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前的最后一次谈话，是我与胡菲儿单独聊。

    导师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发掘和升华了术前谈话的内容。通常要上术台的患者，无论病情轻重，只要一上术台，精神就会高度紧张。

    术前与患者沟通非常重要，只要条件许可，导师会坚持与患者术前聊一次天。

    导师为此出了一本专著，论述沟通的重要性。作为他得意的弟子，包括我在内的他的所有的徒子徒孙，都将他的这项伟大创举奉为经典而加以实践并深刻体会。

    实践证明，导师的创举不是玩噱头，而在临床过程中起到了药物不能起到的功效。

    赵宇陪着胡菲儿过来雅美医院，苏毓早就为我准备了一间安静的房间。

    还没开始聊，赵宇已经搂着我的肩膀，将我拖到门外，悄悄塞给我一个大红包，满脸堆笑地：“兄弟，拜托了！”

    我撇了一眼红包，心里老大不乐意——赵宇将我看成什么人了？

    我轻蔑地笑，道：“既然知道是兄弟，你还来搞这一套，有意思吗？”

    赵宇讪讪地笑道：“这是规矩，规矩不能坏，是不？”

    我叱他道：“这是你家的规矩吧？我可没这规矩。赵宇，我是医生，不是商人，更不是官员。在我这里搞这一套，我会看不起你。”

    赵宇正色道：“李乔，你别不识好歹，你要不收，我还不敢让你动了。”

    赵宇的举动司空见惯，很多外科医生每年单是收的红包，就要超过工资的几倍。我想起导师当年告诫过我们的话，处理这类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收下，等到术结束了再还给家属。这样做的好处是让家属放心。其实像我们做医生的，红包并不能代表我们的术结果。

    没有一个医生会因为没收到患者家属红包而不认真仔细，只是红包这种东西给人一种虚幻的安慰而已。

    我将红包塞进口袋，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就安心等待一个美若天仙的女朋友出来吧。”

    赵宇哼了一声，愁眉苦脸道：“其实，我是不支持她来做这个术的。你难道没听有个故事，孩子生下来太丑了，当父亲的还以为不是自己亲身的笑话吗？”

    我笑道：“赵宇，我句实心话吧，胡菲儿就算不动这个术，配你也是绰绰有余。你也不看看自己长成了个什么鸟样，就凭你这样子，人家能看得上你，你就回家去烧高香去吧。”

    赵宇嘿嘿地笑，压低声道：“我们是门当户对，不能以貌取人。”

    术前精神疗法谢绝围观，我将赵宇堵在门外不让他跟我进去。赵宇还想争辩，被我一瞪眼吓退了，讪讪地走到一边去坐下了。

    胡菲儿涨红着脸等我回来，声道：“李乔，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一愣，反而她：“我为什么会看不起你？”

    胡菲儿莞尔一笑，轻声道：“李乔，我是真对不起你，我要知道当初附一医院招聘的人是你，我绝对不会去抢这个位子。”

    我淡淡笑道：“无所谓，再，你去附一比我去的效果更直接一些。你想想看，如果靠我赚钱去建一栋住院大楼，估计这栋楼是没办法建起来的。你去了好啊，附一不费一兵一卒，得了一座现代化的大楼，换作我是院长，我也会这样选择。”

    我的话显然让胡菲儿心里好受了许多，她怅然道：“过去我对医学的了解还是太肤浅了。现在才知道，医院需要的是你这样的人才。我想这次比赛要是胜出了，我就辞了附一的工作，将位子双奉还给你。”

    我觉得不能在就合格话题聊下去了，表面上我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其实我内心还是非常在乎附一的这个工作。

    我李乔放弃博士学位的追求，放弃即将到的功成名就，风尘仆仆回来岳城，本想凭着所学造福我的父老乡亲，谁料到突生变故，让我成了一个不受人待见的社区医生。

    我相信导师的教导，是金子在哪都发光。问题是金子埋在泥里，会有光吗？

    我端正身子，严肃地对胡菲儿：“现在我们开始进入术前精神疗法程序，你做好思想准备了吗？”

    胡菲儿认真地点头，声道：“我准备好了。”

    于是我将这次的术情况简单了一遍，无非是依据她的自身条件，我们要做哪些方面的调整。

    胡菲儿到底是学医出身的，她很快就进入了角色，而且对话题的理解非常透彻。

    她：“李医生，你尽管放心大胆做，我有心理准备的。”

    我很满意我们的聊天结果，我对等在办公室的苏毓：“准备术吧。”

    雅美医疗美容医院没有正规的术室，我去实地看了一下，发现除了几项基本的器械之外，没一件拿得出的好器械。好在美容术对我们来都是术，主要是很难出现危险。而且即便是这样的术，美容医院也很少去做。

    至于割个双眼皮，隆个鼻子之类的，根本不需要像样的医疗器械。

    但是以防万一，刘院长出面从中心医院借来了几台仪器，我打开无影灯，站在灯下感概了一番，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莫名其妙地酸楚。

    我非常喜欢闻术室的味道，淡淡的消毒水味充溢在每一个角落，托盘里摆放着整齐的术器械，显得冰冷且闪着寒光。

    术台的正前方墙上挂着一个石英钟，我仿佛能听见指针清脆的跳动声。

    苏毓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她轻声问我：“还满意吗？”

    我点点头道：“已经很不错了。”

    “李乔，这次刘院长坚持让你主刀，你不会有心理压力吧？”她试探着问我。

    “没有！”我回答得很干脆。

    我不是故意吹牛皮，在我全面了解了此次术的重要节点后，我心里明镜一般的清楚，这样的术对我这样的大外科术医生来，还真是儿科。

    我恶补的美容知识虽不全面，但医学这东西，也与其他学科一样，有触类旁通的妙处。

    我认真道：“苏院长，万一我砸了锅怎么办？”

    苏毓一愣，犹豫着道：“不会吧？”

    我有心吓她，笑道：“这很难，术这东西，谁都没百分百的把握。”

    苏毓怅然叹口气道：“如果真出现了你的这种情况，我们就一起完蛋吧！”

    她先哈哈笑了起来，我跟着她笑。不过我能听出来，她的笑声里带着深深的无奈。

    其实，以胡标给的价格，雅美完全可以从韩国请来专家给胡菲儿动动这个术。但他们谁都没这样做，甚至都没人提过这样的建议。仿佛这台术是专门为我准备的一样。

    笑着笑着，我突感压力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