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5章 陌上流年8
王蓁含笑温和望着夏瀞道:“这件事都已经过去三年了,想必你也早已听安先生明白,当初我之所以离开,并非有谁指使,全是我自己的意思,你又何苦将这与你全不相干的责任招揽上身?”
夏瀞缓缓垂下眼,默了片刻才道:“可是,如果那晚我在将军府中,必不会让姑娘离开,也不会陷将军于那般难堪境地。”
听夏瀞提起那一晚,王蓁缄默,缓缓垂下眼睫。
尽管王蓁没亲眼看见听闻她消失的消息时,李嗣源是怎样的反应,但那些市井传言王蓁听得耳中几乎要灌出茧。
有骂她不识好歹的,有叹英雄可惜的,更多的或许是居心叵测之徒故意放出的厥词,什么李嗣源表面斯文,其实是禽兽行径,王蓁是因不堪辱虐才逃离魔爪;还有他不能尽人事,甚至有人他为练成绝世武功已自宫成为废人
这些难听的传闻,在世间疯传了整整两年,直至李嗣源登上帝位,方才渐渐平息下来。
可近一年似乎留言又有抬头之势,因他自登上帝位之后,后宫始终未立一位妃嫔,至使皇室出现后宫空陈之亘古未见的举世罕闻。
这些对于李嗣源负面言辞,全拜她一所赐。
王蓁面对夏瀞的旧事重提,是真的无言以对。
“姑娘可曾想过”夏瀞话一半,听门口有动静,侧目看去见时安娘和沫沫走了进来。
“夏掌事有话同姑娘慢慢讲便是,只莫当着孩子的面这些。还有门外的那个孩子,你也给他解了穴吧,我差人将他们领走便是。”话时,安娘已牵着浣云的向外走去。
夏瀞出去片刻再回来时,屋内一桌饭菜皆已被撤了下去。
沫沫亲为王蓁拧着擦的热帕子,面带不悦道:“夏瀞你眼下虽然晋升了皇帝近身侍卫的统领,可从前也是姑娘身边的人,如今却一点规矩都不懂了!”
夏瀞垂首恭敬道:“请姑娘宽恕夏瀞莽撞,打扰姑娘用饭了。”
王蓁轻轻摇头:“无妨,你方才话只了一半。”
夏瀞略显犹豫,却终究继续道:“属下想的是,姑娘有没有想过,或许当初并非只有走这一条路可行,而姑娘这一走,令将军陷于无比尴尬之境地,姑娘难道就没想过,你们所做的这一切,将军其实才是那个最无辜的人。他是完全被动接受你们的安排,全无选择余地,也无半分退路。”
夏瀞话至此,屋内一片安静,连沫沫和返回来的安娘也皆静默不语。
尽管夏瀞的语气中,带有对王蓁当初行为谴责的意思,可当时情景,沫沫和安娘是在场的。
她们永生都无法忘记,李嗣源独自一人,身着大红喜服出现满堂宾朋面前时的情形。
尽管被告知王蓁突然失踪,面对满堂宾客华然的纷乱场面,李嗣源依旧如常日面色淡然平静。
但事后随即而生的风起云涌,和由这位面如冠玉的男子,率领着他的瑞麟铁甲,在华夏大地上掀起的浊浪惊涛,改天换日之举,皆源于某个夜晚,一个柔弱女子心思的悄然转变。
世人终于看见,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还有那条腾渊威龙的鳞爪飞扬。
“我当初回来后,于大婚那晚之事曾问过将军,只得他一句话。”
夏瀞低低地,嗓音略有些暗哑:“将军他:‘我当初同蓁蓁在一起时,曾对她承诺过,绝不勉强她做她不喜欢的任何事,这是我的承诺,如今,她既选择离开,我能做的,亦唯有恪守对她的承诺’”
夏瀞最后一句话完,便将眼垂下去。因而并没看见王蓁已苍白如雪的玉容,还有血色同样尽失的薄唇。
王蓁静静坐着,默默听着,眼前几乎能瞬间还原李嗣源这番话时,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语声,哪怕再疼,哪怕再不忍,哪怕再为难,哪怕成为全天下的笑柄,他亦以那样坚定的姿态,站在她的身前,遮挡住世间万般诛心之箭,只为只为
突然觉得胸口一阵闷疼,喉口发紧,王蓁死死抓握住胸口的衣襟,口一张,喷出一大口鲜红的血渍。
“姑娘!”
“姑娘”
耳边一阵嘈嘈切切的喊叫声,王蓁只觉耳内嗡鸣声一片,已听不进任何声音。
***
再醒来时,周遭宁静地仿若岁月凝滞,窗边帘外的花木横斜,如红袍雅客相伴绿袖佳人,而极近的中天,则悬着一爿银嗖嗖,冷盈盈的广寒宫。
王蓁向四下打量,这并不是她在安重悔的相府里住的那间房。
鼻息间嗅到浅淡的香韵,王蓁隐约记得这个味道,像伴月。她已经多年不曾调香,因而对当年伴月的韵致,已记不太准确。
三年前,每晚入睡她必要在房中燃一笼伴月,伴月如伴人。自离开他身边之后,害怕相思蛊深种,她再不敢调香,却因相思无处寄,便夜夜临江抚琴。
琴,是他赠的玉玲珑。
曲,是他爱的广陵散。
广陵散,已好多日没弹了。
王蓁正想着,耳畔竟隐隐传来调弦泠音,音色低而缓,正是她思念的广陵散。泼洒在湿漉漉的月夜里,如天籁幻音。
最初,王蓁也只以为是幻听,可仔细分辨,那弦音稳重安详,深邃宁恬却隐有淡淡的哀柔。
王蓁被琴声引着,不觉走出了房间,沿着曲折回廊转过一阕垂花门,琴声渐近中有细流潺潺,一曲径分花拂柳而去,尽头是座立水八角亭。
鸣琴一弄,心字香烧,弹尽相思破。
长长的沉寂之中,双眸相对,若岁月徒增。
几曾忘却,那些笼在沉水香里彼此混合的气息,以及每一炷香燃尽时,心口相依的彼此敞开的心门。
门的另一边,死而复生,消解又相聚,不分你我、不辨男女,那里充满了道与轮回,用最下流的方式,涤荡最纯洁的灵魂,用彼此身体的厮磨,唇齿的相依,打开通往最高处的那扇门。
王蓁原以为心墙高耸,可当眼前人将她揽入怀中,身后犹如一双,紧紧阖上同往外界的门。
王蓁的心就在这扇门里,铠甲一层层剥落,露出下面无寸铁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要出现”举无力地击向眼前坚持的胸膛,欲语已凝噎。
“若非提起我,你便情思深重以至血不归心,我便不会来。你既也这样思念,我便绝不再放!”
李嗣源话时,缓缓低头,覆上那颤抖的,微凉的,殷殷期待的唇
王蓁哭的五内俱焚,几欲气绝。可只要一抬起迷蒙的泪眼,就能看见一双眸,深地仿佛能盛下忘愁海,其中只浮来一颗真心,渡她回家。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