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野良(十七)
高天原, 日本众神居住的地方,虽然并不是传中那般仙气缭绕,看起来与地面的生活也并没有太大差别。但总体来,还是非常宁静的安居地,并不会受到外界的扰。
本来应该是那样的。
毘沙门天看着面前一脸无辜的幼年神明,只觉得非常头疼。现在七福神除了她之外,都在大黑天的地界里享受温泉, 所以这个棘手的问题就被直接抛到了她这边。
如果只是正常的敌人,以她的性格来,早就不由分直接开, 哪会把人给带回自己的府邸里。
可当她带着自家神器战役勃发的去了现场,正巧听见硬闯进来的孩子软软地着“要找坂田先生”以及“准备了登门礼物”,就感觉事情的发展方向与预期完全不同。
——这么有礼貌又可爱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是破高天原的罪魁祸首, 一定是受到了谁的蛊惑。
抱着那样的推断,她让兆麻准备好了茶点, 送到了老老实实坐在软椅上的孩子面前,微笑着道:“是按照府邸里孩子们的口味准备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幼年的神明眨眨眼,头一次没急着吃东西, 而是认认真真的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来意:“我是来找坂田先生的,请问他现在在这边吗?”
“那位坂田先生的全名是……?”在脑海里过了很多同僚的名字,她还是没想起来有哪位是姓坂田。
“坂田银时。”
出这个名字后,他发现面前人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 就继续详细的描述着关于坂田先生的一切特征。当然,还是迷弟滤镜加强版的。
付丧神们听到那些形容,只能捂住脸。
——别那位坂田银时压根就不在这边,就算真的在,估计听到自家主人的描述也压根对不上号吧?
本来被带来这边的时候,他们是做好了高度戒备、准备拼了命也要护住自家主人。可与预想中完全不同的是,他们受到了高规格的礼遇,简直就像是真的上门来拜访的一样。
不过就算再客气,他们也不会以为对方真的是什么烂好人,反而更加警惕起来。
自家大门被人强捅了个窟窿出来,还笑脸相迎的人压根就不会存在。比起凶神恶煞的敌对状态,绵里藏针的手段要更令人防不胜防,为了保护好心思单纯的主人,他们必须时刻做好最坏的算。
——比如,情况稍有不对,就从被捅破的地方直接再跳回现世之类的……?
就在他们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计划着逃脱方案的时候,毘沙门天已经令手下的神器去听关于坂田银时这个人(神)的存在了。
“既然能自主出入高天原,那么他一定是有神社的神明……难道是用了化名之类的?”
她想了想,只能做出那样的假设,还让兆麻帮着画了一副“坂田银时”的画像,以便寻找。
带着眼镜的神器展开手中画像,向幼年的神明询问道:“您看,画像中的坂田先生与您印象中的相比,相似度有多少呢?”
——一分吧,还是同情分……因为画像里的那家伙实在是帅过头了啊,根本就是另一个人吧?!
付丧神们很想出真相,但眼见自家主人猛点头,还着“真是传神啊,坂田先生平时也是这样闪着光呢”之类的话,就觉得根本张不开嘴。
兆麻倒不觉得奇怪。虽然画像中按照对方的形容加入了很多光芒之类的,但想着神明的确会存在这样的特性,就将画像交给了寻找坂田银时的那队人马。
“你找到那位的话,是想要做些什么呢?”毘沙门天呷了一口茶水,升腾而起的雾气将她眸子中的神色虚化,显得相当没有攻击性。
被她这么一问,樱井真弓愣了片刻,才苦恼地:“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就是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个不告而别的人,之前只是出了一些意外而已……”
——如果他能像鬼离那样自主开时空隧道就好了,也不至于处于这么被动的状况。
想想偷了自己能力的家伙都能随意使用,他就不是一般的郁闷。不过回忆起被自己随意推进时空乱流的鬼离,他又觉得气消了那么一点点。
——就算能再次开启时空隧道,想必也要花费一些工夫,让那个男人不会那么好过吧。
等回到坂田先生那边后,就郑重的做下道别,然后回去母星把鬼离连同那些家伙都一并铲除掉。
他本是那样算的。
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付丧神们,他的神情放松了些,又继续对毘沙门天道:“然后,还要向他介绍我新的家人。告诉他,我不再是一个人,除了仇恨之外,还拥有了很多很多幸福。”
“幸福到让我觉得,如果想到死,都会充满了罪恶感。”
——这是在坂田先生身边都没有学会的,强烈的求生欲。所以在被算计着得到神位,再继续报仇就会因天谴而毁灭自身时,才那么的绝望。
——他明明就想与大家一起生活下去的啊。
他仰起脸,直视着神情复杂的金发神明,就像是见到了坂田银时一样,把心里话吐了个干净。
“所以我会活下去,想尽办法的活下去。”
他的声音不大,那种强烈的情感却分外用力的敲击着在场每个人的心脏。
付丧神们从未想过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一时间竟有些呆愣。毘沙门天脸上露出感怀似的笑容,轻声道:“家人的确是世界上最有魔力的生物,哪怕是最强硬的人,也会在这座避风港里变得柔软、却又前所未有的坚强。因为从拥有他们的那刻起,我们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背负着大家的命运一起前行。”
“威娜……”
一旁的兆麻被她的心里发软,但为了掩饰面上的神情,只能选择微微侧过身去。
——作为祝器,他应该要更加稳重才行,可不能被旁边那些毫无反应的神器们看瘪……啊?
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盖住了他的心绪,身体下意识挡在主人的身前,他刚想呵斥似乎想要做乱的神器们,却发现他们正围着幼年神明转、根本没工夫给这边一个眼神。
“主人,突然讲那些话太犯规了呜、呜呜……”
“主居然把我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简直刃生无憾了!这种时候请允许我给您一个拥……!喂!谁踩我!”
“家人吗,我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啊,真想掐自己一把……”
“……兼先生,你掐的好像是我哦!啊……才没有哭,只是被掐得太疼了而已!”
“哈哈哈,我就茶叶梗竖起来了,肯定要发生好事情的,真是不错啊。”
“确实如此呢。”
“国行,我可以把主人抱起来转几圈吗?”
“……不可以。”
后反劲的付丧神们画风奇怪,让原本想向他们学习的兆麻深深地叹了口气,假装没看到这一幕。
——这位神明大人简直比威娜还受欢迎……起码在家里的那些神器虽然想要亲近,但还会心翼翼的克制自己,不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不过也因此,才总会产生些负面的情绪来刺痛主人吧,也许大家也该学着像这样……?不,还是算了吧,那位神明大人明显快要被挤变形了啊!
他强忍着想进去把那孩子抱出来的心情,用力的咳嗽了几声声,才勉强唤回了那帮神器们的神智。
“糟糕,主好像缺氧了,快散开一点留出足够的空间来!”被挤在最外面的长谷部急得直跳脚,恨不得冲进去将所有人都推到一边,然后再来个人工……不,他绝没有那么想!
脸上的神色极速转变着,他还来不及往里挤,就再次被推到了最外面。
毘沙门天在旁边看得忍不住露出笑容,本来还有那么点防备的心情,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如果坏人都是这样可爱的话,可能世界上就不需要好人了吧?
“兆麻,有时候你也可以这样撒娇的哦。”她忍不住逗逗总是一脸正经的祝器,然后立刻就看见他的脸色变红了,还不住的躲闪着自己的视线。
“我、我才不会那么做啊,太失礼了,况且祝、祝器可是给大家做表率作用的存在啊,行为要端正!”深棕发色的神器表情狼狈的辩解着,极力忽略心底的那么一点点心动。
毘沙门天笑得更加厉害了,非常想上去揉乱对方的头发。
——主人和神器之间,本来就该更加自然的相处啊,在这点上,她可能还不如那个孩子做得好。不如,就从今天开始努力学习吧?
“叩叩——”
有人敲响了房门,她抬头见是陆巴,就抬手示意了一下。
男人很快走进屋内,微微躬身道:“大人,查询过关于高天原的登记居住记录,并没有找到有关坂田银时的任何讯息。”
“绍巴那边怎么样?”她蹙起眉,问了下拿着画像的那一队。
“听进行的并不顺利。”陆巴恭顺的低着头,视线却不住的瞟向屋内那帮外来者。
在他看来,随意接待入侵人员这种事情,实在是不合规矩,毘沙门大人性格随和、没什么危机感,可作为祝器的兆麻应该好好劝阻才对,现在居然就站在一边无所作为,简直是侮辱了道标的这个身份。
——如果要是我来做毘沙门大人的祝器,一定是另一番景象。
“嘶——”毘沙门天颈后一阵刺痛,但很快忍耐住、并没有露出一丝异样。
时刻关注她的兆麻立刻走上前去,伸手虚扶着她的肩,关切道:“威娜,先休息一下吧,这边暂时由我来处理。”
“好,那就麻烦你了。”她露出一丝苦笑,站起身来对面前的幼年神明和付丧神们歉意道:“只能请你们先呆在这边了,等绍巴那边有了消息,再做下一步的定论。”
陆巴撇撇嘴,向旁边靠了靠,以便她能顺利通过。可正当那抹高挑的身影要走出门时,屋内的孩子却突然出了声。
“你的情况在恶化,再不治疗,就会堕化的。”
她倏地回过头,正对上那双血红色的眸子。虽然顶着那张脸让人感觉不到严肃的气息,但她知道,对方的都是事实。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弃那些孩子和重新组建起来的家庭,不能让之前的悲剧再次发生。
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微笑道:“不会的,为了家人,我会活下去。”
——这么想想,她和这孩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像。至少在这种时候,他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就算再难,也要坚持着活下去。
被自己过的话挡了一下,幼年的神明弯起唇角,毫不退让的直视着她,“我可以帮你缓解,至少能放慢堕化的速度。”
“哈哈,还真是可笑,只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居然出这种话来。”作为府邸里的医生,陆巴终于找到了嘲讽对方的借口,立马斥责道:“我看你们找什么坂田银时是假,最主要的目的是来靠近毘沙门大人,然后再借机实施自己的阴谋诡计吧!”
屋内的平静被他扯得骤然破碎,本就互相防备的神器和付丧神们立刻护在主人身边,时刻注意着彼此的动作。
绍巴恰巧在此刻冲了进来,看到屋内的场景,立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起来。
“绍巴,情况如何?”毘沙门天缓声问道。
——她现在特别想听到肯定的答案,因为她相信那个孩子没有谎。
短发的少女神器摇摇头,“没有,高天原里没有叫坂田银时的神明或者神器,也从没人听过他的名字。”
陆巴立刻露出了然的神色来,眯起眼嗤笑道:“看看,我的怎么样,找人只是他们的借口而已。还想以帮毘沙门大人治病为理由靠近?哈哈哈,那可要先通过我这关才行。”
他很想再给失职的兆麻补上一击,可想到不能急于求成,就按耐住,只是对着他冷笑了一下。
深棕发色的神器忍不住蹙起眉,但陷入这种局面中,他只能以自家主人的安危优先,“威娜,不能再犹豫了。”
——高天原是没有关押地的,就是,胆敢来犯的敌人从来都是就地诛杀。
毘沙门天望着那个被众多付丧神围在其中的孩子,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他是真的恶人。
“他还只是个……”
“那只是外表而已,并不能证明他真的无害。”陆巴断了她,还抬起头,言辞恳切的继续道:“也有可能是祸津神之类的,就像是那个夜斗一样!”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仿佛再一次看到过去的惨状。那些鲜血和惨叫声,还有那双恶鬼似的眼……
——夜斗,祸津神……这孩子也会是他的同党吗?
听到那个名字,付丧神们的眉头集体一跳,尽量不露出异样来。
——祸津神可不是那个样子吧?他是贫穷神或者厕纸神(五毛神)之类的都更靠谱一些吧?!
不不不,这时候最关键的就是要装成不认识的样子,不然绝对会扯上大麻烦的。
“你真的跟夜斗是同伙吗?”毘沙门天厉声问道。但这也是给对方的最后一个机会,只要那孩子摇头,她就愿意相信他是无辜的!
所有视线都集中在幼年神明的身上,看着那张耿直的脸,付丧神们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啊,我认……”
未完的话被隐藏在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中,刈巴和数巴冲在前面,一边跑进来一边喊道:“找到了关于坂田银时的……?!”
剩下的话被他们自己吞了回去,一看到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神器们立刻习惯性的围在毘沙门天的身边。
“你们是,找到那个男人了吗?”她深吸一口气,尽量按耐住心里的情绪。
“啊,是、是那样……不,只是一点线索,是那位住在高天原边缘的大人的。”双胞胎神器对视一眼,声答道:“他,“坂田银时不在这个时空里,在这里是找不到的,但他确实存在“,虽然有点奇怪,不过我们觉得可能会有用……”
“是那位大人吗?”听到这种像是胡言乱语一样的话,毘沙门天脑海里只浮现出一个身影,一时间不由有些头疼。
——虽然是神,但可是位爱疯言疯语的神啊……
“现在已经不关什么坂田银时的事情了,这些人可是跟祸津神有关联的恶人啊。”看出她内心中的动摇,陆巴赶忙在旁边煽风点火,试图将仇恨值重新拉满。
——只要清除了敌人,在不久的将来,毘沙门大人一定会承认他的能力,并且将道标的重任委托在他的身上!
“不如我们先去看看情况,再做最后的定论。”比起胜利或者其他的东西,兆麻更在意的是她的安危,就做了与陆巴完全相反的建议。
金发的神明抬起眼,看着他们两个的眼睛,最终还是选择听取内心的声音。
“我们一起去那位大人的府邸。”
她又垂下眼,与正仰着脸望过来的孩子对视,故作严肃道:“只是去调查而已,我并不会随意冤枉好人,但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恶人,你还是做好觉悟吧。”
对这番假模假样的威胁恍若未闻,樱井真弓碰了碰身旁蓝发太刀的手,担心道:“放在神社里的草莓牛奶会不会被外面的人偷喝掉?”
神社还被放在被破的空洞旁,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探查。虽然离他很远,不过因为神力的链接,他能轻而易举的感受到那些人对屋内草莓牛奶的看了许久。
——也许这边的人也很喜欢喝草莓牛奶,不然他们的关注力为什么会一直放在它们身上?
一期一振回忆起神社里被堆得满满的盒装牛奶,完全能想象到其他人看到那一幕时的心情。
——那可是足够灌满一个泳泳池的量了,想在保质期之内喝完,恐怕就算是神都做不到吧。
作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他一点都不感觉心虚,反而笑得越发温柔,“不会的,那些都是留给坂田先生的,他们大概只是感到羡慕吧。”
同仇敌忾的付丧神们立刻猛点头,表示等见到坂田银时以后,一定会督促他全部喝下去,绝不能浪费主人的心意。
对面的毘沙门天和神器只想为那个叫坂田银时的倒霉蛋默哀。
——也许不被找到才是他的幸运吧……?不过那帮神器是什么情况啊,争宠争到这种份上,也太夸张了吧?
不过一看到他们都能亲亲密密的簇拥在主人的身旁,还不时做些亲密的举动,毘沙门的神器只觉得分外羡慕。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位于高天原最边缘处的府邸。这里别是人(神)了,就连其他生物的踪迹也很罕见,处于一种快要荒芜的颓废状态。
毘沙门天距离上次来到这边,已经隔了几百年的时间了,连为什么会来的理由都彻底忘记,但对方疯疯癫癫的样子却还印象深刻。
毕竟那样的神明,实在是太少见了。
门是敞开着的,像是随时欢迎外来的访客一样,就是连出门迎接的神器都没有,所以他们只能边走边向里面张望着。
“哗啦哗啦——”
微风拂动着快要枯萎的枝干,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它就会彻底倒塌。
鹤丸国永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就趁着众人不注意,跑到树的旁边踢了一脚。
“诶——等、等会儿,不能踢!”树上发出一阵惨叫声,紧接着老化的枝干便轰然倒地,还带下来了一个黑漆漆的影子。
他滚落在地面,揉了揉自己的腰,抬起一张染上灰尘的脸与他们对视。
付丧神们心里一惊,下意识护在幼年神明左右。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