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苍黄翻覆11
王蓁和安重悔闻声同时向门口望过去,见门口侍卫挑开帘笼,李嗣源由门外走了进来。
“确有素调弦茶席畔,可惜你晚来一步,怎样,醋了?”安重悔微仰着下巴,侧眸觑着李嗣源,一脸得意。
李嗣源在他对面的茶席上坐下,伸接过王蓁递过来的茶盏,顺带牵了她的安坐在自己身侧,没理安重悔,却侧眸看向王蓁问:“你会抚琴?”
王蓁老实点头:“跟阮姐姐学的。”
“嗯,改日弹给我听听”
“只恐蓁丫头没空给你弹了,为师我要亲自指点她的琴技。”安重悔迫不及待打断李嗣源,像是生怕被冷落了一样。
李嗣源眯了眯漂亮的眸子,傲然望向安重悔道:“蓁的琴技岂用劳烦旁人,本将军自会亲相授。”
“我是她师父!”安重悔不依不饶道。
李嗣源这次却并没同他争辩,只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倒没发现你最近这么闲,不如我修书一封,让契丹大汗将他妹子赐于你?趁着你赋闲正好将喜事办了。”
“你”安重悔指点着李嗣源的鼻尖,愤愤然:“若我是伪君子,你便是真人!”
“彼此,彼此”李嗣源也是一句跟一句,针尖对麦芒。
王蓁被眼前两个大男人惹地直捧腹,忍俊道:“你俩多大人了,每次见面先抬一顿杠,有瘾是不。”
“嗯!”这回两人默契十足地同时颔首。又惹王蓁狠狠取笑一番。
帐中气氛轻松活泼,王蓁有种仿似又回到了昔日源缘轩的错觉。
王蓁又亲煮了一壶茶,李嗣源命人将午饭摆在安重悔的寝帐里。
用过了饭,李嗣源和安重悔照例准备杀棋,王蓁则趴在窗棂上往外面看。雪白整齐的营帐排列在雪原上,从侧面看过去很是壮观。
李嗣源投入局中一子,回头向王蓁道:“上午徐朔过来同我,你那年在军营中住时总喜欢烤肉,徐朔和吕中准备打些野味回来给你解馋。”
王蓁笑眯了美眸:“好啊,我早先就很喜欢烤肉呢。”
安重悔将白子投入局中的左边角,道:“白天烤肉有什么趣,依我看倒不如晚间将篝火点起来,众人围坐火边,可烹酒烤肉,兴致来时亦可节拍起舞,矿业豁达,好不自在!”
王蓁点头笑赞:“嗯,这个主意不错。”
李嗣源投子入局,扬声道:“来人,传徐庶来见。”
门口早有侍卫令了命,疾步飞奔而去。
寿山炉中有袅袅青雾流泻而出,李嗣源和安重悔的棋局渐杀入境,二人皆凝神认真窥局,王蓁便端立在书架前,闲翻架上的书卷。
云子落在檀木雕的棋盘上,在安静的帐内那丁零脆响时格外清晰。棋局虽至焦灼相抗的关键时候,外面看上去,二人仍娴和安稳。
安重悔一方棋子被逼入僵局,便将计就计布了个生死劫,却没想到李嗣源却在其另一局中先刺入一步,将安重悔看似固若金汤的半壁江山硬生由中路阻断。
安重悔心疼地直拍脑门,口中叫道:“早晓得你惯爱使这招暗度陈仓,还是忽略了你这处暗藏杀的几个子,失算,失算唉!”
李嗣源仍微垂眼帘,俊彦安静地窥着局中之势,缓缓道:“你方才提及暗度陈仓,倒让我想起此番在契丹皇宫遇见了一个人。”
安重悔一子正欲落下,听李嗣源问,便抬起头道:“契丹皇宫中居然还有你相识的旧人?”
李嗣源轻轻摇头:“这个人我也算不得相识,只是许久以前匆忙见过一面,不过若起他的家世,你必有耳闻。”
安重悔落下一子入局,挑眉看向李嗣源。
李嗣源道:“江南四君,乔家。”
“乔家居然还有人活着?”安重悔显然也很惊讶。
李嗣源落了子,轻轻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点头道:“嗯,而且此人系乔家直系亲脉,眼下就在契丹宫中。”
李嗣源话刚落,再回眸时王蓁已放下书卷,悄然坐在了他的身侧。显然,她对他方才提及的江南乔家一事也很感兴趣。李嗣源心知王蓁必定猜到什么。
“乔家有人生还这件事,其实我很早就知晓”李嗣源话时,思绪不觉飘回幼年时候。
那时候,他只有十来岁,刚刚够到可以跟着李克用出门的年纪,那时候的李嗣源便很喜欢跟着李克用去军营。
那一次,他同往常一样,换好了骑装在厅堂候着,等李克用出来后带他一起出门。可是那天李克用出来后,却并没让他骑马,而是让他重换回平日的公子装束,上了府中的一顶车轿。
那天,李嗣源坐在车轿中随着李克用出帅府后,却并没如常日一样往军营方向走,而是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李嗣源独自一人坐在车里,不晓得李克用要带他去什么地方。因坐的是他平日专乘出门的车轿,车上放有他常日随身读的几本书,便取了一本随翻阅,因此他并没留意车外的景致。
直至车子左拐右绕,停在一个不知名的巷口,随后门口传来侍卫的杂沓的脚步声,车轿的锦帘被侍卫掀开,李嗣源抬头时,看到车桥前站着一老一少,两个身着粗布衣衫的人。
老者头发已经花白,虽然身上穿着暗灰色的粗布长衫,却透出清俊儒雅气质,并不似一般市井百姓,只是面色显得有些憔悴。
老者的紧紧握着一个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
男孩子面皮白皙,一看就不像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倒有几分世家公子的俊模样。只是男孩子好像受了惊吓,怯生生依在老者身边,心翼翼地抬起眼,望着车轿内的李嗣源。
李克用命人将老人和孩子一同扶上了李嗣源的车轿,并让李嗣源坐在车轿靠外侧的软席上。
车子一路向北疾驰,直至奔至北城门前,把守城门的将军上前同李克用话时,李克用还隔着车子的锦帘将李嗣源唤出来同那守城的将军见礼。
李嗣源自幼便经常随李克用出行,以李克用的身份,等闲官员见了要行礼,对李嗣源自然也要礼让三分,今日又是个特例,居然会唤他出来验看身份。
这一日的不寻常实在太多,让李嗣源不得不在心里暗暗猜测车里那对祖孙的身份。
那守城的将军同别人一样,夸了李嗣源许多好话,李克用与那将军寒暄几句,便命李嗣源仍回车里出城继续赶路。
只是与那守城的将军临别时,李嗣源隔着车帷听那将军同李克用抱怨了一些话,具体内容听不大清,只漏入耳中四个字“江南乔家”。
车轿一路行至城北郊外数十里才停下,李嗣源同车里的那对祖孙一同下了车轿。
李克用命人将预先准备好的一个包裹交给老者,李嗣源亲眼看见那老者接过包裹时眼圈泛了红,让身边的男孩子跪在李克用面前,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之后老者领着男孩一路向而去。
尽管李克用从没同他提过关于这对祖孙俩的身世,可李嗣源后来听闻朝廷命重兵在城内搜寻江南乔氏的遗孤,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在契丹皇城第一次见乔靳,李嗣源便觉他有些眼熟。后来仔细回想,终于想起当时匆忙相见时,乔靳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如今过去这些年,容貌已变了许多,只是依稀仍有当年的轮廓。
或许是因当年作为被朱温通缉的要犯,幼的乔靳内心充满对周围环境的未知和惶恐,见到李嗣源时,满心想得皆是能否顺利逃亡的不安和期待。因此,多半不会太留意他的容貌。
只是今日的乔靳如何也不会想到,当日助他与祖父顺利逃出关外,与他同车的那个少年,正是李嗣源。
听李嗣源诉完往事,帐内一时静极。
安重悔微皱着剑眉,若有所思地看着王蓁素将香炉内已经燃尽的香料换掉,片刻,缓缓道:“对这乔靳,你有惜才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