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总是休息不好吗
景司怿没有回答,但他脸上的悲哀神色已经告诉她答案了。
郝漫清从没有比此刻感到时间的可贵。
比如,要是她能够早生七年,和景司怿是一样的年龄,景司怿很可能就不会和若云公主还有这样一段往事了,景司怿也不会有六年刀尖舔血,枕戈待旦的生活,也不会得了怪病,失明四年。
这失去的七年是多么宝贵啊!
这七年让景司怿从大端最得宠的皇子,到大端的战神,再到瞎了眼,脸上布满黑斑的靖王殿下。
再比如,要是此刻能够给她多一些时间的话,她就可以在听了这样一个故事后,让明珠吩咐厨房备上菜,煮上美酒,和景司怿聊一聊,他在军营的六年是怎么过的,他的病是因为什么得的,为什么只有他这个主将得了这个病,他当时为了拒绝和亲到底做出了怎样的努力。
可惜,命运并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
郝漫清让明珠去收拾了几套适合在宫里穿的素净衣服,和几套银质的、看上去很是简约低调的首饰。
她坐在厢房里的一张几案旁,明珠在收拾好后就会拿过来给她看,由她最后决定拿不拿,而景司怿则是坐在了她的对面。
他们极少这样相对而坐,无论用膳还是喝茶,他们几乎都是坐在相邻的位置,触可及,极少有这样相对而坐的时刻。
明珠或许是感觉出了他们之间的古怪氛围,将收拾东西的声音放的很轻。
景司怿低声道:“我有时候倒真希望你没有这一身医术。”
即使他能在靖王府里增加守卫,让靖王府变得如铁桶一般,将郝漫清护在其中,但是郝漫清进宫的话,皇宫是各方势力都有插的共同区域,那里有他的人,也有别人的人,他不一定能护得郝漫清周全。
若是郝漫清没有这一身医术的话,那么郝漫清就不必入宫,也不用这样置身于危险之中了。
郝漫清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司怿,你知道,为什么我从就要跟着父亲学武吗?”
景司怿自然是不清楚的,郝漫清就自己接着:“因为我母亲早亡,父亲又常年在外打仗。
我不像二妹妹一样话讨喜,和其他人家的孩子一起玩儿的时候总是会被欺负。
后来我就想,要是我的力气比他们大,比他们厉害就好了,他们再欺负我,我就可以把他们打趴下。
等我跟父亲学了一点微末的功夫后,他们果然不再欺负我了。”
郝漫清的声音,像是萧声一样清越,很适合用来讲故事,初听可能并不会有太直观的感受,但却会渐渐地沉浸在她的话语中。
“我跟你这个,是想让你知道,我并不弱,不是什么弱女子,即使没有你的保护,我也可以保护好自己。
我想要强大到能够和你并肩站在一起,接受世人敬仰,而不是永远地躲在你的羽翼之下,接受你的保护,只能仰望你。”
世人钦佩景司怿,不仅仅因为他是大端的靖王,更因为他是大端的战神。
而郝漫清若是想要和景司怿同样地被世人钦佩,那么她就不能仅仅是郝国公府的大娘子,靖王妃,她还要有属于自己的本事,那就是她的医术。
“知道了,神医!”
景司怿苦笑道:“我会借着探望母后的名义经常入宫去看你的,你要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
她本就不是柔弱的人,更何况如今为母则刚。
明珠脚麻利,在她们话间,就已经打包好了两个包袱,外面宫里的马车还在等着,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就这些了,景司怿把郝漫清送到马车上,然后跟那车夫嘱咐道:“速度尽量放慢些,她经不起颠。”
那车夫怪声怪气地笑道:“靖王殿下,不是不卖您这个面子,实在是太后老人家她等不得啊!”
郝漫清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太后她老人家的身体自然是更为重要的。”
这话是给那车夫听的。
马车一侧的帘子被拉开,郝漫清的脸从里面露出,看向外面的景司怿和明珠,太后的情况不容乐观,自然是越少人去越好,所以连明珠她都不能够带去:“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快治好太后她老人家的病的。”
车夫“驾”了一声,黑马立刻撒开马蹄跑了起来。
郝漫清虽然刚才安慰景司怿他们两个时,表情轻松,但是此刻却并不好受。
她忍住要作呕的冲动,恨恨地想,这个车夫怕不是和她有仇,明明走得是最平坦不过的官道,却把马车里的她颠的东倒西歪的。
还好,靖王府离皇宫的距离并不是太远,所以这种苦楚她并没有忍受多久。
此时日落西山,天渐昏暗,那辆载着郝漫清的马车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明珠心道:“王爷,入夜了,回府吧。”
景司怿这才“嗯”了一声,随后问道:“那把清刚匕首,放进清儿的包袱里了吗?”
他虽然很不喜欢郝漫清对别的男子所送的礼物爱不释,之后也曾试图为郝漫清找一把更好的。
但是,他并不喜欢搜罗这些武器,王府的库房里,仅有的几件武器,也都是男子所用的长剑或宝弓之类的,并没有适合清儿用的,市面上也没有找到适合女子用的匕首,所以才会对清儿总是带着那把匕首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明珠有些不确定景司怿这话里的态度,犹豫了片刻才如实答道:“放进去了。”
景司怿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然后转身回府。
郝漫清刚下马车,宫门处,就有一个自称是寿康宫的首领太监脚步虽快却不显慌乱地迎了上来,支使身后的一个太监帮她提着包袱,然后领着她去了寿康宫。
寿康宫离后宫嫔妃的住所很远,宫外栽种的并不是各色花卉,而是竹子,不知道取得是竹子的“高洁”之意,还是“长寿”之意。
进了寿康宫的大门,就看见太医院的一众太医都在门外聚着,不知道是都试过了却没有治好,还是想出了办法却因为太过凶险而不敢贸贸然地尝试。
门口站着三个丫鬟,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地站在门两边,皆穿着黄衣,还有一个身份应该略高些,穿着白色衣服,外面笼着一层淡青色的轻纱,那自称是首领太监的人当先一步走了上去,为郝漫清打开帘子让她进去。
那个最外面罩着一层淡青色轻纱的宫女从太监里接过那两个包袱,也跟在郝漫清的身后进去了。
寿康宫有两个偏殿,左偏殿被改成了佛堂,里面还燃着烛火,映照着上面供奉着的九层佛塔,给人的感觉很是怪异。
那个首领太监领着郝漫清最先进的是右偏殿,对郝漫清笑道:“靖王妃,您在宫里的这段日子就是住在这里。”
然后一指那个帮她拿着包袱的宫女道:“您住在这里有什么东西缺的,和这位素玉姑姑就是了。”
素玉姑姑?
竟没看出来,这个看上去才不过三十多岁的女子,位份竟然这样高,看样子,她应该是平日里在太后身边侍候的。
郝漫清跟着那首领太监叫了一句:“素玉姑姑。”
素玉姑姑笑道:“靖王妃客气,这包袱,是要奴婢替您收拾整理了,还是您自己来?”
无论是那个首领太监还是这个素玉姑姑,虽然脸上都带着笑,但却都是极浅淡的,甚至看上去都有些像是在哭的样子,他们的主子如今重病不起,不管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俱是不敢再露笑脸。
郝漫清想了想,不知道明珠最后有没有偷摸往自己的包袱里放那把匕首和一些提神水之类的药,答道:“等我为太后诊治之后自己收拾好了,就不劳烦素玉姑姑了。”
等认完住的地方,那首领太监便退下了,由这位素玉姑姑引着郝漫清去了主殿,也就是太后住的地方。
太后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的一床很厚的明黄色的锦被,这更衬的她身体瘦,脸色青黑,像是中毒了一样,但是,从太后将左侧殿改成佛堂,烛火长燃也该知道,当今太后应该是个笃信佛教、与世无争的信徒,并不可能挡到谁的路,以致遭受毒害。
太后的一双眉毛最是特别,眉骨上扬,这样的一双眉毛,郝漫清在景司怿的脸上看见过,也在当今陛下,正始帝的脸上看见过。
这样的一双眉毛长在男子脸上是极英气的,长在女子的脸上也是极傲气的。
她的眼下,有两片浓重的阴影,郝漫清扭过头去问侍立在一旁的素玉姑姑道:“太后她老人家近日里总是休息不好吗?”
素玉姑姑答道:“太后她老人家每日歇下的倒是很早,只是到了深夜还能听见她翻身的动静。”
那就是休息不好了。
郝漫清用撑开太后的眼睑,查看她的瞳孔颜色,又捏着她的下巴,去看她的舌苔。
太后如今应该六十多岁了,但是牙齿还没有掉一颗,也没有发黄。
郝漫清在查看太后的瞳孔和舌苔的时候,能感觉到她的脸部,除了额头发热外,其余部分都是发凉的。
而现在是暮春近夏,温度已经不如早些时候低了,可太后却还盖着一床很厚的被子。
郝漫清对太后的病情已经有了些猜测,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三指搭在太后的腕上,为太后把脉。
等把完脉后,立即将那只同样发凉的给放进了被子里面,此时,太后得的是什么病,病情如何,在郝漫清心里已经很明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