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稚儿言慌疑相互

A+A-

    傅祁暝在外头询问完下人后,复又折回院子。

    他同林正南、杭承言,三人进了李廖的屋子。

    屋内看着似乎很正常,床榻有睡过的痕迹,圆桌上的茶具中,有一只茶杯是被用过的,一旁的长桌几上放着李廖的一些衣物,东西随意地扔着,可以看出李廖这个人过日子有些粗糙。

    屋内乍一看,的确不像是案发现场的模样。

    不过,想要证明这里是不是案发现场,其实很简单。如果李廖是在屋内遇害,那么必然会在屋内留下血迹,血迹被擦拭后,明眼是瞧不出的,但是并非没有法子。

    想到这,傅祁暝又想起了孟秦。

    这人心思虽然深了些,但是真有本事,他帮着锦衣卫办过几个案子,没刻意教,随口指点了几句,那些仵作都是受益匪浅。傅祁暝当时抱着往上爬的心思,尽管不懂验尸,但也一直留心听着,倒是知道了不少,后来在一次次办案中,那些从孟秦口中知晓的东西,在运用到了实际凶案中,一来二去的,就算了傅祁暝自个的东西。

    是个半吊子验尸,也没什么问题。

    方才进院子前,傅祁暝就交代了杭家的人去备酒醋,虽被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但杭家早有打算,自然是在山庄备了不少东西,醋是平常需要的,最多酒的纯度要高些,这个有点麻烦,但山庄里本来就有个酒窖,存了不少酒,倒能够满足傅祁暝的需求。

    东西很快就被下人送了过来。

    将两者混合,往李廖的屋内一撒,有些被凶刻意掩去的东西就显露了出来。

    “我曾在书上见过,没想到今日倒是亲眼见到了一回。”杨倦虽然没有进屋,但站在外头也能将屋内的情况收在眼底,在洒下酒醋混合物之后,屋内渐渐就浮现出了血迹来。

    程见袖不懂这些,听到这,主动开口询问:“杨先生,这是个什么法?”

    杨倦佩服傅祁暝,也赞赏程见袖先前的表现,见她询问,忙替人解释,语气温和:“先人曾著有验尸之道,书中便有写到此法,以酒醋混合,能够让被掩去的血迹重新浮现。我以往只在书中见过,亲眼所见还是头一回。若非傅公子用了这个法子,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真是惭愧,等此事一了,我还是得好好再看看先人之作。”到后头,杨倦倒像是对自己了。

    书上的确有写,看也的确看了,但是不代表遇上事的时候还能想起来,或是用到正确的法子,到底,还是对这行吃得不够透彻。杨倦暗暗下定了决心,日后一定要更用心钻研。

    程见袖自然不会知道杨倦的想法,也不关心。她这会视线落在屋内的傅祁暝身上,心里的滋味有些复杂。傅祁暝似乎没变,但他又与以往不同了。她以前认识的傅祁暝,可不懂这些,在他们分开的这些日子里,傅祁暝学到了更多的东西,也变得更优秀了。

    她心里有些为他骄傲,但也有错过的遗憾,还有些心疼。三年之内,要努力往上爬,还要去学这些以往从未接触的东西,傅祁暝花下去的心思肯定不会少。

    这三年来,傅祁暝一次都没回去苏州,程见袖心里怨吗?

    自然是怨的。

    傅祁暝刚刚离开的时候,她特别想他,习惯了同他在一起,一直有他护着的日子,身边突然没了人,哪能一下子习惯的,有时候她经常会不经意地喊傅祁暝的名字,那会她最高兴的就是接到从应天府送来的信。但是信上干巴巴的言语已经无法满足她,她想要见见他,她一开始是盼着他回去看她的,她在心里头问他,傅祁暝头一回回她,事务缠身,她不在意,一个人在应天府,又是锦衣卫,她心疼都来不及,可第二回,第三回,次数一多,她心里就有些埋怨了。

    一边知晓傅祁暝的为难,一边又忍不住埋怨他。她自被娇宠着长大,傅祁暝又一直顺着她,她在外人面前装得再好,其实内心还是有些娇蛮任性。也是自那时开始,她开始给傅祁暝寄退婚信。一开始自然是笑居多,但等到一年过去,程见袖渐渐熟悉了没有他的日子之后,倒真的动过退婚的心思。

    人是会变的,何况长久的分开之后。

    之所以没彻底狠下心,还是念着以往的旧情,也是程见袖自个眼界本来就高,苏州的那些人,她还真没瞧上眼的,何况她自己明白自个不是什么好性子,想要找一个包容她的,哪有那么容易。所以对程见袖来,傅祁暝并不是唯一的选择,而是在对比之后,勉勉强强的决定。

    来应天府的那会,她还带着些退婚的心思,若是傅祁暝对她不如以往好了,她就不准备继续这门亲事了,可扪心自问,傅祁暝待她一如既往,而她还能与以往一样待傅祁暝吗?

    从程见袖自个的角度来看,女儿家的人生大事,自然要多加斟酌,心谨慎,算不得错,可对傅祁暝来,便就有些残忍了。先前知晓傅祁暝待她如初的时候,程见袖心里就有些愧疚,而如今再想傅祁暝这三年来,恐怕真是一刻都不停歇,再想想自己以往那些的心思,心里头的愧疚都快溢出来了。

    她是商户女,继承了她爹的商人本性,精打细算,利己,她以往没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自己都不为自己想,还能希望别人待自己好吗?可是这些想法,在面对傅祁暝的时候,什么都不剩了。

    傅祁暝在应天府,孤身一人地往上爬,受伤吃苦,而她待在家里头,锦衣玉食,还埋怨他,两相对比,程见袖都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太不是人了。

    她配不上傅祁暝。

    想到这,程见袖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心疼傅祁暝,又气自己任性了些,也气傅祁暝对她太好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怎么就不能学着点呢?

    屋内,傅祁暝还在寻找线索。

    地面浮现血迹,意味着李廖的确是在屋内受害。李廖是穿着衣服遇害的,外衣上破的口子和伤口相吻合,所以应该是李廖穿好了外衣后被杀,而不是后头凶替他穿上的。

    从这几点出发,傅祁暝在脑海里大概还原了一下案发经过。

    李廖起得早,穿好了衣裳的时候,凶出现,将其杀害后,擦掉了屋内的血迹,之后将李廖的尸首搬到院子里,做出李廖刚刚遇害的模样。

    不对。

    傅祁暝眸色微微一动。

    王敏谎了。

    方才尽顾着尸首的死亡时辰,而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凶为什么要转移尸首?他们的猜测是,凶是为了不在场证明,可他当时就在院子里做戏呢,他依旧还是没有不在场证明。或者是凶还有帮凶,杀人的是凶,帮凶是后来做戏的人,可这么一来,帮凶就没有了不在场证明,若他们借此找出帮凶,不还是能顺藤摸瓜,找出凶吗?

    尸首的死亡时辰,饶的太多,竟让他把这么重要的一点给忽略了。

    这里头的人,最懂这些的就是他,因为是他自己触摸的尸体,所以心思只顾着死亡时辰,没有去想其他,旁人就算是林正南和杨倦,也没想到这层,自然就没人提醒他,而程见袖聪明归聪明,但也是个门外汉,思索上难免会有些不大周全。

    如果照他们推测的那样,凶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才做了尸首遇害时辰的改变,那么当时看到李廖被刺的王敏,显然是谎了,他不可能在那个时候看到人。

    傅祁暝还是觉得王敏不会是凶,他是在替谁做伪装?王恒是他的兄长,的确最有可能,但是王恒一大早就在杭家下人的监视下,分身乏术,又如何会出现在东厢杀人,但若不是王恒,王敏还会帮谁隐瞒?

    傅祁暝心里想了很多,面上一声不吭。

    同林正南两人转了案发现场后,他便准备离开了。

    这回他没有上锁的意思,而是让杭州下人守着,又让自己身边的那个锦衣卫也在这边盯着。

    “走吧,我们回去。”傅祁暝冲着程见袖弯了下嘴角。

    程见袖应了声“好”,跟着傅祁暝往外走。两人这一走,方猎户率先跟了上来,之后冯敬也拉着他妻子跟了上来,钱贵站在原地愣了一会,随后也跟了上来。

    一开始,程见袖并未觉得有什么奇怪,傅祁暝已经在这头办完事,自然会离开。

    而傅祁暝似乎是回西厢。

    这么一来,跟在后头的这群人就有些古怪了,方猎户还能是和他们同路,和冯敬等人住在北厢,完全是在另外一个方向。

    程见袖蹙了蹙眉。

    傅祁暝瞧见了,伸轻轻弹了弹她的眉心:“别皱着眉,让他们跟着吧,青天白日遇害,他们心里估计慌着,妄生大师方才露了一功夫,而我又在查凶案,对他们来,跟在我们身边是最周全的选择。”

    程见袖撇了撇嘴,没接话。

    现在是周全了,难道他们晚上还能跟着不成?

    别,程见袖还真猜准了。

    等到他们回了西厢后,冯敬等人倒是没跟着了,就在院子里的亭子里坐着,坐着坐着,觉得这样不行,就问厮:“这西厢还有空的厢房,我们能搬过来吗?”

    下人立刻去问了杭夫人。

    住哪不是住,而且西厢有傅祁暝等人在,的确要安全些,而且,若是将人聚集到一起,也的确更好防备些,杭夫人立刻应下了,还派人去问了林正南同杨倦的意思。

    程见袖就同傅祁暝了会话,西厢已经开始热闹了起来,大伙全都搬进了西厢,一下子热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