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安常珍履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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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地气候温润,已至辰时初刻,仍笼着浓若稠纱的雾,王蓁肩上披着一件烟霞银罗花瑞锦长斗篷,下身是一席湖水蓝的马面裙。盈盈端立在问月湖畔如漫水的茜莲,安静地望着湖中心由天然太湖石穿凿而成的徊珠台。

    “将军命属下在这问月湖中设了有画舫,姑娘不如登舫过去陪将军习剑。”立在王蓁身后的春池道。

    王蓁低头看了眼眼前镜湖一样平静的水面,面带顾虑道:“我昔日听闻将军府中的问月湖中蓄养着一种体型极为宏大的鱼,名为末香鲲,据其身体内生出的一种形似琥珀之物是用来调制龙涎香的上品,那末香鲲亦为将军爱物,故而当初的问月湖将军曾严谨下设舟船。”

    王蓁至此,回头看向春池,缓缓道:“我听闻那只鲲性情极为凶悍,还曾食人。”

    听她这么,春池抬起头,笑望向王蓁道:“姑娘果然强记,如今这问月湖中也养了巨鱼香鲲,只是这种大鱼并没姑娘的凶残可怕。以前问月湖中不让设舟船,是因牧沐同府中厨娘的孙子玩耍时曾爬上湖的船上,险些跌入水中闹出人命。将军因此才下令湖内禁止泊船。至于那只大鱼,也不过吃些水中的杂草和鱼虾,且终年潜于深水之中,姑娘若想见它一面还真不容易呢。”春池完便命春沄去传府仆将画舫撑了过来。

    王蓁回想自己曾在将军府中住了那么久,却从未见过那只大鱼,便觉春池这番话也大概是真的。

    此时府仆已将船撑过来,夏瀞先跃了上去,王蓁随后由安娘扶着上了船。

    东方金乌已弹出透橘色半面妆容,湖面上拢着的薄雾渐渐散开,船尚未驶入湖心,王蓁已能清晰看见湖中徊珠台上习剑的,白衣翩然的李嗣源。

    雪白宽衫随剑气飘洒时若清泉映月,时若流风回雪,时若崖畔苍柏,令端立在船头的王蓁怔然移不开眼。

    王蓁看着李嗣源的时候,时常出神。

    这个毛病由她当初刚在他身边侍奉的时候便落下了,至今虽能毫无顾忌地随意看着他,却仍改不过来。

    他虽以善战声闻于世,但俊美之名亦不亚于前者。

    她与他日后生下的宝宝,会是什么样?

    就在王蓁出神时,徊珠台上的李嗣源已是****的姿势利落地收住了剑式,回身看了眼泊于湖中的画舫,唇角微微一勾,飞身跃起便向画舫而去。因距离尚有点远,半途以足尖轻点了下水面,再一腾挪便稳稳落在了船头。

    王蓁正走神,没料想李嗣源突然落在船上,船身摇晃了几下,王蓁吓地惊呼出声,还没挥舞起来的臂,已经被李嗣源抓住臂护入怀内。

    “身体不适?脸怎么这么红?”李嗣源话时已经探上她的前额。

    王蓁想起刚子自己脑子里想的东西,粉腮不觉又红了几分,推开他的低嗔:“我哪有这样娇弱,不过是给湖上的风吹红的哎,你别弄了,静静和安娘她们也在呢别闹,你刚习完剑,身上都是臭汗再胡闹,我可要恼了!”

    因怕她推搡不慎落水,又因确实刚练完剑身上有汗,李嗣源便慢慢放开了,随着缓缓移动的画舫放眼向湖上四顾,道:“巴蜀之地的山水景色果然比中原隽秀,等入冬后得了闲,我带你去峨眉山的温泉行宫去住一阵。”

    王蓁刚才回身时,见不知何时一叶舟已将夏瀞和安娘载着渐渐远去,此时的画舫中除了那个撑船的仆从,便只剩下她与李嗣源。

    舫中设有红泥火炉,王蓁自炉上取下陶壶,为李嗣源斟了一盏茶缓缓递与他,问道:“入了冬就不忙了吗?”

    尽管习剑后有些口渴,李嗣源还是慢慢地将一杯茶喝完,茶杯还给王蓁。

    由旁边的檀木架上取下帕子轻轻拭了拭唇,李嗣源点头道:“嗯,眼下正值秋收,各地皆要储备军粮,所以事情格外多。入冬之后等各地的税银通报完毕,待冬泠统算完明年开春给各地分拨的抚恤银,就没什么要紧事了。”

    “开春拨抚恤银?是拨给各地方农户的田补么?”王蓁问。

    李嗣源轻轻点头,又亲倒了杯茶喝。

    王蓁却惊讶道:“以往皆听闻朝廷向百姓征收各项苛捐杂税,如今你辖理的这几个地方府郡皆已不再征敛多余的官税,为何还要发抚恤银子?”

    将喝了一半的茶盏轻轻放下,李嗣源附身就着清凉的湖水洗了洗,微蹙长眉道:“这些年李存勖大肆加征官税,课税名目已达几百种,百姓苦不堪言。我最近见各地邸报上许多地方不光交不上皇粮,甚至连农户预留的种子都被朝廷强征上去,如今早已是饥荒遍野寅吃卯粮。如今云贵川等地的几个节度使已不向朝廷纳粮,而是将今年的官银全交到了我这里。而我里眼下还有几处金,银,铜,锡等矿产,另外三年前冬泠还在蜀中,两广和江浙一带开垦大量荒山丘陵建茶园,这几个大宗进项再养活十几个锐麟军也绰绰有余。我想与其让这些银子堆在库中,不如给这几个地方的百姓贴些田补,土地丰产才是当务之急。”

    因李嗣源每日晨起练剑之后习惯洗澡,此时只觉身上不舒服,便让府仆将船往回摆。

    王蓁安静地坐在船头设的秀墩上,身边是红泥茶炉,另一端是随意坐在船沿上的李嗣源。

    舒朗的长眉,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琼枝碧玉,人争掷果之姿。眼前这男人怎么看都应是个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的贵府公子。可他却庙谟深沉,天生的帝王之才。

    哦,她怎么忘了,他原本就是生于帝王之家的皇室贵胄。

    如果当初他的父王继承了帝位,那么今日,丹书天下,眉批社稷之人,会不会就是他

    这一刻,王蓁心底里的那个感觉又渐渐生出来。

    她觉得自己始终无法与他靠近,即便他们已如今日这般亲密无间,中间却始终隔着无形的,无法逾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