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蓁好似没听见一般，只垂着眼睫闷不做声地喝茶，像是想心事又像是不经意地走神。

    坐在丁十六娘对面的阮玉楼安静地看了王蓁片刻，抬起眼对丁十六娘轻轻摇了摇头，温声道：“好端端回来就是好的，出去了一整日想必你已十分疲倦了，早些歇了，有话明日再。”

    阮玉楼完，便起身往殿外走，绕过茶席时，轻轻地扯了一下丁十六娘的衣襟。

    丁十六娘晓得阮玉楼的心思，也只得跟着站起来，又叮嘱了沫沫几句，才一脸不放心地跟着阮玉楼去了。

    二人转过正殿院落的垂花门，脚还没跨进后院的圆门，丁十六娘便已按捺不住，压着嗓子低声道：“你还不让我问，你没”

    “嘘！”阮玉楼将一根指竖在唇间，做出个噤声的模样。

    丁十六娘见她如此，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俏脸上却仍是一副不安的神态。

    阮玉楼四下看了一眼，牵着丁十六娘回了自己的院子。

    将房门仔细关好后，阮玉楼才回转身，一本正色道：“你的那东西，我怎会嗅不出来？你别忘了，我亲调制的胭脂膏子，句不谦虚的话，别这区区契丹皇城，就连整个东京城加上皇宫内苑，都没几人能及，更别它里面掺的那一点点软梅霜，又怎可能瞒的过我？”

    “那你还不让我问？”丁十六娘没好气地拿一对美眸瞪着阮玉楼。

    阮玉楼倒了盏温好的素茶，轻轻放在丁十六娘面前，放缓了声音道：“你没看见方才进门时，蓁丫头那眼睛里都起了水雾，她这一日在外头虽不知怎样，但我看心里必是不舒坦的，你忍心这个时候逼问她？”

    “我就是怕她在外面受了人家的气，回来又不跟咱们讲，憋在心里岂不更难受？如今这宫里头多少人看她不顺眼，她在外头还不定怎么被人欺负呢！”丁十六娘话时，终于忍不住红了眼。

    王蓁虽然没认真做过她的徒弟，可两人相处至今，一同经历了这么多又相依相伴了这么久，在丁十六娘心里，早拿王蓁当亲生妹子，同她与阮玉楼的情感没甚区别。

    今日王蓁无故独自出门一日无消息，丁十六娘面上强作镇定，内里其实早如万蚁蚀心般着急，此刻见王蓁总算平安归来，终于忍不住将内心憋着的情绪释放出来。

    见她如此，阮玉楼轻叹一声道：“蓁丫头如今经历了这么多变故，她内心其实比咱们还难受，我只是不想再给她添压力。她既然不想，必定有她的道理，咱们就不要逼她了。”

    丁十六娘听阮玉楼的有道理，只得先按住心下的担忧，听外面更鼓已时辰不早，便起身回自己房间歇息去了。

    丁阮二人这厢歇下了，而王蓁的寝殿那边此刻却仍折腾的厉害。

    寝殿的正中央摆放着几只硕大的放衣服的箱笼，王蓁光脚踩在高凳上，将大半个身子都探进一只足有一人高的箱子里翻腾。

    沫沫等几个宫女同样踩在凳子上，费力地将烛台高高举起来替她照着亮。

    “哈！就是这个，我记得是有双这样的靴子呢！”王蓁兴奋地由箱子里捧出一双鞋底厚厚的皮靴子，拎在烛下仔细端详。

    沫沫看着王蓁里费了好大功夫才寻出来的靴子，忍不住皱着眉头道：“这靴子除了厚实之外，样式着实朴实了些，且鞋面上的皮都有些磨损了，主子你果然勤俭持家，连这么旧的靴子都还存着。”尽管沫沫意思表达的已经十分委婉，可仍明确指出此靴已破的事实。

    王蓁却似浑不在意，将破了皮的靴子捧在怀里，从高凳子上一跃而下，将靴子好生放在床边，笑吟吟道：“大冬天的，只要鞋子厚实暖和能御寒就行，其余的有什么要紧！”

    沫沫见她拿一双破靴子当宝似得，也不好再什么，指挥着宫人们将几个大箱子收拾去，又看着王蓁寻出来摆在床头的几件许久不曾穿过的，旧年的几件厚袄子，忍不住又皱了皱眉。

    虽如今她们宫里头的炭火紧张，可李将军那边送来的银骨炭，已足够烧到明年开春了，着实就用不着这些又厚又丑的袄子。

    且就算如今大汗他不怎么来这宫里了，可毕竟还与玉面神君的李将军同住一个屋檐下，沫沫琢磨自家姑娘穿的这般“朴实”，除了不用挨冻之外，是不是也兼有些有碍观瞻？

    俗话讲人靠衣裳马靠鞍，尽管沫沫晓得自家姑娘不用靠衣装，也能迷死整整一座城的男人，可毕竟好看的衣裳仍可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

    明日，还需好生劝劝姑娘仍打扮的漂亮些，于自家前程方有益处。

    忠实的沫沫宫女心里打着这样的盘算，服侍着王蓁上床就寝，又仔细将厚厚的床幔子掖好才退出去。

    沫沫想不到的是，她心里琢磨好的这番话，其实根本就没会同王蓁讲。

    次日清晨时分，沫沫照旧早早便领着几个宫女进了王蓁的寝殿，简单洒扫过后，命人将炭炉拢旺，沫沫便亲自行至寝帐外，准备亲伺候王蓁起床梳洗。

    轻轻撩开床幔，沫沫瞧见偌大的锦被堆叠了满床，却并未见王蓁好生安睡在枕上。

    沫沫也是见惯了王蓁各种奇葩妖娆的睡姿，不禁笑嗔：“姑娘睡觉从来都是睡时一个方向，醒来一个方向，再加上人床宽，不晓得的人只当这床上只有被子没人呢！”话时，沫沫的已经伸向锦被。

    因怕自己凉去碰王蓁的热身子激着她，沫沫通常先将在温暖柔软的锦被上握上片刻。每到这个时候，王蓁总会从一团锦被里伸出，将她冰凉的拉进暖烘烘的被窝里。

    这是她们主仆之间的惯例，也是她们最为亲密的一段光阴，虽然每逢冬日清晨皆是如此，可沫沫依然很眷恋这短暂的美好。

    今日，沫沫照例将握住被面，却并看见那只从热乎乎的被窝里伸出来的，暖暖地握住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