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问父亲大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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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慕风为什么突然起了求死的心呢?

    明明他这几日在王府待得很好啊。

    “如果能一直这样配合治疗的话,能活一年。”

    “这么长?”

    少年人有些惊讶,声音悠远。

    是他在出这一句话时,觉得一年的时光漫长到让他难以忍受了吗?

    还是他在“慧卿并不好过”时,怕常慧卿在阴间也不好过,生前他们虽然难为鸾铸,便想要死后为鸳蝶,下去陪那个对他来世上最干净最美好的人?

    郝漫清一路边走边想,丫鬟在前面提灯引路,她和景司怿在中间走着,等走到何慕风所住的院落的门口,那两个厮早被这一行人的动静吵醒,正在门口候着。

    “你们家少爷呢?”

    郝漫清问道。

    “少爷少爷正在里屋睡着呢。”

    那两个厮指着屋子,有些慌乱地着。

    他们正睡着呢,被一行人的脚步声惊醒过来,连忙穿戴整齐,出来就看见靖王爷和靖王妃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就这样风风火火地往他们这院子里赶。

    一个厮见郝漫清听了他这句话还是要往里闯的样子,一着急,便拉尖了嗓子叫道:“我们少爷正在歇息,靖王妃就直接闯进去怕是于理不合吧?”

    完,就看向站在一旁的靖王爷。

    郝漫清目光扫过去,认出来是晚间给何慕风喂药的那位,她看着他,沉声道:“再晚一刻,你家少爷就可能有性命之忧,这个责任你付得起吗?”

    他自然是付不起,只是怕主子夜间被吵醒后会怪罪于他,只做个姿态罢了,此刻被郝漫清一问,就立刻让开了。

    郝漫清将放在门上,似乎只要一打开门,何慕风那看起来有些怪异的脸就会消失不见。

    刚才不还是一副多等一刻都不行的着急样子吗?

    怎么临到了门前却顿住了?

    那两个厮心里都有些犯嘀咕。

    他们倒是没把郝漫清刚才的他们家少爷可能有性命之忧的话给放在心上。

    自从少爷得了这个病之后,一直都是他们两个人在伺候着的,少爷这段时间病情明明有好转的迹象,而且尤其是今日,已然一副心情特别好的样子,老爷送过来的点,早间也肯吃了几块。

    怎么可能今天晚上突然就出事了呢?

    景司怿的大掌放在了郝漫清那只按在门板上有些发凉的,稍一用力,两扇门板被打开,就像是戏台子上的幕布被一下拉起,里面的景象就全部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何慕风躺在床上,神色安详。

    一边衣袖被卷起,露出几条翻出血肉,杂乱无章的伤痕。

    血液浸红了白色衣衫,地上还有深红半干的血迹,以及碎成几片的瓷片,看样子应该是个酒瓶。

    郝漫清当先带着明珠进去,试图为何慕风仍在流血的冰冷腕上药,直到伤口被纱布包扎好。

    身后那两个厮先是被吓愣了,之后才爆发出两道惊天泣地的尖叫声:“少爷!”

    不过却是不敢上前。

    郝漫清的表情还算是镇定,她为何慕风包扎好伤口后就去掐他的人中,然后按压他的胸口。

    只有这样隔着衣料真正地触碰到了,才感觉到他已经瘦成了什么样子,胸肋和锁骨都硌。

    何慕风此刻就真的完完全全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任凭郝漫清如何摆布,他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样下来,她身边的明珠都感觉到不对劲了,望着郝漫清的眼神很不自然,眼神中,有一些类似悲哀的东西。

    景司怿是跟在郝漫清身后进来的,他站在郝漫清身边,透过她有条不紊的动作,看似毫无破绽的平静面容,直看到她内里慌成一团的灵魂。

    他伸出一指放到何慕风的鼻下去探他的鼻息,然后收回指,放到郝漫清的肩膀上,轻声道:“清儿,节哀。”

    郝漫清将放在光滑冰冷,还带着雨滴的门板上的那一刻,她几乎就想到了打开门后可能会看到怎样的景象,在从何慕风口中听到常慧卿死的时候,她也跟何慕风过节哀。

    但如果是真的哀伤,又怎么可能会因为一句话而就此收住,真的不再伤心。

    更何况,常慧卿死,她也只是听,而何慕风,却是她晚间还看到的一个活生生的人,但是现在再见的时候却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在她听到景司怿那安慰的话语时,她还是喉间哽咽,有流泪的冲动。

    一瞥眼,看见那两个厮在一旁目光闪烁,郝漫清皱了眉头,站起身来,问道:“你们少爷屋里发出这样大的动静,难道你们没有听到或是感觉出不对吗?”

    那两个厮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要眼生些的厮开口答道:“我们的确听见了有东西被摔碎的声音,后来也去问了,但少爷是不心碰到了酒瓶,我们想着少爷之后确实喝了不少酒,可能有点醉。

    我们问少爷用不用进去收拾,少爷却他要睡了,让我们明日再去收拾。

    所以我们就都去睡了。”

    郝漫清声音有些几不可察的发颤:“你们听见声响大概是在什么时辰?”

    “大约是亥时。”

    现在是丑时,距离何慕风死去,应该也就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何慕风应该在把酒瓶摔碎后,一边冷静地和那两个厮话,一边就已经在割腕了,并且他还割了不止一条口子。

    “王妃,何公子另一只里,似乎还在拿着什么东西。”

    明珠道。

    郝漫清这才放过那两个厮,回头去看另一条完好无损的胳膊,那只没有染上血的果真半握着,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可能并不会注意到。

    郝漫清用了一点力气把那只半握的张开,然后把那里面的一个纸团拿了出来。

    是一封信。

    “致挚友郝漫清

    展信安。

    想来,这封信应该最先被你看到,多谢,你能听我将这故事讲完。

    若是我仍有救,而选择轻生,那便辜负父母深恩了。”

    墨汁滴下一个圆点,应该是在写的时候顿了一瞬。

    “我在靖王府待着,等的,不过是你这个神医也宣判我无药可救,不久人世。

    可是一年真的太长。

    我怕慧卿在地府要等不到我了,所以我只能先走一步。

    还请节哀。”

    下半张却是写给何镜的了。

    “问父亲大人安。

    自慧卿死后,我便也只空剩一个皮囊。

    如今重病无医,倒不如早归极乐,免得受苦。

    我命该如此,万望父亲不要因此而怨恨靖王府。”

    郝漫清看完良久无言,景司怿在她身旁也将这封信看完了,跟着自己的贴身厮吩咐道:“立刻去何府,请何大人和何夫人来一趟靖王府。”

    最终来的人只有何镜一个,应该是何镜已经预感到出了什么事情,怕妻子受的刺激太大,所以没有让何夫人同来。

    何镜的状况也很不好,他如今本就是古稀之年,何慕风又是他唯一的儿子,如今真的应了他先前的话,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不过儿子的尸体还在躺着,没有入土为安,他就算是状况再不好,也得强撑着把儿子的尸身处理好。

    他命那两个何府的厮将何慕风的尸体心地抬到马车上,打算将儿子的尸身带到何府后,然后对外宣称何慕风突发暴病不治身亡。

    他到底还是爱面子的,虽然知道自家儿子从浣衣局里一个官妓那里过了脏病的人也大有人在,但这终究是他的逆鳞,并不愿让更多人知道。

    就连靖王府里的人,虽然知道何慕风在靖王府治病的人多,但是知道何慕风是在治花柳病的就只有郝漫清、景司怿以及各自的心腹了。

    这次见着景司怿和郝漫清,他也没有心情再多话,只是简单地向景司怿行了个礼,倒是景司怿看他要走了,又叫住他,将何慕风写的那半张给他的信递了过去。

    何镜一听是何慕风留给自己的信,伸出去接信的都在微微颤抖,一看到那熟悉的字迹,终于强撑不住,几滴眼泪从浑浊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何镜带着何家的人全都离开,郝漫清虽然原本对何镜此人很是不喜,但看着他痛失独子,倒也没什么,景司怿也因为何镜的态度而心下暗沉。

    何镜痛失独子,心情不好,不愿意多话,他倒也可以理解,只是何镜的姿态实在太决绝,无论话还是动作,都像是要和他靖王府断绝关系似的。

    只怕何慕风的那封信不能起到太大的作用。

    事实证明,景司怿对何镜的猜测并没有错。

    只不过,那时候何镜的想法大抵还掺杂着不愿意在儿子殒命的地方多待,以免睹物思人。

    而后来因为别的两件事,就真的想要和靖王府断绝关系,甚至还想将靖王府连根拔起。

    这第一件事就是那两个厮。

    何镜后来又重新问了一下那两个厮,知不知道何慕风自杀的原因。

    那两个厮为了能够开拓责任,自然是平静地把罪责往郝漫清身上推。

    而且,就算不是为了推脱责任,他们对郝漫清的怀疑也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