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rd-人性

    狱寺隼人安静地端详着他的,气势陡然间变得邪恶黑暗的十代目。

    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沢田纲吉。当然也是因为他们相遇、接触和亲近起来也没有多久的缘故。不安的狱寺隼人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该如何是好，他用力地咽了咽口水，站在他的十代目面前，不敢轻举妄动。脑袋在大部分时候都很好用的狱寺隼人大概能猜到，他的十代目之所以会如此是和电流和敌人的消失脱不开关系的。

    ——不愧是十代目！

    无法做到用炸|药逃离敌人包围的狱寺胸腔中涨满了骄傲和自豪。

    莫名笃信十代目的强大无人能及，狱寺隼人认为，在十代目身上出现的任何有悖常识都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十代目身上有一半的外星血统啊（划掉）！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正是因为在还不够了解沢田纲吉的懵懂间就意识到了沢田纲吉的强大、温柔和伟大，狱寺隼人才会甘愿,热忱地向他献上忠诚。

    只是狱寺隼人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唇瓣。

    十代目现在也有些过于危险了。他看起来像是把目所能及的所有人都视作了自己的猎物，想要将他们生吞活剥。如果仅是针对自己,倒也无妨。但是狱寺忍不住余光又瞥向了远处的笹川京子十代目是喜欢笹川的。如果在失神的时候做了伤害笹川的事,十代目会露出懊悔的神情的吧？狱寺隼人知道，他的十代目有着多么柔软的心脏和灵魂。

    所以——狱寺坚定地握紧了拳头，碧玺般透绿的眸子里灼起了光。

    “十代目。”于是,他轻声唤着被浓黑的邪祟缠绕了周身的神明。

    慢慢地,向这位像是自愿堕入了深渊的神明迈出了脚步。

    *

    基因锁只解开了5%的纲吉本以为要重新锁上吸血鬼因子是件容易事。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沉溺在自己的精神世界是如此的身心愉悦,并令他的灵魂耽溺饱醉。能够破坏吸血鬼身体的强大电流在由他的意识所主导的世界被分解为点点光斑,成为他的养料，填补了他的饥饿——但是离填满还远远不够。

    已经遗忘了曾被电力折磨的极度痛苦,也忘了自己曾在这从未经受过无法忍受的无限惊惧中掉了眼泪,纲吉舔着獠牙,贪婪地想要更多更多。

    那就来这么做吧。

    冥冥之中，他听见自己对自己这样。

    更多的杀戮，更多的鲜血和力量——反正他们都是些恶人。是啊，纲吉无比赞同。不过是些恶人，杀死他们才是正义之举，杀死他们是无需愧疚和自责的。

    差一点点，险些，纲吉就要赞同地点头，好了。

    如果没有听到狱寺同学持续不断地喊他的话

    现在可不是去考虑这些的时候，纲吉终于找回了现实感。他竭力且艰难地斩断了自己和精神世界的联系，视野从一阵昏黑星白的晕眩中恢复清明。随之，他眼睛里浓郁的粹金和赤红的竖瞳也缓缓如丝地隐入了眼底。

    有着几乎是野兽般的狡黠和直觉的纲吉在一瞬间便彻彻底底地隐匿了自己的气势，暖褐色的清亮眼睛在看向狱寺隼人的瞬间，涌出细碎的笑意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唇边是软绵绵的无辜笑意。

    尽管他根本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了洗间，和狱寺站在这里又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装佯作傻，假装自己刚刚只是在出神发呆而已。

    “对方放弃继续攻击我们真是太好了”纲吉竭力加以掩饰自己暗中所做的事情，慢腾腾地抬，轻轻拍抚了下胸膛。“呜哇，还以为会死在那里。”

    骗人，明明是粉碎了对方的精神体和力量，连同灵魂一起吞掉了。

    但回想起之前吃到的苦头，纲吉还是真情实感的流露出了哭唧唧的委屈神情来。“用完午餐还是赶紧回家吧，今天的杜王町实在是太可怕了”

    沢田纲吉并不知情解放了基因锁后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毕竟这还是锁上之后，他第一次擅自打开。虽然只是一点点，在他看来这一点点并不会让自己出现什么跟平常不同的奇怪之处，但亲眼目睹了他所有变化的狱寺隼人却知道。

    狱寺站在气息已经变回了他所熟悉并每天都愈发了解的十代目，身上又重新出现了相处时总会有各种无意义却充满个人特色的动作的沢田纲吉面前。沉默的，听他软绵绵地抱怨杜王町。

    狱寺的一双绿眼睛直盯盯地凝望着他。

    下意识地转移话题，不停歇地自顾自了大半天的纲吉半晌都没等到狱寺隼人的搭话。这有点奇怪，因为平常狱寺同学是在他不希望被回应的时候都会过分热烈捧他场的。

    “狱、狱寺同学”纲吉突然有些忐忑，开始胆战心惊狱寺同学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他身上的反常之处了。毕竟纲吉非常清楚狱寺隼人的聪敏和细致入微的观察力。

    “怎、怎么了吗？”心虚的沢田纲吉磕磕巴巴的怯怯发问。

    像极了刚刚断奶出窝，探出爪子的胆幼兽。聪明的狱寺隼人盯着纲吉眼底的慌张，看着他的十代目不复刚刚冷酷的威严，紧张地缩起了脑袋，一副怯生生的，眼神犹豫不决的模样。

    那一瞬间，狱寺隼人知道了他的十代目是迟钝的，是并不清楚自己身上变化的，毫无自知之明。但奇妙的是，他的十代目却非常清楚这些只有他才看到了的变化是由什么引起的。

    这算是双重人格吗？

    狱寺隼人想了想，继而狠狠否定了自己这一念头。

    狱寺并没有在他的十代目身上感知到不同的灵魂。气势和感觉虽然和平常有着完全的不同，但从头到尾，狱寺隼人眼里映着的都是沢田纲吉，这是毋庸置疑的。

    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在心虚焦虑的沢田纲吉看来。

    实则不过十几秒的相顾无言。

    狱寺不是会偶尔恶趣味，欺负逗弄一下沢田纲吉的山本武。心中纠结地衡量了利弊，最终按捺了一切疑惑，如数藏而不露在心底的狱寺隼人猛然间情绪振奋起来。

    如果十代目不希望被他发现了这些的话，那么他就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发生好了。狱寺隼人如此想着，然后朝他的十代目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没什么，只是也想到了刚刚发生了事情，有些心有余悸”

    “可恶！那个使电气的混蛋最好不要再出现虽然我的炸|药对他没有用，但肯定还有别的方法”狱寺大声地，愤懑道。捏紧的右拳重重砸进左掌心，“我们吃完饭就回去吧，十代目！这件事还是跟rebrn先生商量一下为好——杜王町突然冒出那么多超能力者，以前从未听过，实在是有些古怪。”

    “嗯、嗯”纲吉对狱寺的提议求之不得。

    *

    回到席上，开胃菜已经上齐却礼貌地等他们回来才动筷的女孩子们并未责怪他们离开太久。纲吉倒是自觉不好意思，红着脸了很多句抱歉，最后被温柔的京子和可爱的春体贴地劝慰了。愧疚消散许多的纲吉坐定后，偷偷看了看旁边的狱寺同学。

    狱寺隼人还是那副酷酷的，对谁都不以为意、不耐烦的神情。

    伸端起托尼欧店长为自己做得鲜榨草莓汁，精神稍稍松懈了些的纲吉喝了一大口。他这时候已经全然将钻进自己体内的石箭的事情和自己刚刚夺取了一个人类的姓名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了。也可以，基因锁的解放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的心智，让他暂时丧失了人性。

    *

    杜拉萨迪餐厅的料理名副其实，店长托尼欧的艺惊艳绝伦。能征服吸血鬼的料理，人类当然更无法抵抗。三浦春都因为料理太过好吃而掉眼泪了。

    “呜呜呜，活着真好”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完完全全摆脱了之前遭受的惊惧，全然地放松了身心。想必今夜、今后都不会再因为吉良吉影而做噩梦了。

    笹川京子和狱寺隼人虽不至于这么失态，两人用餐礼仪都很优雅，如行云流水，看起来就赏心悦目，但用餐速度比平常快了不是一星半点。纲吉慢吞吞地在嘴里嚼着自己面前的焗烤扇贝，吞下后，轻轻咬着筷子尖，想：京子酱喜欢这里的菜肴真是太好了！

    他们的主食上桌的时候，店内另外两桌客人已经相继用完了餐，买过单后都离开了。现在店里就剩下了他们这桌客人，因此店长托尼欧多了许多空余时间。于是，热情的店长在做好餐后甜点后，又额外送了他们每人一杯热咖啡——在这个阴冷的雨天，暖胃再好不过。

    托尼欧店长泡制的咖啡，是连纲吉这种受不了咖啡的苦味的人都喜欢喝的。

    “真是太幸福了——！！！”春指尖捧着咖啡杯，餍足地感慨。“要是店长先生也在并盛开店就好了！真想要每天都能吃到店长先生的料理呜呜呜呜呜呜呜！”

    “是啊是啊！”京子酱眉开眼笑地附和道，“真的太好吃了！”

    就连嘴巴挑剔的狱寺隼人也对女孩子们的观点持不置可否地赞同态度。

    纲吉则在旁边与有荣焉的，忍不住偷偷翘起得意满足的笑容。

    他们吃饱喝足地，全身心放松地在店里又坐了一会儿，适才付了餐费，向托尼欧店长告别后相继走出店外。店外已经从之前的濛濛雨变成了瓢泼大雨，水汽饱满的冷风吹在身上，好不容易在店里被暖得干燥的衣服瞬间又沾满了潮气。

    女孩子们和狱寺都不禁因恶劣的天气打了个寒颤。

    除了体温比室温还低的沢田纲吉。

    大家撑着伞，顺着来时的路向车站方向走。天气这样的糟糕，雨下的这样大，冷风的风力又这样足劲——都不需要找什么借口，女孩子们也希望早些回家，洗个暖洋洋的热水澡。

    女孩子们走在内侧，纲吉和狱寺走在外侧。走到距杜拉萨迪餐厅两条街外的便利店时，他们看到便利店门口停了三辆警车，还有一辆救护车。还有即使大雨也没能驱散围观的人群。

    “是发生什么意外了吗？”活泼的春踮起脚，探头向人群的方向好奇张望。

    “有人突然倒下了。”离他们最近的，比他们早来围观的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叔热心解释道。“听突然吐出一口血，就倒下了便利店哥马上就赶过去了，但已经没了气息。”

    “警察是暴毙而亡呢。”大叔旁边，一挎着购物袋，一撑着伞的大婶接道。

    “现在的年轻人啊，锻炼不足。”大叔咂了咂嘴，脸上寻不到丁点难过和遗憾。

    “也有可能是过劳呀！新闻上不是过嘛很多年轻人都在超负荷的工作什么的”大婶倒是看起来挺可惜意外猝死的年轻人的英年早逝的。

    除了他们，围观的其他人也时不时有类似的交谈、讨论。

    “我们走吧”纲吉缩着脑袋，拧着眉，轻声建议道。

    他对陌生人的遭遇向来不太关心。

    他也不喜欢死亡，无论是提起，还是面对。

    他的不喜和反感是那么的显而易见，于是纲吉的同伴们便不由分地体贴他的心情，重新出发了。因为这场意外事故，警|察们将现场围了起来，隔绝无关人士。于是，他们不得不走到便利店对面的人行道上，逆行一段路程。

    “噫！这里有只鸟——”

    而在这条路上才走了几步，正对便利店橱窗的位置，春眼尖的看到了路边已经没了气息的麻雀的尸体。温柔善良的女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露出怜惜和心痛的神情。

    “好可怜”笹川京子掏出自己的帕，跟春一起矮身蹲到了麻雀身边。

    纲吉抿了抿唇，目光扫到麻雀的尸体，心中泛不起任何思绪。动物的尸体对他来，实在是太常见了。常见到犹如路边的花草，是沢田纲吉的生活里最普通的日常之一。

    他这样有些不太正常，因为连黑党人士，狱寺隼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抬脚，终于首次主动离女孩子们近了些的狱寺隼人注意力放在了女孩子们的动作上，还帮忙在路边选了一处杂草稀疏的空地，不嫌脏的捡了一截被雨水泡的湿潮的粗木枝，掘了个不算浅，足以埋葬了麻雀的坑。心底对死亡充满了抗拒的纲吉并没有凑过去帮忙。

    他站在原地，抬眼，无意识地朝拥挤的便利店又看了一眼。

    啊

    目光不期然地落在了救护车大门未关的车厢，里面陈放着一张担架，上面是已经蒙了白布的，那个吐血猝死的年轻人尸体。一阵水汽浓重的阴风吹过来，那张蒙尸白布的一角被轻轻掀开。

    吸血鬼的视力卓绝，因此纲吉瞥到了，纵使已经身死也无法合上眼睛的，七窍出血的尸体的死不瞑目的脸。脸上的血已经被氧化的有些发黑了。死状痛苦又凄惨。

    嗅觉已经因为之前基因锁的打开而恢复，重新锁上后也没再失去的纲吉在这湿漉漉的，万物都散发着雨水清新的雨天闻到了尸体的味道。

    这个人——

    沢田纲吉逃避似的，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十代目？”听到他脚步声的狱寺隼人回头望了他一眼，看到他一脸的失神。

    这个人被吸血鬼因子夺走的人性正慢慢渡回。

    这个人是被他杀死的。

    意识到这点的沢田纲吉慢慢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