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th-晋首江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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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t-拉薇娜[3]

    然而,六年后。现在——

    早已死去多年的母亲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为什么?他是在做梦吗?一切是真实的吗?

    心中既震惊又困惑的狱寺隼人找不到可以解释一切的答案。但他对此却没有任何犹豫和挣扎的,几乎是一瞬间便接受了母亲拉薇娜还活着的现实和事实。

    为什么不呢?这难道不正是神明存在于世的证据吗?

    当年大家一定是搞错了或许是那时,母亲已经倦于囹圄与父亲的感情漩涡当中,便借着意外事故,换了身份,远走他乡,开始了新生活。再或许,父亲也是知晓这件事的。如果他真的那么深爱母亲,很有可能放她离开狱寺心中翻涌着诸多乐观猜测。

    他这时又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是美好多于丑恶的,人心都是柔软向善的。

    狱寺隼人没有见到过拉薇娜的遗体。

    离家出走后,狱寺去了翡冷翠,那个被一种绿纹大理石点缀得如同一粒翡翠的意大利中部城市。鲜花之城。拉薇娜爱花,就像热爱音律一样。至少在狱寺隼人看来,翡冷翠作为她最后的归宿,也是十分适合她的。

    八岁的狱寺隼人裹着风尘和疲倦,找到那镌刻着拉薇娜之名的墓碑时,是在满铺着薄露的清晨,朦胧泛白的天色里。就是在那一天,狱寺隼人成为了漂泊者。

    因为他失去了对一切永恒之物的信任。他再也无法对温暖的事物充满热爱。他孤独又痛苦的灵魂只能在无尽的颠簸流浪中,在每一个陌生动人的刹那间汲得一丝慰藉。

    狱寺隼人撑着伞,走在拉薇娜的身侧,跟她一起回她现在的住所。是拉薇娜的提议。如果天气没有这么糟糕,或许他们会迫不及待的,在附近寻一条长椅,坐着讲讲家常话。

    不过,阴雨连绵也有些好处。

    狱寺有些发窘。他看着拉薇娜握着的,自己的那把黑伞。看着伞面遮蔽掉的,如注般,从风都吹不透的浓重乌云里滴下的冰冷雨水连串的滑落。

    至少,他有了更多时间能组织语言,去思索要些什么。

    他们母子间已经有了太多生疏。

    即使是最亲密无间的那三年,相处时间也是完全不如正常母子的。

    如今,他们彼此间唯一感到亲近和安定的,除了当不能拥有的时候,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要忘记的共识,大概只有相同的发色和眸色了。然而十四岁的狱寺隼人身上已经窥见不到丁点三岁的狱寺隼人的痕迹。少年那张躁郁冷酷的俊美面容和年幼时的软糯可爱,没有任何叠合。只有五官还是一如既往的出色,精致。

    狱寺自己也知道这点,所以他有些拘束,有些烦躁不安。

    冷淡的垂着眼。他在想,自己有没有成长为值得拉薇娜骄傲的模样?拉薇娜会不会对他沾染上了抽烟的恶习,性情变得暴躁易怒而不满?她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早已离家出走多年了吧?

    如果所有的都知道了,拉薇娜又会如何作想呢?

    唇角绷紧,狱寺隼人少有的踌躇不决,一路都沉默的反常。

    最终还是温柔宽仁的拉薇娜先挑起了话题。她已经平静了自己的情绪,止住了眼泪,只有眼尾还掬着少许微红。微微侧过脸来,拉薇娜柔和的目光探过来,口吻尽量轻松地对他。

    “隼人这些年长得好高。”母子连心,拉薇娜也没有唐突地提及空白的那十年。他们之间不肖多言,便已达成了共识和默契——那就是在相互准备好之前,谁也不会擅自越线。

    拉薇娜伸,微微弯腰,在自己膝盖部分比划了一下。

    “以前才这么一点点。”

    毕竟已经过去十年了啊,狱寺想。

    岂止是他的身高。低眉,看着额心才到自己鼻尖的拉薇娜。他的性格,喜好,甚至生活习惯都已经天翻地覆了。狱寺隼人自己都不记得,最后一次认真努力地练习钢琴是什么时候了。

    虽然不久之前,他还在罗马的时候,正是因为钢琴结识了卡尔洛大叔和他的儿子尼可洛。又在阴差阳错之下,幸得了彭格列九代首领的赏识才加入了彭格列家族,然后来到了日本,遇到了十代目。而这些,现在想起来,仿佛都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

    就连狱寺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为在人前演奏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又究竟是什么时候,指触碰到琴键都会不可抑制的发颤。

    虽然咬紧牙关的话,颤抖也能如同潮落般平息;指尖轻轻落向琴键时,纤细而优雅的旋律会一如既往的缓缓流泻而出。但是狱寺还是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他的天赋。他指尖仅存的,不过是幼时镌刻到了骨子里的习惯罢了。

    当然,这些并没有必要同拉薇娜讲。

    “嗯。”

    对此,狱寺只是低低应了一声,然后抿紧了嘴巴。

    “隼人怎么来了日本,你现在应该已经念中学了吧?成绩”拉薇娜并不介意狱寺态度的被动。她自顾自地接下话茬,觉得自己问题有些太多了,就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隼人从学东西就很快,想必现在成绩也很优异的吧跟学校的朋友相处的怎么样呢?”

    离家出走后,狱寺就不再接受贵族式的家庭教师的教育,也不曾去过学校。也是最近,一周前才刚刚在彭格列家族的指示和帮助下,转学进了并盛国中,从辍学失足的未成年黑社会人士摇身一变成为了成绩优异的国中一年级生。

    但这个也是没有必要同拉薇娜讲的。

    狱寺隼人迟疑着,斟酌了一下要怎么回答。最终,他轻轻点了点头,道:“现在在日本读书,学校还不错。”他没有朋友,因为他没有这种东西。

    十代目并不是他的朋友。十代目是他愿意为之献出一切,要效忠至死的首领。

    “欸?隼人现在是在日本念书吗?杜王中学吗?”拉薇娜惊讶。“这是你父亲的决定吗?他他还好吗?”

    “跟他没有关系!”狱寺不耐烦起自己的父亲。

    “——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并没有因为母亲的失而复得原谅父亲,虽然也没有憎恨过父亲。狱寺只是一直漠视他,全然当他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立即意识到自己语气的恶劣,狱寺稍稍平复了些心情才继续:“现在是在并盛中学读书,杜王町的临镇我现在也住在那里。”

    幼年时期的狱寺隼人脾气并没有现在这么坏,在拉薇娜面前他有意识的多加收敛。

    “自己一个人吗?”拉薇娜怔了一下,目光盈出了莫名的难过和歉疚。

    这令更加狱寺烦躁。

    他别过脸,将伞面向拉薇娜的位置倾斜,遮住了自己的脸。现在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狱寺眼里全是散不掉的阴鸷。他们已经从繁闹的市区走进了僻静的居住区,这附近的绿植远比街边要多许多,**的雨水里是不是会有一阵淡淡的花香,从花圃飘来。还有冷石的气味也飘着涌过来。然而这些并不能使狱寺的心情变好丁点。

    被丢弃了自己的母亲怜悯和痛惜,还有比这更糟糕透顶的事情吗?

    狱寺忍不住捏紧了拳头。他并没有责怪过拉薇娜,一次也没有过。即使是现在,他知道了她并没有死去;只是一直在欺瞒着自己,独自活在这世界一隅。但他也知道拉薇娜的出发点是爱,是为了自己好。他理解,他甚至是庆幸对方还活着,庆幸当年的拉薇娜作出了这样自私的选择的——所以,他一点也不需要拉薇娜的道歉。一点也不。

    “抱歉,隼人我”但是拉薇娜却完全不懂他的心情。

    “别”狱寺更逃避面对拉薇娜了。

    他嘴巴里,舌尖上全是苦苦的味道,顺着喉管,淹没了他的心脏。

    “别——跟我抱歉!”无法克制自己,狱寺隼人粗暴地抗拒母亲的愧疚。

    仅仅要将这句话出口,他就已气喘吁吁。拜托,些别得什么都好,别再这些了!狱寺隼人难受得胃绞痛,他突然一点也不想要跟着拉薇娜回她的住所了。

    那些,曾经在罗马街头靠着孤独和暴力而消磨掉的糟糕念头,现在都隐隐复燃。狱寺本以为,在日本,他的命运之轮要开始向着新的未来旋转了,而曾经发生的那些不好的事情也已经远去可实际上,他并没有。

    “隼人?”拉薇娜对他突然的激动感到了困惑。

    她当然会不解。因为他们除了共同拥有着血缘关系和一段非常短暂的美好回忆外,他们什么都没有,他们只是陌生人。狱寺隼人此时此刻胃里不舒服极了,他还有些恶心。

    拉薇娜是一道封印,是将狱寺隼人过去的一切糟糕记忆封印进美好假象的咒语。为此,狱寺隼人拒绝了钢琴,就连任何关于父母亲的事物都听着刺耳,他全身心都回避着过去。十年前的九月十四日那天起,从他独自坐在琴室,无论如何也等不到拉薇娜的那天起,狱寺隼人给自己披上了一层名为坚强和正常的硬壳,保护他破碎软弱的灵魂。

    拉薇娜的出现,却让他又想起了一切不堪。

    为了逃避痛苦和软弱,只是为了完全否定会哭泣的不被爱着的自己,狱寺隼人离开了家族,妄想借着暴力、名誉和地位来获得安心感。但他其实并不在乎自己是否有被谁追捧、崇敬。他只是希望自己能被谁需要,有人能呼应他不成声的呼喊。

    狱寺隼人抬捂住了脸。他嫌恶地想,真是恶心啊,真是狼狈啊。

    “隼人?”拉薇娜什么都不知道。“你哪里不舒服吗?”

    或许她曾经很了解三岁的狱寺隼人,但她一点也不了解现在的狱寺隼人。

    在拉薇娜的指尖即将充满关怀的触碰到自己时,狱寺向后退开了半步。他使拉薇娜扑了个空。冷淡的垂眼,狱寺在拉薇娜的注视下,将里她的伞合起来,系上束绳后,递还给了她。

    “隼人?”拉薇娜不懂他这是做什么。

    她几乎是瞬间要将自己里的伞移向自己的儿子,就像狱寺曾做过的那样。但是,狱寺抬拒绝了。冷漠的指抵住了伞柄,狱寺隼人用上了远超于拉薇娜的气力,令她进退不得。

    “淋雨的话会感冒的!”因为担忧而忍不住生气的她像极了一位母亲。

    滂沱的雨里,狱寺眨掉了睫毛上连绵的雨水。冰凉的雨水顺着颈线流进他的衣服里,转眼间扑灭了他好不容易才重新捂出来的热气。衣服半湿和全湿没有差别,贴在身上都是冷飕飕的,还有种恶心的粘腻感。不过被这样的大雨浇着,狱寺的思绪和心情反而都比之前冷静了很多。

    “下次吧。”狱寺目光笔直地望着拉薇娜,对她。

    “什么下一次呀,隼人!”拉薇娜觉得他这样很不正常,脸上满是忧惧。她这个时候,才算是仔仔细细地将自己多年未见的儿子打量了个透彻,然后发现了他右腕上的吊诡空洞伤口。

    “隼人,你的——”她才迈步要靠近过来,狱寺便又退开了更多。

    “隼、隼人?”拉薇娜终于意识到,她的儿子现在是拒绝着自己的。

    狱寺将自己的右向身后藏了藏,他并不想要拉薇娜为自己担心。狱寺是喜欢她笑起来的模样的,是想看到她无忧无虑,幸福美满的。就算不知道现在该怎么面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与她相处,但爱的心情一直都是完完整整的,长久无瑕的存在他心里的。

    “下次吧。”狱寺又重复了一遍。

    “下次我就会知道想要对你些什么了。”

    露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神情。淋着雨的狱寺隼人看起来是这世上最孤独,最可怜,最凄惨的家伙。可能就连他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他也是怕的。怕死而复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母亲只是镜花水月。怕再没有下次。被雨水反复冲刷的绿眸此时清幽如潭,深不见底。狱寺想,既然自己并不对这一因缘时会感到奇怪,又何必惶恐这只是一场苍茫的镜中幻境呢?

    于是,望着滴翠的眼底漾出泪意的拉薇娜,狱寺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为什么一定要等到下一次。”

    当狱寺转过身,执意要离开的时候,拉薇娜话了。

    “我们已经十年没有见过面了,隼人。”她含着泪,嗓音却也出奇的柔和。“我已经不想再等下一次了,隼人如果现在不知道要什么、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至少、至少去家里换掉湿衣服,撑上伞再走吧。”她声音里全是眷恋和悲伤。

    “会感冒的。”

    难过和哽咽让一些话变得轻轻的。

    “药很苦的。”

    背对着拉薇娜,狱寺隼人的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是啊,药很苦的。他从来都不喜欢吃药,因为太苦了。

    十年前的狱寺隼人有拉薇娜亲做的蜜糖,吃完药后就会含一颗在嘴里,甜滋滋的化在唇齿间。拉薇娜不告而别后,他守着剩下的那半罐糖,就算吃的药再哭也舍不得再吃一颗一年,两年,三年,最后那些蜜糖长出了绿色的菌落,腐烂在了罐子里。

    既然什么都还记得,既然有一直爱着他。

    狱寺转过身,凝目远望着母亲。

    “我早已经不怕药苦了。”他。

    “但是生病总归是难受的。”拉薇娜的身后有一簇在雨里也依然枝叶粼粼,香气深郁馥长的红蔷薇。她略带些着急的抬指了指不远处,一座门前栽了一株巨大的紫藤的两层居的白色洋房。“还是去家里收拾一下吧隼人不是最喜欢那种加蜂蜜和炼乳的奶茶吗?我”

    话到这里都有了些恳求意味。

    抬眼,狱寺看到紫藤以爪的姿态攀爬在面向他们的那堵墙壁上。白墙,黑窗紫,藤花,十分的法兰西风情。想必天气晴朗的时候,这房子一定格外通明,因为它的周围缠绕着许多长着闪亮叶子的藤曼枝叶。就像拉薇娜曾抱揽着幼的他,与他曾过的她偏爱住的那些房子。

    鲜花盛开的春天里,街边吹着的风都是软的。

    最终,狱寺还是摇了摇头。

    “我其实一直觉得,是我害死了你。”他对拉薇娜。“是我的存在毁掉了你的一生。如果不是我你和那个混蛋分之后,还能实现自己的梦想能找到一个爱你,不欺骗你的人。你们会结婚,会拥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不会有任何从你身边夺走他。”

    “无论怎么想,你都会比成为狱寺隼人的母亲幸福千百倍。”

    狱寺这些话的时候并不伤感,他曾在心中咀嚼过成千上万遍这些话。

    “但是你还活着。”狱寺喉咙里咳出一声模糊的笑。“而且依然爱着我。”

    “这就足够了。”狱寺这次真的破涕为笑了。

    “所以我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想问的了。”

    无论怎么想,任何身份下的拉薇娜都会比成为狱寺隼人的母亲幸福千百倍。所以没有追问的必要,也没有必要发问。摆脱了狱寺隼人的生母身份后,她就彻彻底底的幸福自由了。

    拉薇娜不再话了。

    她没有撑伞的左还抓着狱寺还给她的,那把已经仔仔细细收起来了的,她自己的伞。伞尖朝下,倾斜竖立着。雨珠不断顺着伞面的褶皱滚落。拉薇娜脚下那片湿润却没有积水的空地上,不一时便蜿蜒出一道细细窄窄的水痕。

    “隼人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拉薇娜哀愁的。

    “我知道了。”她难过着,轻轻垂下了眼睛。

    “但是,隼人”而过了一息,拉薇娜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抬头道。“之前那个走在你旁边的,也撑着一把黑伞,长得很漂亮可爱的,褐色头发的男孩子是你的朋友吗?你们认识吗?”

    “十代目?”狱寺隼人第一反应是沢田纲吉。

    “欸果然是认识的吗”拉薇娜的表情骤然变得微妙和难看起来。

    “怎么了吗?”因母亲的态度而突然有些紧张,狱寺忍不住追问。

    “离那孩子远一些吧隼人。”拉薇娜稍作犹豫,继而郑重其事道。

    “欸?”狱寺隼人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

    “什么——?为什么?”拧紧了眉头。如果不是因为这话是母亲的,狱寺这时,铁定会向竟敢这种不逊之言的狂徒挥拳。

    “因为”潇潇雨声中,狱寺听到自己的母亲。“隼人那孩子是觊觎着你体内的鲜血,甚至生命的——”

    “吸血鬼呀。”

    “——狱寺同学!”

    吸血鬼这三个字和呼喊着他的熟悉声音重合了。

    雨庐下,浑身冰冷透彻的狱寺隼人慢慢回头。

    出现在他背后的,是因为奔跑,就算撑了伞,脸上、身上也跟他一样被雨水浇得湿透,潮湿的褐发软绵绵的贴在了脸颊和额头,面色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苍白的沢田纲吉。

    *

    杜王町车站建在一条不太陡的坡道上。

    从车站离开的时候,因为是脚步轻盈、十分顺畅的下坡路,所以没有什么感觉。等到返回车站的时候,梅雨天路滑,反倒会觉得有些辛苦。坡道两侧并无遮蔽物,路两边是整排连绵不绝的商店,偶尔挟着一条暗巷或路。来的时候,他们还有心情四处张望打量。现在——大家想要的只有赶紧抵达车站,在遮风挡雨的建筑物里暖暖被冻得湿冷的身体。

    撑着伞,微微弓着腰,沢田纲吉低着脑袋,闷头爬坡。

    终于进到车站后,纲吉一面收伞,一面迎着先他一步抵达的女孩子们而去。眼梢和浓卷的睫毛上晶莹满了室外的露汽,妨碍了视野。纲吉抬,用腕侧的肌肤胡乱地抹了一下,便听到旁边京子酱突然惊讶又困惑地:“欸?狱寺同学呢?是在后面还没有跟上吗?”

    不是一直就在自己的身后吗?纲吉纳闷的想。

    而当他扭过脸,望向自己身后时。人来人往,脚步声杂沓,细碎的交谈声嘈嘈切切不休,车站广播时不时放送的杜王町车站附近,以他为中心的方圆三公里内——没有狱寺隼人的气味。

    纲吉顿时有些不安了起来。

    今天的杜王町实在是太过于邪门了,意外状况频出,还有压根不知来路却对他抱有莫名其妙深切恶意的各种超能力者们!狱寺同学明明也是清楚这一点的!那为什么他还一声招呼都不打的,擅自离开呢?!

    被超出预料的突发状况搞得心烦意乱,现在只想赶紧买票回家的纲吉忍不住在心中责备起狱寺。倒不是因为狱寺惹出了麻烦,其实也有(),但更多的还是因为担心。

    虽然已经恢复了吸血鬼的超常嗅觉,但纲吉还是无法捕捉到狱寺的气味。这意味狱寺是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遥远到了超出了纯血种吸血鬼的感知范围。

    焦虑不安中,纲吉忍不住咬起了嘴巴。

    他一边坐立不安,开始绕着女孩子们走来走去;一边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往糟糕的地方去想。去想:狱寺隼人很有可能已经遭受到了袭击,所以才会不辞而别。

    可是狱寺同学那么强!什么人能将他无声无息地挟持走呢?

    而且——纲吉拼命去回想,自己究竟是什么就已经闻不到狱寺的气味的。明明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待在守护者的位置然后,纲吉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似乎已经对狱寺同学的付出感到理所当然和心安理得了等等,这个等下再去想!摇晃着脑袋,纲吉重新集中起注意力,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什么蛛丝马迹。

    接着,纲吉开始翻起自己的口袋,从里面掏出,去拨狱寺同学的号码。幸好!之前狱寺同学有主动来跟他交换邮箱和电话。然而,不管号码拨出多少遍都是忙音。

    “纲君,联系到狱寺同学了吗?”旁边的京子被他的状态感染,跟着紧张了起来。

    “没”纲吉瞬间发现了这一点。因此,下一秒,他便故作轻松的扬起一个安抚意味的笑容。不过他并不清楚,这个笑容很难看。“他的打不通,一直都是占线。”

    “是不是突然有什么事情,所以走开了?”

    春凑了过来,眉眼也凝着担忧。“不然我们在这里等等吧。”她建议道。确实,如果在不知情杜王町中藏着什么反常的情况下,等待才是此时最好的选择。

    “嗯。还是等一下吧。”所以京子赞成了春的观点。

    可知道更多实情的纲吉却没办法做到安然的等待。

    他心里的不安加重更多了。

    用沉默将女孩子们敷衍了过去,纲吉低着头,指尖飞快地编辑了一条又一条的短信发给狱寺,但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平常,狱寺同学就连半夜的短信都是秒回的。

    这太反常了。

    纲吉继续强迫自己去回忆,想他们在回程的路途中,是否与味道奇怪的家伙擦肩而过。但他真的,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纲吉要被无用的自己气哭了。

    但当时,雨水湿重的气味,冷风的呼啸声,还有他自己的沉重心事将他的精力全部分割了,他根本无暇也顾不上去关注周遭。攥成拳的用力敲了敲脑袋,至少不要这个时候发作废柴属性啊!纲吉在心中生气的吐槽自己。到底,还是他的人生经验太少了,当陷入大量信息窘境时,总是厚此薄彼,分不清应当优先处理的顺序。

    在车站等待了五分钟,短暂却也足够漫长。

    在这期间,纲吉为女孩子们买了热饮,将她们照顾得很好。他不得不去做些别的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和不安。在杜王町所遭遇的那些不好的事情,纲吉现在仍然全部瞒着她们,固执地将她们隔离在岁月静好的安全屋中,就像以前妈妈总为他所做的那样。

    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有在担心着狱寺,但此时心情仍然是愉快轻松的女孩子们还能笑着聊天。一握着,一抓着伞,站在一边,守着她们的纲吉却无法继续坐以待毙了。

    五分钟之内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之前他和狱寺同学在洗间待了十分钟,就差点死在那里。如果狱寺同学真的遭遇了袭击,那从他消失到现在,已经十分钟远远不止了!那么,他更应该快点赶到他身边!

    这个时候,纲吉已经顾不得害怕与逃避了。

    因为,很有可能发生危险的是他相熟的朋友啊!

    几乎是瞬间下定了决心,纲吉躲到能够避开女孩子们的视线,却又保证抬眼就能确定女孩子们安危的角落,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第一句话就是问她——“妈妈,现在能不能在杜王町立刻找到可靠的人,来车站接一下我们回并盛?”

    纲吉没有跟妈妈太多,只自己遇到了麻烦。现在是万分紧急的状况。而当母亲着安排相关事宜、联系下属,顾不上与他话的间歇——当rebrn顺势接过了他的电话的时候,纲吉的心情一下子稍微安定了些。“rebrn你现在是在家的吗?不是有别的事”

    “先重点。”rebrn做事向来直切要害。

    “你们的处境。发生了什么,阿纲。”平常总觉得这样的rebrn不近人情,又没有幽默感的纲吉,现在却感恩戴德起他的性格和习惯来。冷酷的rebrn终于让他跟着冷静下来了。

    “我们在杜王町遭受了超能力者的袭击,虽然已经打败了对方但是在回车站的路上,狱寺同学不见了。”纲吉咽了咽口水,飞快地用最言简意赅的话向rebrn传递了信息。

    “不见了?”rebrn追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形容。

    “嗯大家抵达车站之后,京子酱突然发现狱寺同学并没有跟上来。而且我在附近也完全闻不到狱寺同学的气味——我也不记得究竟是什么闻不到他的味道的,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在车站了。”纲吉咬紧了下唇。

    他当然是自责的,他甚至快因此自责的,着急的掉眼泪了。

    “我们已经在车站等了他五分钟。我有尝试过给他打电话,发邮件,但他都没有回应rebrn,我必须去找他。好多奇怪的能力者都藏在杜王町,这里现在一点也不安全。”纲吉到这里,顿了一下。“但是就这样将京子酱她们单独留在车站这里,我不放心如果她们也被袭击的话我”

    纲吉努力整理自己的话语,让自己不要在这个时候慌张到语无伦次。

    “冷静一点,阿纲。”rebrn觉察到了他的慌乱,立即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他。“妈妈已经联系到可靠可信的朋友,他们就住在车站附近,三分钟之内就能赶到。”

    “现在。”rebrn条例清晰地对他发出了指示。“把京子的电话发给我,我等下打给她。她们由我和妈妈来指引,与保护者们见面。你最优先要做的,是去找到狱寺,然后将你们的位置发给我——我马上动身去杜王町接你们。”

    “嗯。”纲吉这下彻底能够安心了。

    “不要慌张,阿纲。”正事交待完的rebrn并没有立刻挂电话,而是语气稍缓,又对他了几句。“狱寺可不是什么弱的人类,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

    “不要一副他现在已经惨遭了不幸的哭丧模样。”rebrn明明不在他身边,看不到他的脸,却也知道他现在是如何的愁眉苦脸。“你可是吸血鬼,你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呐?”

    即使rebrn看不到,纲吉还是狠狠地点了点头。

    “去找到狱寺,然后将他带回来吧——”

    “对自己自信点,蠢纲。”

    rebrn最后一句话的是。

    “今天可是阴雨天,你的主场啊。”

    结束了与rebrn的通话后,纲吉已经冷静并重新振作起来。他本来也只是被突然的恐慌打乱了阵脚;因为吸血鬼的嗅觉无法捕捉到狱寺同学气味这事实而不安到惊慌。可是仔细想想,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如果在这里嗅不到的话,那他就跑去离狱寺同学更近的地方,总能闻到他的气味,然后找到他的。他刚刚的无措也只是因为无法兼顾京子酱春和狱寺同学罢了。

    然而,rebrn和妈妈帮他解决了问题。

    纲吉跟京子和春作了简短的解释。告诉她们,自己必须原路返回,去寻找狱寺同学。并且,自己已经拜托了自己母亲信任的朋友来接她们,对方会将她们送回家。

    “不必麻烦伯母的我们在这里等纲君和狱寺同学回来”

    “是呀是呀。实在不行,我跟京子酱结伴搭巴士回去也可以的。”

    女孩子们纷纷表示理解,认为没有麻烦到别人的必要。

    “不行。”纲吉摇头。

    他态度还是第一次这么坚决,这引起了女孩子们的惊讶。

    意识到这一点后,纲吉一下子又软绵绵了起来。“一点也不麻烦的!真的!本来就很顺路而且这里是杜王町,不是并盛我是,万一又遇到吉良(吉影)——面包店那样的变态呢?”绞尽脑汁地编出了能吓住女孩子们的话,纲吉心里对春默默道歉。

    回想起面包店变态金发男的恐怖和可憎,春后怕的打了个寒颤,她不再反对了。而笹川京子向来随和,再考虑到新朋友春的遭遇和心情,她更没有理由继续拒绝纲吉的好意了。于是,女孩子们就这样被服了。

    纲吉为此松了口气。

    他在京子接到了rebrn随即打过来的电话后,向他们仓促道别后,便撑着伞,重新跑回了滂沱大雨中,冲下了车站前的那条坡道。他要尽快,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狱寺。

    *

    纲吉在大雨里东奔西跑了很久,沿着他们走过路。

    薄明幽暗的云层下,大雨生寒,风将阴冷反复刮进他的心底。纲吉努力睁大眼睛,认真捕捉雨水里的每一缕味道。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这个不是。那个不是。在哪里?狱寺同学在哪里?到处。哪里也找不到踪迹——

    就仿佛狱寺隼人的存在痕迹被这场雨给完全抹掉了。

    嘈嘈急雨中,纲吉不敢眨眼。他一闭上眼睛就能想到那个,躺在救护车里的担架上,被蒙上了惨白尸布的,被他杀死的男人。死相冰冷可怖。会不会当他找到狱寺同学的时候,狱寺同学也像那样遗体变成灰铁一样的冷硬,躺倒在雨水里,已经死去多时了?

    啪。纲吉抬,用力地将掌心拍向自己的脸颊。

    不许胡思乱想!他勒令自己的大脑停止运转。狱寺同学绝对不会有事的!他给自己暗暗打气。他会找到狱寺同学的,他一定能找到狱寺同学的!狱寺同学那么聪明,又随身携带着炸|药,他是有自保能力的——纲吉不愿意去考虑,这么大的雨,狱寺的炸|药是否能成功点燃。他只去想,如果是狱寺隼人的话,就一定能做到!

    因为如果不这么去想的话,纲吉感觉自己会急疯的。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如果是狱寺同学的话,会偏爱去什么地方?便利店?不不不,虽然狱寺同学的日常三餐都是在便利店解决的。医院?他会不会突然营养不良倒下了?然后好心的路人已经将他送去了医院?不不不,狱寺同学才刚做了体检,身体素质很好,只是有些微量元素不均衡。

    但是。纲吉突然意识到,自己遗忘了什么。

    狱寺同学为他挡下的那一箭,在他的右腕刺穿出一个阴恻恻的,既无法愈合,也不流血不影响腕活动的伤洞!是出现了什么后遗症吗?纲吉拼命猜测各种可能性。他想到那支箭最后钻进了自己的臂之中,现在已经完全意识不到也摸不到存在痕迹了。

    而且,他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啊!

    纲吉陷入了巨大的茫然中,他没有头绪,不知道可以在哪里找到狱寺隼人。不过,突然间,从对面那条路的尽头拐角处,纲吉闻到有浓重的血腥味和难闻的腐烂气味飘过来。

    被这在雨里也过重的味道呛到,纲吉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拔腿,以纯血种吸血鬼平生最快的速度朝那个位置跑去。不要出事,不要出事,不要出事——

    几乎是眨眼间,他拐过了那个路口。

    纲吉终于看到了他要找的狱寺隼人,是熟悉的银发和背影,还有气味。

    “——狱寺同学。”他忍不住出声,朝他大喊。

    “吸血鬼。”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陌生,但温柔又轻飘飘的好听女声点出了他的身份。

    欸?沢田纲吉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