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珠楼睡鹤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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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蓁正在兴头上,丝毫没留意李嗣源扫过来的眸光,反复拨动了几下石砚上的括,眼看墨池里的墨差不多够用了,便放下墨条,目光仍停在砚台上细细打量。

    沿着似流云般的凤身一路看下去,至石砚侧面,王蓁突然发现一个铭文,刻着字篆书款曰“沐斋老人”,后头还有一个阴刻的印章,名为“歉益”随即惊讶地抬起眸子。

    李嗣源刚注完了一卷书,正抬眼时,见她眸光错愕望着自己,又扫了眼她中的砚,问:“怎么,玩坏了?”

    王蓁这才发觉已经忘形地玩了许久,脸色微窘,尴尬地咽了咽口水,很没底气地问:“没坏,我就是想问问这方石砚,是不是出自一位女子之?”

    听她突然问起这个,这一次换李嗣源眼中露出惊异之色,虽然只是一瞬便已恢复了平常,但李嗣源的眸光却再没从王蓁身上移开,淡淡问道:“为何这么?”

    王蓁纤白的指轻轻抚摸着石砚旁侧的篆书款,缓声道:“在应天的时候,安先生身边恰有一本名为吴门补乘的书,我偶去寻先生时,他不在房里,我见这本书摊在桌上,便随翻开看了几页,看的那几页里头,正巧是写制砚名家顾二娘的事。”

    至此,王蓁神情十分端然地抚摸着砚侧那隽秀的篆,喃喃道:“这‘沐斋老人’原是顾二娘夫君的字,她因是闺中妇人,不便留自己的名讳,每逢制砚只留她夫君的字,只是用了篆书篆刻。他夫君书**底竟不及她,篆书写的尤其不好,后来买他家砚的文人才知道,原来篆书体留字的砚,竟是出自顾二娘之。她制的砚可夺天工之巧,再加之数量稀少,后世所传一方砚千金难求。”

    李嗣源垂着眸子喝了口茶,问:“你会写篆书?”

    王蓁头摇的很殷勤老实。

    “你既不会篆书,怎认得这几个字是篆体?”李嗣源问话时,修长的指不自觉轻轻捻着青瓷茶盏雪白细薄的杯沿。

    没想到他居然会问到这个,王蓁的眸光在他指上顿了顿,不觉微红了双颊,悄悄向书架上瞄了一眼,心虚道:“我帮春池整理书架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一本书上有将军的批注,那样的字很奇怪,我去寻安先生时,曾将那字的模样描画给先生看,安先生告诉我,那种字体叫做篆字,我才晓得”

    李嗣源轻挑了下好看的长眉,回身看了眼背后整整一面墙宽的大书架,转而又看向王蓁,声线疑惑道:“我书架上有篆字注脚的书?我怎不记得。”

    王蓁立刻点头,转身跑到书架前,蹲在地上由最下方的一个格子里,取出本封面订着暗黄麻纸的书,折回来轻轻地放在李嗣源桌案边上。

    书面没有字,但李嗣源一看便知这是自己很久以前翻过的一本维摩诘经,拿起来翻看,见中间的几页,页眉上的确写有几行篆书字。

    将经文合上又还给王蓁,等她将书放归原位又回来时,见李嗣源提笔在纸上已写下几行工整漂亮的篆体文。

    王蓁初见时就特别喜欢这种字体的模样,此时见李嗣源提笔现写出来,明澈美眸中掬满兴奋神采,格外专注地看着他落笔时一笔一划的功法。

    见她看的分外专注,李嗣源缓缓道:“篆字,以方楷一字半为度,一字为正体,半字为垂角。所有比划以圆为主,圆起圆收,方中喻圆”

    如此讲述时,渐渐便写成了一首七言古律,待墨迹晾干,李嗣源将这一页徽宣递给王蓁:“既然你如此欣赏顾二娘,这页篆字就送你了。”

    王蓁欣然接过李嗣源中的字,拎着纸张的两个上角提在眼前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虽然看懂的字没几个,却仍觉着篆体字一勾一划皆如作画一般柔美好看,轻轻地卷起来,心收进袖管里揣好。

    王蓁了一番书中的故事,倒勾起了李嗣源的兴致,眼下正闲来无事,李嗣源便随口问:“最近读什么书?”

    王蓁见他不写字了,便搁下墨条,笑回:“自从回府,安先生的书皆在此处,我看的书目便也十分庞杂,除了先生让读的诗经楚辞两本之外,还私下读鬼谷子和韩非子”

    听她一连出大串的书名,李嗣源挑眉:“这么多书一起看,能记住么?”

    王蓁先是没犹豫地点了下头,跟着又微微起秀眉:“记住倒不成问题,只是有的地方读起来不太习惯也不甚喜欢。”

    李嗣源听她的轻松,便问:“不习惯的有那些?不喜欢的又是那几本?”

    王蓁往日读完书总喜欢找安重诲个人见解,素日已养成了这么个习惯,这几日安重诲不在府里,她每看完书又没个人去念叨,狠觉有些憋屈,今日听李嗣源问起,正好乐得一吐为快。

    “我喜欢诗经,其文韵致虽不及现下时兴的诗词那么韵头压着韵脚,读起来朗朗上口,却也有种朴实粗犷的美。”

    李嗣源听她倒也出了几分门道,便继而往深里问:“比如?”

    王蓁略略一想,便脱口道:“就比如郑风中的‘山有扶苏’一首”时,已将一首完整的诗经古韵诵出来:“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李嗣源略微颔首:“依你看来,这首诗好在何处?”

    “我觉着最妙的,便是它简单易懂,读起来朗朗上口且不,意思表达的也是直截了当,虽然是女子抒发情思的情诗,但这样大胆地出心里的恋慕,很有新意,也显出这女子敢行敢为的爽落性子!”

    听她的振振有词,李嗣源眸中突然黠光微动,低低地问了句:“那么,你觉着女子倘若喜欢上一位男子,就应当直接同对方讲出来么?”

    王蓁此刻一门心思全在书上,听得李嗣源这一句颇有些内涵的话,也没细琢磨就点头道:“嗯,虽女戒中有教女儿当重矜持二字,可我却觉着倘若动了真情,又非奸盗之行,大可直抒心意,倘若这样,必定省了许多的是非。”

    李嗣源不着痕迹地挑了下好看的长眉,饶有兴致问:“此理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