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帝怒道：“就是因为朕过去这些年来自以为知道，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才知道过去这些年竟是看错了你们！”

    他这话的极重，让景泽玉骤然间觉得一颗心像是掉到了冰窖里，但是稍后他就意识到，皇帝虽然是看错了他们母子两个，但却没有将他的母妃召来质问，应该还是念着这些年的夫妻之情的。

    他心中这样想着，眼睛里的眼泪就配合着流了出来。

    “父皇，您就算是不信任儿臣，难道，您连母妃也信不过了吗？

    母妃陪在您身边已有二十年，她虽然有时不守规矩，但是一直敬爱着您，怎么可能会因为儿臣的几句话，几封信就帮着儿臣谋害太后？

    母妃这些年来哪怕是未央宫里的宫人做了什么错事，她都心软，不曾罚过的，父皇——还请三思啊！

    您若是这样就定了母妃和儿臣的罪。

    他日，若发现此事有误，岂不是让旧人心寒？”

    景泽玉一番话的是情真意切，到最后声音都几近哽咽。

    他也是在正始帝膝下长大的，何曾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正始帝看了他这幅涕泗横流的可怜模样，又听他提到丽妃，责难的话就一时哽在了喉间。

    景司怿冷眼看着景泽玉做戏，一指站得纹风不动的崔公公道：“崔公公是代表皇祖母的意思来的，三弟，你这样，是指皇祖母她老人家在蓄意构陷你了？”

    不给景泽玉再辩的会，他又转向正始帝，“道皇祖母，儿臣还记得今日见到皇祖母时，皇祖母的病虽然已经被清儿医治的好的差不多了。

    但是，如今春日里仍是畏寒得厉害，在不透风的寿康宫里还要拥着狐裘，让儿臣这个做孙儿的看着心里都难过。

    父皇，您要给皇祖母个公道，以免皇祖母在寿康宫里闭门不出，仍难福寿安康啊！”

    正始帝是孝顺的，听太后身体不适后，立刻下意识的问道：“母后这些年来在寿康宫里身体便一直如此吗？”

    他这句话问的就是一直伴在太后左右的崔公公了，崔浩上前一步回道：“托陛下的福，太后这些年来在寿康宫里少有什么大病，只是身子太虚，又有些畏寒，根本见不得风。”

    正始帝这才放了心，叮嘱道：“你们这些做奴才的服侍太后一定要仔细着。”

    崔浩自然答是，不用皇帝嘱咐，他也会这样做。

    侍卫们的劝阻声突然大了起来，还掺杂着些少女哭泣的声音，正始帝脸色不善地望向一旁的刘公公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还不快去看看，还嫌今日这乾坤宫不够热闹吗？”

    刘公公早先就想去看了，只是他们父子三个刚才在话，还牵扯到了太后，他也不敢贸然插话，免得陛下把火撒到他的头上，但是没想到现在，皇帝还是把火撒到了他的头上。

    刘公公欲哭无泪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又回来，看着皇帝的脸色心道：“回禀陛下，外面的是大公主。”

    大端朝一共两个公主，皇后所出的公主景玉宛，和丽妃所出的大公主景茉兰。

    景茉兰来做什么，难道是为她这个哥哥求情的。

    正始帝本想让刘公公劝她回自己宫里，免得在这里添乱。

    但是后来转念一想，还有什么比现在的情形更乱吗？

    于是，本来都已经掌背朝外，准备让刘公公赶人的又顿在了空中，无奈道：“算了，让她进来吧，什么事情今日都一并算完。”

    等景茉兰进来后，正始帝就后悔了，因为事情的确还能比现在更糟糕。

    一个约摸十岁左右，哭的梨花带雨的少女，里紧攥着一张透出血迹的纸站在下面，她穿的是浅粉的齐胸襦裙，上面粘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她一边，一边肩膀不住地抽动。

    “母妃刚才派人叫我去未央宫，等去到后，打开殿门，我就看见就看见母后衣服上沾了好多血，嘴里也在流血，殿里除了母妃一个人也没有。

    母妃，母妃让我立刻到乾坤殿里，将这封信拿给父皇看。”

    她将里的信举至胸前，好让别人看到。

    尽管当她进来时身上血迹鲜明，在场的人对发生了什么就已经有所预料，但是，在亲耳听景茉兰出来的时候，殿里还是静默了一瞬，只能够听到景茉兰抽噎哭泣的声音，景泽玉瞪大双眼，不敢置信道：“你刚才什么？

    你再一遍，我不相信。”

    景茉兰亲眼看着母亲断气，受的打击太大，刚才能够坚持完那么一大段话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如今在这大殿里只有一个景泽玉，比起正始帝，更算是她至亲的人了，于是她投向景泽玉的怀抱里，哭的更凶道：“三哥，母妃死了，我亲眼看着她死的。”

    景泽玉没有话，丽妃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死岂不是明了心中有鬼，而且连带着让皇帝彻底相信了是他们母子两个做的事。

    母亲死了，他虽然也难过，但是想到这一点，他又有些生怨了，毕竟他先前好歹让皇帝对他们的态度稍稍动摇了一些。

    景茉兰伏在他肩上，泪水很快就将他肩膀上的那一片衣服浸湿，她里拿着的那封血书就在自己眼前晃动。

    景泽玉原本轻轻地拍着景茉兰的背，看到这，道：“茉兰，听话，把母妃让你拿来的信给三哥看看。”

    虽然丽妃死前的是将信拿给正始帝看，但是景茉兰此刻心神大恸，她只知道正跟自己话的，是跟自己同一个母亲的三哥，是她可以信任的人，所以毫不迟疑地就将那封血腥味浓重的信给递了过去，信上面的字很少，但是景泽玉却一个人看了很久。

    正始帝看着他的反应，皱眉对刘公公道：“你去将那封信给呈上来。”

    刘公公立刻应了声是，然后到景泽玉面前，指着他里拿着的信，试探道：“殿下？”

    景泽玉如梦初醒，将纸递到刘公公的里，由刘公公拿了上去。

    纸上只写了八个字“皆我所为，饶过泽玉。”

    如果真的是跟景泽玉没有一点关系，景泽玉看到信后怎么会那么失魂落魄，难以置信。

    她又何必要用“饶”这个字？

    无论是景泽玉刚才的反应还是这封信上面的那个“饶”字，正始帝心中都明镜似的，这件事，景泽玉一定是主谋，丽妃充其量就是个帮凶。

    但是，她却将一切都包揽了下来，甚至还选择了自杀，希望能够以这种方式，让自己对景泽玉开一面。

    她一向胆，以前擦破点皮，都能叫上半天的疼，现在竟然会真的选择自杀。

    大抵天下的所有女子都是为母则刚吧。

    自己的时候，虽然太后并不喜他，却也不能见他被别人欺负。

    那时候先皇尤其宠爱一个陆美人，那陆美人被宠的没了边，三天两头地就来挑衅，太后一直处处忍让，直到有一次，因为他看不惯母后被欺负，故意使坏害陆美人跌倒，结果被陆美人发现后被给狠狠地扇了几巴掌。

    太后瞧见后，就直接带着自己和宫里的人去了陆美人的宫里，问清楚陆美人是用那个扇他的之后，当即就抽出了一个随行侍卫带着的短刀，扎在那只的掌心上，几乎要将陆美人的那只掌给贯穿。

    想到太后，想到丽妃，正始帝心软了。

    他不得不承认，他似乎有些老了，毕竟只有老人才会比较容易心软。

    但是，他子嗣不多，丽妃自杀给他的打击又太大，让他实在是不想再见血腥了。

    可是，此时也必须有一个了结。

    正始帝重重地咳了一声，景泽玉便晃了晃景茉兰，示意让她不要再哭了。

    正始帝的目光扫过了神情悲怆的景泽玉兄妹二人，又看向了从始至终脸色都比较沉静的景司怿和崔公公。

    无论如何，都必须要给寿康宫和靖王府一个交代。

    “丽妃谋害太后，经查实后畏罪自杀，责其死后不得入皇陵。

    韩王景泽玉知而不报，甚至还身涉其中，责其去守皇陵，即日出发，不得圣召，不得回京。”

    正始帝此言一出，崔公公全然没有反应，景司怿也只是抬头望了正始帝一眼，正始帝避开了他的目光。

    景泽玉跪倒在地，平静道：“儿臣领旨。”

    在场反应最大的反而是景茉兰，那个从没有见过的皇祖母是不是被自己的母亲和哥哥联害了，她并不关心。

    她只知道，除了母妃外，待自己最为亲近的人便是自己的这个三哥了，而如今，母妃刚死，自己的三哥也要被父皇赶出京去。

    她跪在了最前面，一双哭的红肿的眼睛定定地和正始帝对视着，哀求道：“父皇，我已经没有母妃了，您不要再把三哥赶走了，好不好？”

    正始帝今日已经心软了太多次，不能够再心软了，他没有看景茉兰一眼，就率先走出了大殿，只在走出殿门前背对着众人了句：“送大公主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