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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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娘娘?”沈陶陶心中一凛,如宦官们所言,这宫中能达到妃位的并不多,估摸着也不大会出现同姓的情形,便下意识的问道:“李贵妃娘娘?你她烧了你的树,是什么意思?”

    安乐皱起眉毛,扯着自己的裙子,嘟嘟喃喃地道:“之前春天的时候,宫里开了好多桃花。母妃就命人酿了桃花酒,酿得可好了,连父皇都过来了,他们一同陪了安乐好几日。”她着语声便低了下去,像是有些难过:“后来父皇刚回去,李娘娘就来了。她令身边的宦官烧了好几棵桃花树,还将酿好的桃花酒都砸了。”

    沈陶陶一愣,下意识地道:“那时候李娘娘便是贵妃了?”

    安乐点点头,声问道:“难道是因为李娘娘是贵妃娘娘,所以她才这么凶的么?”

    沈陶陶一听,赶紧掩了她的嘴,做了一个噤声的势:“这种话,你与我也就罢了。在旁人那里,可不能乱。就算你心里头不喜欢她,也不能让旁人看出来。”

    安乐眼巴巴地望着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待沈陶陶收回了后,又声道:“当初我母妃也是这样的。”

    沈陶陶心中一动,轻声道:“你的母妃?”

    安乐轻轻嗯了一声,走上前来,对沈陶陶招了招,示意她蹲下身来。

    沈陶陶便将裙摆撩在中,自己半蹲下身来。

    而安乐,则垫足凑近了她的耳畔,姑娘的语声细细软软的,似乎还带着当年的委屈:“李娘娘不喜欢我。她烧桃花树的时候,安乐不肯,她就把安乐推在地上。地上好多石子,摔上去可疼了。”

    她到这,似乎是想起自己的母妃来了,低下眼,有些难过地继续道:“后来李娘娘走了以后,母妃偷偷告诉我,她也不喜欢李娘娘,但父皇喜欢她,更喜欢她的家人——”安乐眨了眨大眼睛,声道:“桃子姐姐,这是叫‘爱屋及乌’吗?先生教过安乐这个词。”

    沈陶陶望着她那双圆而清澈的大眼睛,只觉得心中都软下几分,便也伸摸了摸她的发顶,压低了嗓音与她解释道:“确实可以用这个词,但是李贵妃,才是那只停在屋顶上的乌鸦。”

    安乐听了,依旧是似懂非懂的神情,但仍旧是声应了一声,继续了下去:“母妃也告诉我,让我不要让旁人看出来。她,再忍一阵子,李娘娘就再也不会欺负安乐了。”

    作为从尚籍司女官一路走上妃位的女子,宫人口中话本子一般的传奇人物,惠妃兴许会骗旁人。但作为一名母亲,她应当不会骗自己的女儿。

    惠妃能这样的话,怕是里头真有了李贵妃什么厉害的把柄,只是不知道是为了等待时,还是旁得什么,一时间,还不能拿出来。

    “后来呢?”沈陶陶赶紧追问了一句,只觉得心跳都快了几分。

    “后来——后来突然有一天,我和母妃住的宫殿里进来了好多人,他们把母妃带走了。我在宫里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母妃。问了好多人,他们也都不肯告诉我。”她有些难过:“后来又过了很久,我终于在那座宫殿里找到母妃,但是母妃好像是气我来得太晚,不再理会我了。”

    线索就此断了。

    而后宫里的残酷用安乐这样的童言童语叙述出来,尤其地令人难过。沈陶陶垂下眼,轻轻揉着安乐的发顶,细声安慰道:“等过一阵子,惠妃娘娘消了气,就好了。”

    安乐低下头理了理自己的裙摆,再抬起头时,眼里依旧是天真烂漫的笑意:“等母妃看到桃树,一定不再生安乐的气了。”她和沈陶陶挥了挥:“桃子姐姐,安乐要回去守着桃树了。”

    沈陶陶轻笑了一笑,柔声道:“去吧。”

    安乐便如来时一般,提着裙裾,像一只像兔子一般欢快地跑了出去。

    沈陶陶待她的身影彻底从视线里消失后,便也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路顺着抄游廊回到了寓所。

    一日很快过去。

    翌日晨起,沈陶陶依旧是换上了官服去太府寺里当值。

    今日,宋珽倒是早早地来了,她甫一推门进去,便见到宋珽如素日里一般坐在案前给书籍写着批注。见她进来,也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沈陶陶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将之前捏好的狸奴泥人放在了桌上。

    猫兄望了一眼,霎时瞪大了一双黄眼睛,‘嗖’地一声跳上桌来。对着桌上自己的泥人左看右看,末了,还伸出爪子去够,一路将猫兄往桌脚上推。

    眼看着猫兄要掉下桌子,沈陶陶赶紧伸接住了,将它放回了自己的桌子中心,压在一大沓宣纸上,权当是镇纸。

    猫兄不满地‘喵’了一声,身子一弓,又轻盈地落到了宋珽桌上。

    沈陶陶顺着猫兄的动作望去,却见宋珽桌上,也放着一个泥人。

    正是那天里捏得鸽子。

    沈陶陶愣了一愣,却见宋珽不动声色地将笔筒里的湖笔都搁到了一旁,将那个汝窑的笔筒往鸽子上一扣,随又拿了个颇有些分量的砚台搁在上头压住。

    猫兄伸爪试了两下,见拨不动,便报复性地迈着碎步走了过去。在宋珽正在写批注的书籍上来来回回地踩了一圈,又前爪用力,弓下身子伸了个懒腰,在他的书籍中心团成了橘黄色的一团。

    宋珽握着狼毫的僵住了。

    他看着眼前橘黄色的一大团,想伸给它挪开,但又不想沾染上一身橘黄色的长毛。

    沈陶陶是知道他不喜欢猫的。看见眼前的情形,不由得想起了上次太府寺前,猫兄上前一步,他后退一步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她也搁下笔,自书案前站起身来,走到宋珽的位置上,一把就将猫兄捞了起来,揽进怀里,揉着它的长毛笑道:“原来世子爷怕猫。”

    “倒也不是。”宋珽轻应了一声,伸将压在笔筒上的砚台挪开,又将笔筒放回了原位。

    那只鸽子,便又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明明只是一块泥塑,却又是不出的灵动。

    宋珽的目光微微一顿,旋即抬起眼来,目光顺着鸽子的翅尖,落在沈陶陶身上。

    眼前的少女背光立着,一抱着猫兄,一正捋着它的长毛。眉眼带笑,发丝上染了日光,是绒绒的金色,还真像一只乖巧的鸽子,让人忍不住想要碰一下她光顺的羽毛。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升起之时,宋珽便下意识地伸出去,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的长发时,倏然反应了过来。指尖微微一顿,往下垂落了一些,蜻蜓点水般地在她肩膀上微微一点。

    沈陶陶一愣,没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倒是耳尖先一步红了,捋着猫兄长毛的都停住了,换来猫兄不满的一声低叫。

    宋珽垂下眼睛,将指尖拿着的一根橘黄色猫毛放在雪白的宣纸上,微微侧过脸去,淡声道:“它掉毛。”

    沈陶陶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赶紧将猫兄往地上放下。

    却还是晚了,那退红色的女官服饰上,已落满了猫兄的橘黄色长毛。

    沈陶陶哭笑不得,忙伸去掸。

    这一掸,才发现,这猫毛可不是落上去的,而是黏上去的,根本掸不掉,即便真的用力掸下来了,在空中晃晃悠悠地荡了一圈,便又无声无息地吸附了回去。

    沈陶陶这才明白过来,方才宋珽为何不伸去赶猫兄,原是这样一层缘故。

    她在原地愣了半晌,有些没法子了,便只能对宋珽道:“要不,我回去洗洗?”

    她话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向宋珽,却见宋珽的唇角微微上扬,抬出一个柔和的弧度。素来冷淡的面上,笼了一层淡淡的笑影,便令那张许是因肤色过白,而显得冰冷疏离的面上,多了一层暖意。像是冬日里,院中洒落的日光。

    沈陶陶有一瞬的恍惚,旋即却又明白过来,他这是在笑她。

    她眨了眨眼睛,不动声色地自袖袋里取出一份油纸包好的东西递了过去:“世子爷,我要回去换一身衣服,你帮我拿一下这个。”

    “好。”宋珽微微颔首,伸接了。

    沈陶陶看着他将东西接了过去,便又轻声道:“世子爷,您不打开看看?”

    宋珽抬目看了她一眼,问道:“是什么?”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沈陶陶并不明,只是弯着眼睛笑看着他。

    宋珽颔首,伸将油纸包上系着的细线解开,将油纸一层一层地打开。

    当开到最后一层的时候,还未看清里头装得是什么,却听耳畔‘喵’地一声,旋即风声一动,一大块橘黄色的影子扑面而来。

    宋珽一道稳稳地拿着油纸包,一道下意识地抬起袖子挡了一下。

    旋即袖间微微一重,却是猫兄一把跳到他的袖口上,踩着他宽大的袖子,将脸埋进了油纸包里。

    旋即,剧烈的咀嚼声传来。

    宋珽微微一愣,低头看了一眼。

    却见那油纸包里,俨然放得是晒好了的鱼干,一条叠着一条,此刻正被猫兄大快朵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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