有动静。
顾迟溪打开微信,点进与“柠宝”的对话框,缓缓打字:[我在酒店住。]
发过去,半晌没有回复。
[我和家里人关系不太好,那时候离开是因为家里的情况。对不起,我不该没打招呼就突然消失,我不知道怎样对你开口,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解释清楚。]
[柠柠,感情是装不出来的]
在没有面对面的情况下,打出这些字不那么艰难。
她发了出去。
一连几天,两人毫无联系。
顾迟溪忙于工作,有意把自己的时间安排满,像不知疲倦的器。
每年十一、二月是客运淡季。
第三季度的财报显示公司营业收入三十七亿,同比增长百分之五,除去成本和此前负债,净利润只有一亿多。与前年相比,这份财报实在是难看,但与上半年负债累累的情况比,又好得多。
至少是盈利的。
这在顾迟溪的意料之中,她明白,危过去了,往后只能求稳,经不住又一次过于急切的扩张。
江城基地的揭牌仪式在秘密筹备中。该抽调的人,该组建的队,开航后首飞的计划,以及市场营销的方案都在悄悄进行。
借着上次航材调包案,内部整改,顾迟溪一口气拔掉了那份名单上一半“钉子”。终于,罗谦坐不住了,与她谈起这事。
“再这样下去,公司里可剩不下几个人。”他半开玩笑的口吻。
顾迟溪翻着文件,平静道:“增加新鲜血液是好事。”
“新人经验不足。”
“有时候老人比新人更麻烦,”她淡笑,合上文件夹推过去,“你呢?”
罗谦看了一眼:“这是?”
“江城基地的运营方案。”
“不是暂缓了吗?”
“你看看。”
在她示意下,罗谦翻开了文件夹,看到日期,“明年五月才开始筹备?审批文件该过期了吧。”
“不会。”
“”
方案很详细,从市场规划到运营队、申请航线,全部清清楚楚,是绝对的商业密。
罗谦的眼神暗了暗。
“你是公司的老人了,又是飞行出身,比我更了解民航,交给你,我比较放心。”顾迟溪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语气赞赏。
这话直戳罗谦心中痛处。
他皮笑肉不笑,垂下的眼眸里透出一丝寒光。
待人离开,顾迟溪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运营方案,打开,日期写着今年十二月十九日
她将文件收进了保险柜。
中午吃饭的时候,顾迟溪照例给温柠发午餐的照片。这几天发出去的消息,温柠一条都没回,像投入深潭的激不起水花的石子,无声无息。
沉默比爆发更加可怕。
她看着毫无动静的页面,退出聊天框,点了一下朋友圈,红点旁边显示温柠的头像,她连忙点进去。
温柠:[如果旅途注定艰难,我愿陪你一起冒险。]
配图是一张电影截图。
顾迟溪看着这几个字,呼吸噎住了,隐约感觉到有更深的含义,她反复咂摸着,又觉得像是对电影发表的观后感想。
她搜了一下这部电影的名字。
新片,探险类题材,女主为了研制一种特效药,不得不深入无人的海岛寻找原料,因为太危险,起初便瞒着男主,后来两人吵架,女主在男主的追问下出实情,两人决定一起前往,在海岛上历经千难万险,最终寻得原料平安归来。
看起来只是个“爆米花片”。
动态是一分钟前发的,这意味着温柠在线,应该看到了她这几天发送的消息。
顾迟溪随点了赞。
一通电话打进来
页面变化的那瞬间,她以为是温柠的电话,可惊喜的念头不过持续了一秒,在看到来电名字时,立刻转为嫌恶。
杨仪。
她没接。
震了一会儿,安静下来,不等她松口气,又震了起来。还是杨仪,颇有不接就不罢休的气势。
顾迟溪皱起眉,接通按下了免提,不耐道:“又要多少钱?”
母女俩已经快三个月没联系,彼此完全想不起对方的存在。
只有在要钱的时候才会联系她。
“溪溪啊,不得了了,出事了”听筒里传来女人慌张的声音,然后顿住。
顾迟溪不语,等着她的下文。
“溪溪?”
“直接。”
杨仪在电话里呜咽:“我投的那个养生项目被人举报了哎,一句两句不清楚,你快回来吧”
顾迟溪呼吸一滞,闭上眼,“自己处理!”
完挂断。
倒是没要钱,改成要她擦屁股了。
太阳穴突突直跳,心情愈烦闷,像是要发生什么事情的预兆。顾迟溪往后靠住皮椅,又震了,嗡嗡声如苍蝇在她脑子里飞。
她无奈接起,还没来得及话,就听见杨仪的哭嚎声:“溪溪啊,你不能不管妈妈啊那个创始人卷钱跑了,要是找了我的麻烦,我就得坐牢啊”
“坐牢不是更好?”顾迟溪冷笑。
最好判个无期,把牢底坐穿。
大抵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杨仪噎了一下,抽着气道:“你居然讲这种话?我是你亲妈!你见死不救就算了,没良心!还落井下石!”
“求我。”
“”
“求我,我就替你解决。”顾迟溪唇角上扬。
抽气声停顿了一下,短暂的沉默,那口气沉沉地吐出来。她听到杨仪吸鼻子的声音,或许还抹了泪,顿时感觉到畅快极了,笑意更深。
杨仪再度开口,声音了许多:“溪溪啊,妈错了,不该凶你,你真的不能不管我啊求你了”
“好,”顾迟溪漫不经心道,“我晚点回去。”
她挂掉。
被重重地放在桌上。
杨仪投资的养生工具被举报是虚假宣传,广告吹得天花乱坠,实际并没有效果,有些交了智商税的人买回家给老人用,连夜进了医院,养生没养成,险些丢了性命。
事情闹大后,许多此前被坑的买家纷纷站出来发声,原来不止一个人遇到同样的问题,只是被代理商的话术哄住了,反应不及。
有关部门开始彻查,这个节骨眼上,创始人带着家当跑了,留下几个被拉入伙的干瞪眼。
中蓝山庄灯火通明。
杨仪坐在沙发上,头发凌乱,满面泪痕,憔悴得不成样子,“我可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啊我只是投资早知道当初就该听你的,唉,妈真是没有赚钱的命啊,两百万就这么打了水漂了还有可能去坐牢”
“别嚎了。”顾迟溪不耐烦道。
“”
“事情已经发生,就要去解决,你在这里哭丧有什么用?”
“妈这不是没办法解决么”杨仪连忙抱住她的胳膊,扬起笑脸,“我知道我们溪溪最有本事了,肯定能摆平的。”
她含着眼里的泪因为眼尾上扬的动作而被挤出来,滑落,看着滑稽又虚伪。
顾迟溪心无波澜,只当做没看见,拂掉她的,“我会解决,但我有条件。”
“你。”
“从今往后你给我安分点,不许再碰这类东西。”
“行,我保证!”杨仪答应得干脆,眼泪一抹,长舒了口气。
顾迟溪懒得再看她一眼,起身欲走,腕忽然被抓住,一转头,望进去杨仪嬉笑讨好的眼神,有预感她要什么。
“我没钱。”
“怎怎么会呢?”杨仪脸上堆起笑纹,有些尴尬,“妈最近很节俭的,绝对没有大大脚,那些过季的衣服啊包啊我都卖掉了,也很久没逛街”
“没钱。”顾迟溪不为所动。
“钱花哪儿了?”
“给了我老婆。”
杨仪一愣:“你——”
“怎么,有意见?”顾迟溪冲她挑了下眉。
“你给了多少?”
“三千万。”
杨仪瞪大了眼睛,叫道:“你是猪脑子啊!跟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结婚倒罢了,还给这么多钱!她就是冲着你的钱来的!对自己亲妈抠抠搜搜,对外人大方!到时候把你搬空了都不知道!”
她嗓音尖细,平常声话听着温柔娇媚,一旦大声,便像厉鬼哭嚎。
顾迟溪平静地看着她:“温柠不是外人,是我的合法妻子,我的,就是她的,明白吗?”
“好你啊”
杨仪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她半天不出话来,转头张望,抄起边的充电线往她身上抽,“胳膊肘往外拐!我打死你这个没良心的败家子”嘴里骂骂咧咧,青筋暴跳。
顾迟溪伸一推,轻而易举就把杨仪撂倒在沙发上,她攥住充电线抽了出来,扔到一边,冰冷的目光直视她:“你还以为是时候?”
“”
杨仪喘着气打了个哆嗦。
不远处,年轻的“狼狗”躲在侧门后,举着悄悄拍摄这一幕。待绿圈转满,他松开,视频发了出去。
[杨仪求三姐替她收拾残局,问三姐要钱,侮辱三姐的妻子,打三姐。]
一句简短的汇报。
微信备注是“老板”。
很快,“老板”回复:[没关系,三姐自己能解决。最近让杨仪缓一缓,你继续哄她,让她百分百信任你,过段时间等我通知再行动。]
[好的。可是万一牵连到三姐怎么办?]
[我自有分寸。]
黑沉的夜晚,市区灯火璀璨。
一辆银色跑车悠然行驶在公路上,穿过了人流密集地,顾迟溪伸打开音乐,放了一首漩涡。
窗外的景物匀速向后倒退,斑斓的灯光如游鱼从她脸上掠过,前方路口,直行是航空港区,右拐是天和湾。她走的直行道,视线却往右边飘。
心底挣扎愈激烈。
柠柠在家吧
她很想很想见她。
快到路口,顾迟溪看了眼后视镜,正欲打转向灯,发现斜后方的黑色轿车牌号很眼熟——是上次跟踪她的那辆车。
她脑子一嗡,当即打消了变道去天和湾的念头,继续直行。
绿灯,顺利通过路口。
离市区越远,车就越少,宽阔笔直的马路,两边亮着橘黄色的路灯,周遭明显比方才安静了许多。
后视镜里,黑色轿车依然跟着。
顾迟溪双握紧了方向盘,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心跳逐渐加快。
像是冷风钻进了衣领,一股难言的恐惧涌上心头,不禁背后发凉。她的掌心渗出了汗,滑溜溜的。
每到一个路口,就拐弯,胡乱走着自己都不太熟悉的路,试图甩掉后面的车。圈子兜啊兜,后车像苍蝇似的紧紧跟着,一直跟上了洛江大桥。
她几乎要放弃挣扎。
下桥不久,后视镜里没了黑车的踪影。
顾迟溪缓缓吐出一口气,因紧张而前倾的身体向后靠住了椅背,双却依然紧握方向盘,她不敢放松,心观察着周围。
直到进入酒店地下停车场
停好车,熄火,她瘫软在座椅上,闭起了眼,胸口深深地起伏着。密不透风的车内,她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像快要窒息。
冷白的灯光落在脸上,刺穿她的眼皮。她抬起双,捂住脸,嘴唇微微颤抖。
上次被跟踪,她查过了车牌号,很长时间都只查到车辆是属于一家租车行的,店面的幕后老板身份不明,后来没再遇到,这事便被忘在脑后。当然,另一个原因是,她明白这样查不到的情况意味着什么。
背后人的势力比她大,段位比她高。
像经历了一场冒险,艰难的旅途中只有她一人,无处可逃。已经这么狼狈,留着尊严又有什么用?
静坐许久,顾迟溪放下了,拎起包下车,锁门,朝电梯走去。
一整层空荡荡的。
大厅墙壁上的油画蒙了灰,显得晦暗,她穿过大厅,推开滑门,摸到墙壁的开关按下去,屋子霎时亮起来。
沙发上的人影吓了她一跳。
“柠柠?”
温柠抬眼,望了她片刻,起身走到她面前,“我们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