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
两个宦官听见沈陶陶这样一,先是微微一愣,继而下意识地探头往里头看。
刚把头伸出去,十只尖锐的指甲就欺近了面门,吓得他惊叫一声,赶紧将头往后一缩,也对同伴喊道:“快关门,快!”
宦官着,赶紧将追在最前的那个人往后一推,肉盾一般将后面的人挡了一挡。三个人这才空出来,齐心协力地将殿门合拢。
殿门一关,再挂上一把黄铜大锁,三个人顿时都软下了半个身子,大松了一口气。
那位险些被抓到的宦官大半个身子靠在破旧的殿门上,大口喘着粗气,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我的姑奶奶,不是让您走路的时候声点吗?怎么将里头的人全引出来了?”
沈陶陶也被吓得不轻,缓了缓神才道:“不是我引得,是惠妃娘娘砸了几个东西,弄出了响动,这才将她们引了出来。”
“所以我她不大清醒,你非不信。”宦官连连摇头:“你与其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倒不如找找其他门路。”
“是了。”沈陶陶便也顺势点了点头,整了整自己有些凌乱的裙摆,慢慢往来路走:“那我再想想其他门路。”
宦官们见她不再坚持,倒也松了口气。将到的银子往袖洞里一收,复又盘腿坐在地上,玩起了骰盅来。
而沈陶陶径自回了女官寓所,也歇了继续与惠妃接触的心思。
一晃又是天明,江菱仍未返回宫中,沈陶陶便独自换上了官服,抱上了自己那盆宝珠山茶,去往太府寺里当值。
一路上,她都在想着,应当如何与宋珽开口顾景易与醉八仙的关系,又该如何和他解释,自己将他的食盒丢在了闲月宫里头的事情。
一直到太府寺的牌匾遥遥在望,她也没能想出什么辞来,只得在门口立了一阵子。
天光一寸寸地移过,眼看着上值的时辰将至,沈陶陶仍没想出什么好的托词来。只能抱着大不了实话实话的想法,硬着头皮将槅扇推开。
“宋珽,我——”
她的话道一半,微微一愣。
哪里有什么宋珽,只有敏子翘着腿坐在桌子上,左抱着猫兄,右上一支湖笔,正似陀螺般地滴溜溜打转。
两人视线一对,皆是一愣。
倒是敏子先闹了个大红脸,狼狈地自桌子上跳下,磕磕巴巴道:“沈,沈女官,您没回去休沐吗?怎么这么快回宫里来了?”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忙拿起放在一边的水壶道:“您还把山茶带来了,奴才给它浇点水?”
“家里出了点事,便提前回来了。”沈陶陶将山茶递给他,左右望了一望,没见到宋珽,便下意识地问道:“世子爷呢,他今日不曾来宫中当值吗?”
“应当是不来了。”敏子放下了猫兄,一道给宝珠山茶浇水,一道答着:“世子爷每日当值都来得极早,这个时辰还不来,那想是不会来了。”
沈陶陶慢慢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抱起了蹭着她裙裾撒娇的猫兄在椅子上坐了。
她当初将话得那么狠,宋珽是不是真往心里去了。之后就像他得那般,再也不会来宫中当值了?
可这又关她什么事呢?
就像宋珽得一样,他不过是她的上官罢了。就算是从此不来宫中当值了,对她来,反倒是愈发的轻省了。
她敛眉坐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猫兄顺滑的长毛,始终有些心不在焉。
若是宋珽往心里去了,不想来当值也就罢了。怕就怕的是,他的身子骨这样的弱,万一被她气出个好歹来——
这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若是因为她的缘故,活的还没上辈子久。那她后半世里想起这事来,怕是都睡不好觉。
她愈想,愈是觉得放不下心来。最终还是站起身来,抬步往门外走。
正在给宝珠山茶浇水的敏子一愣,下意识地问道:“沈女官,您刚来就要回去吗?”
沈陶陶点了点头,抬步出了门扇:“今日是端午休沐的最后一日,尚籍女官应当还未上值,你不要与旁人我今日来过太府寺,就当我在府中未归便好。”
着,她便出了太府寺,也不回女官寓所,只匆匆赶至皇宫侧门,租了一辆马车,便往辅国公府中去了。
辅国公府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不知为何,如今看到那高悬的金字牌匾的时候,心中却不再似昔日那般惊惶了。
沈陶陶款步上前,抬起袖子,轻轻叩动门上悬挂着的狮首门环。
黄铜门环撞击在铁制大门上,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声响。
大门很快自内打开,里头走出一名厮打扮的人来,他看着一身官服的沈陶陶有些疑惑地问道:“您是——”
沈陶陶轻声答道:“我是太府寺掌籍女官沈陶陶,前来拜访世子,还请通传一声。”
那厮似乎是得过吩咐的,一听沈陶陶报出自己的名字,眼中的疑惑便散尽了,面上立时堆起笑来:“世子爷吩咐过了,您来府中,不必在外头候着,可直接往花厅中请。”他示意一旁的另一个厮过去通传,又伸做了个请的姿势,赔笑道:“您随我来。”
沈陶陶微微颔首谢过,随着他往府中行去。
两人沿着抄游廊走了一阵子,方踏进了庭院中的时候,却倏然看见眼前青石地上有一块不规则的黑影。
沈陶陶有些讶异地望了一眼。
见那黑影倏然动了,左右摇晃个不停。
沈陶陶微微一愕,那厮忙抬头看了一眼,对沈陶陶笑道:“您别害怕,这是二房里的三公子正在府里头放风筝呢。”
听他这样一,沈陶陶便下意识地抬起眼来。果然看见高远的天幕上,一只鸟雀形状的风筝不高不低地飞着,差不多与府中的房檐齐平,而地上的阴影,显然是这只风筝留下的。
沈陶陶也没在意,只是略略点了点头,便随着厮继续往花厅里走。
孰料还未行出几步,一阵斜风吹来,天上飞着的风筝一歪,直挺挺地坠了下来。
沈陶陶没有防备,只看见地上的阴影剧烈的摇晃了一阵,继而一只风筝不轻不重地跌进了她的怀里。
她低头看着中折了翅膀的大雁风筝,有些发懵,还未来得及转递给一旁站着的厮,便听得身后脚步声一响。
旋即一道男声响起,慵然带笑,似苏杭里的熏风暖暖吹来:“娘子,你可听过,古时候的大家闺秀们,喜欢抛绣球结亲?谁接到了绣球儿,谁便是她们未来的夫君。如今你接到了我的风筝,是不是也要嫁与我?”
沈陶陶一听,赶紧将里的风筝往身旁厮怀里一塞,微侧过身去。
见是宋钰一身华袍,正弯着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摇着中洒金的折扇遥遥而来,忙低下头去解释道:“三公子别这样的玩笑话了。是这只风筝恰巧落到了我身上,不是我伸去接。”
宋钰难得起得这样的早,一双桃花眼朦朦胧胧的,似笼着一层烟波,语气也比素日里更慵懒一些,几乎像是在枕畔含笑低语一般:“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干系?你我两次偶遇,我的风筝又恰好落在你的怀里,难道不是天赐的缘分?”
他抬起桃花眼,望了眼辅国公府琉璃瓦后的晴空万里,勾起唇角,言语中似别有深意:“天光明媚,不可辜负。”
沈陶陶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想要开口拒绝。
宋钰看出了她的心思,指尖轻轻一移,将中的折扇略打开了一些,抵着自己的下颌,桃花眼弯起,嗓音低柔:“娘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想约你出去踏青,放个风筝。”
他抬指了指沈陶陶怀里的风筝,眸光却轻轻落在她的身上,如他的语声一般,带着天生的慵懒缱绻:“原来沉鱼落雁的典故是真的。不然我这大雁风筝又怎么会落在你的怀里?”
沈陶陶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下意识地挪步往后退。
这一退,便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沈陶陶不防,身子往旁侧一歪,眼看着就要摔倒,旋即腰上一紧,一双肤色冷白的紧紧揽住了她。
她的身子本就不稳,被这样一带,便猝不及防地摔进了来人怀中,清冷的雪松香气溢满鼻端,她白皙的面庞,霎时绯红。
沈陶陶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张清隽的面孔。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
宋珽收回了,微微垂下眼去,薄唇微抿,似乎是难得的慌乱。
他方才只是看沈陶陶身子倾倒,下意识地伸想要扶住她,不曾想,这样一带,便将人直接带入了怀里。她的身子轻软,倒在怀中,只如一团软云一般。她的身上并未刻意的熏香,但那天然而幽微的少女香气,却如同一双无意拨动琴弦的素,令人心颤。
沈陶陶想往后退,但是想起后头还有宋钰,便生生将步子停住了,仍旧立在宋珽的身前,却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不敢抬头,唯恐他看见了自己通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