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番外篇、可惜明年花更好(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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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行是花车存在的意义,虽然在每一个城市他们都不会停留很久,但兀漠儿渐渐发现,只要是檀吉娜到过的地方,围拢在她身边的孩子们眼中就会多出些许东西来——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或许只能称为“灵性”的存在。他曾经在妹妹天生的黑眼睛中看见过,却从未想到原来这种东西可以靠歌舞和语言来进行传递。

    可是这样的“火种”又能够在他们干涸的心中点燃多久呢?兀漠儿表示怀疑,但并未继续质疑坚持我行我素的檀吉娜。他只是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在檀吉娜前往乞儿们聚居的街巷时,身背弯刀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当檀吉娜返回车队时,又会稍稍拖后一些,断去那些跟在她身后接近车队物资的“尾巴”

    “明天我们就要出发去弯月城啦!”这天夜里,檀吉娜坐在车栏边对所有人大声宣布道,“据那里是距离昆吾国最近的大城市,也是众商云集的地方,大家这几天可要好好休息,做好大赚一票的准备啊!”

    车队中响起一阵敷衍似的欢呼,大多数人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居无定所的漂泊日子,故而对行将前往的新城池并没有太多兴趣。然而檀吉娜却显得异常兴奋,甚至到了夜不能寐的程度这一夜兀漠儿照例留在车厢外值守,却看见檀吉娜偷偷跑下车厢,独自走向城墙附近的坡道上抬眼张望。

    “这里距离弯月城还有上千里地,靠眼睛是看不见的。”兀漠儿悄悄跟随在对方身后,冷不防出声提醒道。然而对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会跟来一般,只是回眸莞尔一笑,振振有辞道,“即便是上千里地,对于鸟儿来,不过就是朝发夕至的距离我在通过鸟儿的灵魂眺望弯月城,又有什么不可以?”

    “大晚上的,哪里来的鸟。”即便早已习惯了眼前女子的胡言乱语,但兀漠儿还是对檀吉娜话语中过分夸张的想象力表示理解不能。见胡人少年并不接腔,黑发的女子忽然解开了盘辫的发带,仍由一头黑发被夜风卷起,随后在圆月映照的无人坡道上兀自唱起歌来。

    这是兀漠儿从未听过的歌谣,即便他已经跟随车队行走了大半年有余,在途中见识了形形色色的各地民谣与各种异域古曲,但没有一首如现在女子所吟唱的这般,如此欢悦明快,仿佛群鸟啁啾,翔舞啼鸣宛若鸟鸣的颤音和悠长的吟咏组成了异常奇妙又繁复的旋律,这种节奏与咏唱方式他从未在西域的任何城邦、任何艺人口中见过,然而倘若仔细聆听,又会感觉在明快如新莺一般的歌声底下,似乎盘旋着无法排遣的悲哀和忧郁。

    一曲罢了,宛若群鸟散去一般,竟然连身旁呼啸的夜风都变得更加寂静。檀吉娜回过头来,看着兀漠儿道:“这叫‘解羽歌’,好听吗?”

    “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唱法。”闻所未闻的歌谣引起了少年的好奇,“这是哪里的歌?”

    “是我家乡的歌,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会唱了。”女子转回身去,背影看着依稀有些落寞,“你听过‘讙朱民’吗?”

    “没有。”兀漠儿如实回答,“是哪里的部落?”

    “不知道起源于哪里,只知道原本居住在昆吾国境内,跟东方的鸟夷人其实是同一个祖先。”女子伸拢了拢被吹乱的黑发,露出颈项后隐约可见的鸟羽状刺青,“我们的祖先据因为犯了重罪,所以被昆吾人的始祖流放到遥远的边疆,替他们戍卫外敌以赎罪据祖先恪尽职守地照做了很多年,却一直没等到昆吾的君主赦免他们的消息,故而因怨生恨,带领举族迁徙,并且向后代们发出血咒——若有讙朱血统的子民踏足昆吾的土地,就会刀斧加身而死,所以即便是过了千百年之后,我也从来不知道,我们一族真正起源的土地,到底是在哪里”

    “不过是个传罢了。”自从妹妹死后便再未相信过任何鬼神之的少年闻言,摇了摇头提议道,“你想去的话,我们就去找。”

    “诶呀,所以你这样的孩子才理解不了传统的意义嘛!”女子转身露出一抹苦笑,随即开始重新梳理发辫道,“找到了又能如何呢?昆吾国跟我们这里可不一样,据到处都是人,哪里还有无主的土地?就算找到了故乡,对于现在的我们来也只是异乡而已何如就把它当做一个遥远的乌有之乡,起码做梦的时候,可以看见传中百鸟翔舞、解羽群啼的胜景呢”

    “可是”虽然理解了歌谣中表现的意象和隐含的怅然所在,但少年依然无法理解这一套辞中的逻辑,“既然回不去的话,为什么又要一直记得它?”

    “因为这些传可以告诉我,自己是谁呀。”檀吉娜又下意识地拽起挂在胸前的银匣吊坠,在察觉到少年问询的目光后,她伸摇了摇中空的吊坠,向其解释道,“这里面是我们一族代代相传的护身符哦!”

    “是鸟的羽毛?”藉由月光,兀漠儿依稀看清已然被摩挲的光泽黯淡的盒子四周,用阴刻的方式雕有四只环绕着太阳的鹤形异鸟,于是如此猜测道。然而檀吉娜闻言摇了摇头,没有再接着卖关子,而是直接道出了答案:

    “是花的种子,名叫龙爪花——据只开放在昆吾东境水质特别干净的高山湖泊里,会在月色下开出像白蝴蝶一样美丽的花那些湖泊就是我们一族起源之地的标识,也是守护群鸟与讙朱民的神明居处祖先们离开的时候带走了种子,但却没有能够种活,所以就把剩下的种子都制成了护身符,封在了这些银盒子里,由母亲交给儿女,一代代地传递下去”

    “可是这些跟你要不要去昆吾国又有什么关系?”少年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愈发困惑道,“不要试图用另一个无法求证的传来岔开话题。”

    “并没有呀,只是你不明白啦!”女子将吊坠塞回到衣襟里,三两下绑好了散乱的黑发,无奈道,“带着这个旅行,是为了遵守传统;不能回去昆吾国,也是为了传统这些传统都是为了证明我们是谁,这是我们这失去了一切的一族唯一不能再丢失的东西。”

    “可是这种传统到底有什么意义?”少年跟上女子轻快的脚步,继续不甘心地追问道。

    “意义就是,我们是鸟一样的民族啦!”檀吉娜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提起裙裾一溜跑地冲下坡道,回到车队所在的营区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