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儿斗嘴的时候，秦玉已吃完了早饭，换了身出门的素色衣裙，戴上白纱帷帽，浣云已先一步蹦跳着跑下楼去了。

    秦玉当正欲唤引泉，却见引泉背了她的古琴，由里间屋里走出来。

    秦玉微微一怔，引泉走至她身边道：“在钱塘时，姑姑每晚都要临潮抚琴，无一日中断，这些天赶路不便，姑姑已多日不曾弹琴了。我每晚见姑姑临睡前抚弦轻叹，知道姑姑一定是心生思念，便趁今日出行将琴带上。今日是清明，我听店家今天出城踏青的百姓很多，咱们也可出城去寻个僻静之处，姑姑可解一解琴瘾。”

    秦玉被引泉这番话的心下动容。

    引泉虽只比浣云大一岁，却懂事异常，她这一路上尽管已尽量收敛思绪，却没想到还是被这孩子看出了端倪。

    对引泉微笑颔首，俩人一起出了房门，向外面热闹的街市走去。

    自从新建都城之后，秦玉也是头一回来长安。虽然鳞次栉比的街市商贾比昔日繁华许多，可旧日的坊间规制却未有太大变化，秦玉依稀尚能分辨出当初街市的模样。

    清明时节，城内果然比平日格外热闹喧嚣，沿着长安城中最繁华的朱雀街一路前行，街两侧的摊琳琅满目，货品繁杂。

    许多新鲜事物浣云都不曾见过，只觉新鲜有趣，看的脚步也挪不动。

    引泉是男孩子，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只护在秦玉身边，以防人群拥挤碰撞。

    正缓慢向前边走边看时，前面不远的人群突然传出一阵哄闹叫嚷。人群中央被一群身着艳丽服饰，舞姿热辣奔放的胡璇舞女郎蓦地分开一片空场，其间掺杂有鼓，摇铃，等节律欢快的乐器。

    走在前面的百姓被胡旋舞女郎的曼妙舞姿吸引，不觉纷纷停下脚步观赏。后面的百姓并不晓得前面是何状况，仍不断地向前拥挤。

    街道两侧本就摆满了摊贩，已比平日狭窄许多，再加之吆喝声，叫卖声，人群话哄闹声，纷杂掩盖，走在前排的百姓有许多已被推搡挤倒，后头的人群却依然不停地往前拥挤。

    人群中一个妇人突然大声哭喊：“都别挤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被踩了”妇人的哭喊引起更多人的纷乱叫嚷，更多人被挤倒，被踩压，人群邹然乱踩乱踏起来，却仍有人群不断涌向纷乱的漩涡中央，霎时踩死踩伤者不计其数，人群剧烈骚动起来。

    秦玉一眼瞥见前面混乱的场面，先一步拉着两个孩子挤进路边的一个生药铺子，铺门前堵了十几个看热闹的人，铺面里面倒显得地方开阔些。

    被秦玉拉着的引泉最后一个跨进药铺门，无意间回头，正看见一个孩子被众人推搡挤到，眼看混乱的人群就要踩上孩子幼单薄的身子。

    引泉猛地挣开被秦玉紧紧拉住的，分开门口堆叠的看热闹的闲人，纵身一跃，没入人海，冲着那个摔倒的孩子直奔过去。

    秦玉猛然回头，只看见引泉同样单薄的身子瞬间被巨大的人潮吞噬，心底一惊，秦玉四下环顾，却见方才引泉去救孩子的时候，顺将她的琴推给浣云抱着。

    看了眼浣云怀里的琴，秦玉略一沉吟，伸抱起琴，走至旁边的柜台前对店掌柜道：“眼下外面混乱不堪，若不尽快制住人群死伤者恐更多，可否借店家二楼临窗的房舍一用？”

    开生药铺的老板是个面目和善的中年男人，听秦玉这么，虽然不晓得这个身量单薄的年轻女子，凭一人之力，要如何控制眼前这个纷乱的场面，却也爽快点头应允，领着她上了二楼。

    临窗的房间是一间药材仓库，里面堆满了放药材货架，窗户为了通风全部打开，窗前又方便晒要用的桌子。

    秦玉疾步走至窗前，将怀中古琴放在临窗的桌面上，取下罩着琴的锦套，露出一把身嵌七宝的伏羲古琴。

    秦玉略稳了稳心神，缓缓闭上眼，指轻轻地按在琴弦上

    外面街上依然人声鼎沸，近处的哭喊声，远处的吆喝声，混杂着持续演奏的胡璇鼓乐声，将原本繁华热闹的街市，变成杂乱无章满地血肉的修罗道场。

    而就在人群依然不停往前踩踏拥挤的时候，突然一声清泠弦音穿云裂帛，横空扫过街市所有人的耳膜，瞬间覆盖所有纷杂繁音，如神泉灌顶，涤洗人心。

    琴声如潮汐，一浪盖过一浪地往上推，在场聆听的所有人，神池中仿佛铺开一副浊浪排空的巍峨长卷，骤见火山与海啸，沙漠与冰川，日出与风暴。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曲声婉转缓流时如水何澹澹，惊叠壮阔时可现山岛竦峙。期间有树木丛生，百草丰茂。四季轮回于素掌之间，洪波涌起于勾弦指上

    琴声盖过了喧沸的人生，盖过了胡璇的乐曲，扰乱了胡姬的舞步，渐渐将街上踩踏的众人神思牵引，使原本混乱无序的人群渐渐停滞，街市众人的注意力，皆被牵引至这看似毫不起眼的一扇窗之下。

    窗内一素白衣裙的纤瘦女子，面覆青纱，食指如玲珑玉蝶，在琴弦之间翻飞叠舞。

    有微风拂过，轻轻撩拨起面纱下摆，有近临窗下的游人偶窥一角，入目的是白若春雪的尖俏下颚，和红若朱砂一点的唇。

    人群中渐渐开始窃窃私语，纷纷议论这位突然出现，普渡众生的神女来历，唯有于人群中，扶起那摔倒幼童的引泉，望向窗棂的目光笑意盈盈，口中喃喃低语：“是姑姑在弹江潮”

    而在引泉背后的酒楼上，有另一双眸，直逼入那扇窗内，眸底蕴出冽冽幽光。

    琴音于一个清秋鹤唳之音后缓缓收住，窗内的女子只一个闪身，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街上人群议论之声，纷纷然不绝于耳。

    一个女子，单凭一曲清乐，就挽救了数百条人命。

    这整件事，犹如一个传奇，只半个时辰便已传遍了整个长安城。大街巷纷论不休，更有好事者，已开始四下寻找这位神秘的白衣女子。

    秦玉本不打算抛头露面，却也没料到，初来长安便惹出这么大的一桩事来，急切切下了楼，领着浣云由药房后门夺路而走。

    俩人出了药房，沿着窄巷一路往旅店方向走，才走出没多远，迎面走过来个算命先生，在窄窄的巷子里与领着浣云的秦玉擦肩挨过。

    秦玉原本并没留意那算命先生，只顾匆忙往前赶。

    可就在二人错身而过的时候，秦玉却突然听见那算命先生口中低喃道：“王多一点情如玉，蓁离草木是为秦，姑娘本名并非秦玉，应是——王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