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苍生事事苦,贫贱人家百事哀，恨不生于帝王家。

    我是皇城的三皇子，自便是天之骄子。

    “我儿，以后那个位置是你的,娘一定全力助你。”母妃总是这样摸着我的头,自就循循教导。

    我一开始还不懂什么是“位置”，只会乖乖点头。

    母妃的确一直在教导我。

    皇后没有子嗣,后宫中母妃的贵妃之位极高,身后又有家族撑腰。

    两个兄长母妃都位置低微,只有我高高在上,聪慧又敏，事事不差。

    我也很是争气，天不亮便起来读书,直到日暮起灯才歇息，连书房的先生都夸我用功。

    父皇时不时会来看望一回，含笑点拨夸奖几句，总能让我翻来覆去的开心。

    等到几个弟弟妹妹出生,我还去看过。

    我抱着一点点挑刺又紧张的心理,既开心有了个差不多大的弟弟,又担心他会是我的对。

    然后就看到了一个皱巴巴的红孩子。

    “四弟好哦。”时候的我踮着脚尖从篮子里看进去，趁伸戳了戳四弟。

    “噗。”

    四弟动动嘴巴吐了个泡泡,惊地我连忙把收了回来。

    “你是哥哥，以后要好好照顾四弟,知道吗？”母妃笑吟吟开口,挥动帕子时带起一阵香风。

    我心虚地点了点头,还想再戳一下四弟。

    四弟的母妃会放花灯,还会做好吃的糕点,宫中有谁会不喜欢她呢？

    我就很喜欢。

    我喜欢“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这首诗，喜欢高处，喜欢可以飞得高高的花灯，还有好吃的糕点。

    当倒在地上时，我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我只是像往常一样吃了一块糕点，就眼睛一闭一睁重新回到了床榻上。

    呜呜咽咽的母妃眼眶是红肿的，白胡子的御医摇头不敢话。

    我张嘴想已经没事了，我醒过来了，可喉咙却沙哑到不能出声。

    “你怎么会这么傻，什么脏东西都吃进去，是谁害的我儿啊。”母妃哭得气噎不止。

    “好好休息吧，没事了。”父皇面色沉重过了来，给我拍了拍被子，又被奏折叫走了。

    母妃脸色一变，连忙跟着一块出了去，哭噎声不绝。

    我躺在榻上，看着他们的背影，恍惚中还带点茫然，觉得身上有些冷。

    我在榻上躺了很长时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化，日日都是这些人。

    躺得我都无聊之时，终于能够出殿门了。

    我迫不及待起身要走。

    我实在是不想再休息了，我想去尚书房读书、功课已经拉下很久了，我还想去放花灯，出去跑几圈。

    我激动坐起来，起身的一瞬间头就是一昏，猛地又倒了下去。

    “主子！”“殿下？”“快、快去叫太医。”

    喧闹的杂音在周围响起来，我的脚都是软的，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中毒”。

    又是很长很长时间的休养，我看窗外光亮起又暗下，衣裳从薄到厚实。

    我从前有一个玩具，上面镶嵌着精致的宝石。一开始我很喜欢，天天都会把玩，几次后就丢在一旁了。

    等再次见到时，哪怕宫人日日保养，玩具肢节处也有铁锈般黑色。

    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四肢都在发软生锈般，昏昏沉沉不好动弹。

    探望的人也逐渐减少，母妃的身影一天来得比一天晚。

    “这个好吃，给母妃送去吧。”我指了指桌上的糕点，眼睛亮亮的，耍了些心。

    希望用这个糕点提醒母妃，该来看望我啦，感觉好久没见过母妃了。

    “殿下。”面前的宫人看上去有些为难，踌躇了下还是回道：“贵妃娘娘去了圣上那边，怕是没那么早回来。”

    我愣了下，张了张口想这和送糕点没关系，而后就反应了过来。

    一个宫女怎么敢这样对我话？

    这和送糕点的确没关系，是我的原因——我被放弃了。

    母妃准备重新要一个孩子，送那个孩子登上“位置”。

    我看向那盘甜丝丝的糕点，胸膛突然翻滚出浓烈的沉闷，“哐当”一声掀翻了它。

    宫人们默不作声跪了下去，空荡荡的大殿里没有一丝声响，所有人瞬间哑巴了。

    窗外光亮暗下又再起，衣裳从厚实到薄。我仿佛身处一个无人关注的深渊，静静的生锈。

    母妃终于来看望我了。

    “我儿可还好？担心死母妃了。这帘子怎么还没换？银炭呢？怎么还这么冷！”

    母妃扬眉怒了起来，几番重重挑错之下，将处处折腾个遍。

    “我的儿，怎么又瘦了。”母妃声音疼惜非常，如很久以前般将我搂在怀里。

    我动了动鼻子，闻到母妃身上重重的药味。

    哪怕是层层胭脂水粉，也遮盖不了的药味。

    母妃没法再有孩子，所以她来看我了。

    我脑海中的念头立刻跳了出来，冷静分析得失，冷静到自己都有点害怕，地打了个哆嗦。

    我重新迈出了殿门。

    原本微肉脸颊迅速消瘦了下去，面色愈加惨白，衬得眼底黑沉沉的。

    “这次中毒对身体可有什么影响？”母妃和御医的问话遥遥传了过来。我没有在意，一点点往外边走去。

    殿外还是一派的富丽堂皇，皇宫中处处鸟语花香，精致如人间仙境。

    “我儿怎么瘦成这样了。”母妃从后面走了上来，话语里都是心疼，翻来覆去重复这句话。

    她叹了口气，将曾经的话重新找出来：“娘亲只有你了，你可要快些好起来。

    “拖下去。”我看向了旁边。

    “什么？”

    我随指了指身边那个宫女，“太脏了。”

    大惊失色的宫女很快被拖了下去，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从此宫人中都在传，我生性最喜洁，在殿内伺候可要心，

    无论是一个喷嚏还是咳嗽流汗，哪怕呼吸太大声了，就会被拖下去换一人。

    大病之后，我再也没有去放过花灯，也没有吃过外面的糕点。

    再一次见到四弟，我已经能够温和笑出来，像个好哥哥似的安慰他：“没事的，过去就好了。你母妃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我一天天长大，温文儒雅才华出众，在文臣书生间的名声也越来越好。

    皇子们中没有一个是能够和我抗衡的，那个“位置”离我越来越近。唯一的例外出现在安逸城。

    那个从会吐泡泡的四弟自从安逸一战后像变了个人，传闻还投到了太上皇麾下。

    我听到这消息时大笑了起来，为此咳嗽了好一会，喘息好久才将疲惫压下去。

    我不知外面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毕竟我才是上皇那边的人。

    我觉得以后都会这样。我在开始时吃了一次亏，接受到了教训，重新站了起来。

    未来会顺利的。

    那个位置会是我的，最高的山巅将由我站上。

    在遇到林家千金时，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被人设计了。

    怎么会有这等才情之人，不仅专门与我相配，连选择的序号都一模一样？

    这是何等的缘分与巧合。

    自生活在尔虞我诈之中，这段简单低劣到我都不屑于去用。

    我接近试探了几回，查到林家主母病了又好的诡异时，察觉到其中不同凡响之处。

    我和林母一样身子怯弱，甚至比林母还要病重，近来咳嗽的越发频繁了。

    对方简直像是上天送到我面前的遇。

    我向来聪慧，这次也很容易设计成功，从林府千金中得到了丹药。

    身子一点点好起来的感觉如获新生。

    我再也不用在一旁看着其他人射箭骑马，我也终于可以快步走路，不必担心咳嗽受寒。

    最重要的是，我感到了林府千金的信任。

    是啊，这样一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模样，只要用心，谁会不信任呢？

    我曾经也动了一丝念头。

    对方是如此才华横溢，容貌极佳，全天下怕是只有这一个能与自己同步写出诗词的了。

    我冷静地剖析自己，确定了那一丝悸动。在承诺给出去时，的确是真心的

    ——可真心抵不过皇位。

    薛家人上握着灵签，外面无数唱着“灵签梧桐凤凰命”的歌谣。

    得灵签者的天下。

    一方面是儿女情长，一方面是江山社稷。

    我自就坚定这份心，潜意识里立刻就能做出选择，甚至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

    只是当出选薛家人时，明明早就没有愧疚这个情感，我还是下意识避开了林府千金的视线。

    我做错了什么吗？没有。

    我要的是天下，我会成为最英明的皇帝，会爱民如子稳固江山，让百姓安居乐业。

    在无数个不眠筹划的夜里，我一次次这样告诉自己。

    我不想再回到过去，在病榻之上，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我，世界没有我的存在。

    我要站上最高的山巅，要当帝王，要历史留名，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

    我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

    我躺在床榻之上，连睁眼这个动作都累的胸膛微微起伏。

    窗外风光秀丽，欢庆浓烈扑面而来。

    自从安逸城一战后，还是第一次有这等欢喜的热闹。

    普天同庆，连我这被禁闭之人都能感到。

    “封后大典开始了，外面好热闹啊。”

    “圣上公开一生一世一双人，啧啧啧，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等魄力，不愧是圣上。”

    “皇后可是抽中灵签的，自然与众不同。”

    “一直得灵签者得天下，果然是真的，安逸城都复苏了。”

    窗外毫不掩饰的话语传了进来，在沉寂屋内回荡地更清晰。

    我转头看了看铜镜，里面人容颜清俊依旧，只是带着长久不见天日的苍白。

    脚有些发冷，我缓缓闭上眼睛，外面喜庆的热闹一涌而入。

    我自便是天之骄子。

    “我儿，以后那个位置是你的，娘一定全力助你。”母妃总是这样摸着我的头，自就循循教导。

    我一开始还不懂什么是“位置”，现在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