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补)
陈海亮的心,就跟那破成碎片的酒瓶一样,碎成了渣渣。
这剑南春在他上都待了两年了,还剩下半瓶,他平常连喝都舍不得喝,有时候馋得很了,就打开瓶盖闻着味儿解馋,现在碎成了这样,简直让他心痛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你,你没事吧?”好心人看陈海亮脸色煞白,呼吸急促的模样,生怕他出什么事儿,连忙伸扶住他,朝着屋里头叫人,“有没人来一下,老陈好像——”
他话还没完,陈海亮攥住了他的胳膊,铁青着脸,踹开了半敞的门,冲屋内咆哮:“陈家明,你这死子,给我滚!出!来!”
这声音,这气势,这滔天的怒火,烧的好心人一个激灵,把破碎的瓶子往桌子上一放,脚底下抹油似的跑了,生怕波及自个儿。
孙红英在厨房做饭呢,一听到这叫声,直接打了个激灵,不是怕的,是吓得,还以为陈家明出了啥事儿,赶紧跑出来看情况,结果就看到空荡荡的饭厅里,陈海亮烧红着眼睛,一脚踢飞了一张凳子,正在发泄怒火。
“你又发什么癫?非得把这家折腾散了,你乐意?家明又怎么你了,天天逮着他怕,就你这样儿,都不怕他以后不给你养老?”孙红英完,懒得管暴跳如雷的陈海亮,跑去推陈家明屋的门。
推了半天,纹丝不动,里头毫无动静。
她心里头不踏实,敲了半天,干脆找来备用钥匙,直接解锁进屋,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
孙红英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好像明白了陈海亮为啥会发大火了。
那瓶酒可是死男人的心肝儿,她碰一下都不让,要真的偷喝了,怕是少不了一顿毒打
“家明,睡了吗?”孙红英心惊肉跳地走到床边,发现陈家明被子蒙着头,好像睡着了的样子,她又喊了两声,躺着的人身子抽搐了一下,她心里头门儿清,但还是关了门走出去。
“家明睡了,要发癫去外边发。”孙红英守在门口,不让陈海亮进去。
陈海亮脸色狰狞,“妈个比,就是有你这婆娘天天宠他,才敢无法无天碰老子的酒!今天不打的他认错,就不知道这家谁做主了!”他推了一把孙红英,直接将人给推的踉跄,踹开门进去,从床上拽起陈家明,一巴掌扇了过去。
陈家明装睡,这巴掌扇得他猝不及防,脑袋嗡嗡响。
他惨叫了一声,扭了下脖子,从陈海亮底下钻出去躲到了孙红英身后,嗫嚅着解释,“我、我只想喝一口,尝尝味儿,不心被、被刘洪给喝光了,我就喝了两口。”他确实没喝多少,但也不像他所,只喝了两口。
陈海亮顿了一下,“姓刘那子,跟你一个班的?”
陈家明用力点头。
陈海亮狞笑着反问,“要不是你拿的,他能知道在哪?你张伯伯从外省带来的礼物,老子都省着喝,你倒好,跟人分着喝?”他又要冲过去打,孙红英嚎着哭起来。
“有本事你打死我,不打死我,你别想打我儿子!家明可是要念大学的,要被你打傻了,老娘也不活了!”孙红英最擅长的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陈海亮领教了二十年,早就烦不胜烦。
他在屋子里转悠,想找个趁的工具,孙红英哪里还看不出来,扭头叫陈家明赶快跑,她来灭火。
陈家明犹豫了一下,正好跟陈海亮对上了眼,吓得心头一跳,飞一样的逃了。
“不就是半瓶子酒,至于这样吗?大不了咱也去买一瓶,十几二十元的钱又不是没有,你一瓶也喝两三年呢!”孙红英扯着嗓子喊。
“敢情赚钱的不是你不心疼,老子一个月才挣不到四十,买一瓶酒去掉一半,你舍得我不舍得!”陈家明跑了,也带走了陈海亮半腔怒火。
他一屁股墩儿坐在床边,深深吐了口气,“老子也就这么个想头了,现在也没了,上班给人挤兑,回家还要找气受。”张永林去了一趟市里,才待了个把月,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穿着笔挺的衬衫西装裤,还打领结,头发也抹了发油整整齐齐的,搞得好像真是城里来的人。
厂长明显就更器重他了,最近有啥事儿都叫他跟在身边,一副培养二把的样子,本来那进修的位置可是他的!
只要修一趟回来,工资就能涨五块钱!
现在全厂子的人都知道张永林是红人儿了,凑到他跟前巴着,都懒得搭理自己,白花了冤枉钱,给人铺路,陈海亮是气都气死了。
孙红英就知道了,肯定是上班不痛快了,回家找会发泄呢。
她坐到他边上,想了想,换了个话题,“家明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恢复高考以后,这附近村子就他一个考上了大学,是不是该办个什么酒席之类的庆祝庆祝?你这当老子的面儿上也有光。”
这也是今天别人跟她的,而且请来吃酒席的,谁不自带点东西?至于菜色,随便置办点什么,凑个五六样菜,难道还有人敢什么?
“麻烦。”陈海亮鼻孔出了一声气,不情不愿地。
“你麻烦什么,还不都我操办,再了,又不亏,不定还能挣点钱,到时候给你买瓶好酒,要不要?不要拉倒。”孙红英丢下这句话,起身要走,被拉住。
“办也行,就是酒席酒席,不能没有酒吧?”其实也有很多酒席没有酒,但陈海亮有酒瘾,要听哪家酒席没有酒,他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绝对不去。
既然自家要办,那就肯定要有酒,他能藏一点,还能喝个够。
“酒酒酒,就知道酒,除了酒还知道啥”孙红英絮絮叨叨,但又不敢反抗,生怕陈海亮发疯,只好点头,“要酒也行,去买贵死了,咱们又不会酿,还得找人做,我明儿去队里问问谁要做,我给两三块钱应付一下,材料咱们备了,到时候你想喝多少喝多少。”
陈海亮搓了搓,心里头的火气散了个干净。
虽然剑南春没了,但是换来了更多的酒,还是托他儿子的福,看在这份儿上,就不打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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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孙红英午休时间在队里,她儿子上大学前要办酒席,得酿酒,要找个会酿酒的人来帮忙,可以给工钱,一天一块钱,问谁愿意来帮忙。
其实农村会酿酒的人不少,但很多人不想跟孙红英有什么牵扯,最后被占便宜,吃了亏还得咽下去,这活儿干的憋屈,哪怕有钱赚,也没人想去做。
孙红英问了好几个,不是做不清楚,就是家里有事,没办法帮忙,她虽然火大,但也没办法强逼着别人来帮忙,本来都打算放弃了,刘梅找上了门。
“一个人一天一元吗?”她问。
像这种自个儿凭本事挣的钱,李月芳是不会要他们上交,就好像阿宝卖丝巾挣钱,李月芳一毛都不肯要,刘梅的两个孩子都一天天大了,贺立安上了学,虽不要学费,但书本费,买衣服样样都要钱。
她又只有年底能分到些,匀到每日压根不够花,只有想尽了法子挣钱,她确实不喜欢孙红英,但她也有自信孙红英没法占了便宜去,大不了闹开闹大了,谁怕丢脸谁就输,反正她一穷二白的不怕丢人。
孙红英不大乐意地盯着刘梅,“反正不能超过三天,一天一元。”
“酿多少斤?”
“五十斤。”
刘梅倒抽凉气,“你也忒抠门,五十斤高粱酒三天酿成,一天还就给一元钱,难怪没人干,算了谁爱干谁干吧,我不干了。”她变了脸色,甩走人,孙红英磨了磨牙,想着没人肯帮了,只好叫住了她。
“那就一口价,五块钱,五十斤高粱酒三天搞定,要是没完成,哼!”孙红英冷冷地笑了一下,配合着她满脸的麻子,倒真的叫人不寒而栗。
刘梅摸了摸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点了点头,“行啊,我去叫卫东来做个见证,等你把东西买齐了,就扛到我家,三天后交货。不过钱可得先给一半,剩下的可以等交货再给。”
“凭啥啊,你啥东西都没给,我就给你一半钱,要是你做坏了老娘的高粱,那不是我吃亏?”孙红英不依不饶。
“那要是我做完了,你不给钱,或者随便扣,亏的不是我?”刘梅眼尖儿见着了张卫东,叫他来做见证。
孙红英没辙,只好在张卫东眼皮子底下做了保证,回头就找人去采买五十斤高粱,光是材料钱就得花不少,着实让她肉痛了一把。
五十斤的高粱扛到贺家的时候,刘梅还没到家,阿宝先验了货,让人放到了后院,等刘梅到了家,才开始处理高粱。
首先得用冷水浸泡高粱二十四时,也就是一整天,每隔六七个时就得给高粱换一次水,但刘梅还得出去干活,换水的活儿就交代给了阿宝帮忙,这是为了洗掉高粱里的脏东西,泡去一层的不需要的东西。
接下来分了七八锅,才把所有的高粱蒸熟开花,再摊开晾晒,足足花了一晚上连带着一个上午,等到高粱饭的度数降下来了,再拌上酒曲,清水还有糖,这里头的分量,全都要靠酿酒人的经验。
刘梅家里男丁众多,爱喝酒的人当然也多,有空的时候就会酿一些存着,家里男人长辈都会喝,接待客人也有面子,她算是有经验的。
但酒曲每批都不一样,怕出岔子,第一批只试做了一部分,等出了酒,她尝了尝味道,才敢大批量的下去蒸。
阿宝还没尝过酒,但她知道爱喝酒的人特别爱,不爱喝的人就完全接受不了。
刘梅酿酒的时候,她尝过,喝下去烧的很,但过后又有种奇怪的畅快感,让她有些着迷,可这酒闻着有一股味道,她就拿了两斤蒸晒好的高粱,按照刘梅教她的步骤,自个儿用灵泉水蒸了两罐子高粱酒,入口清冽香醇,比刘梅酿的酒味醇厚的多。
听酒是越陈越香,阿宝心里好奇,偷偷藏了起来。
紧赶慢赶又拉上全家帮忙,刘梅总算赶在三天内把五十斤高粱酒全酿成了酒,装在巨大的塑料桶子里,让孙红英运回了家。
陈海亮很会喝酒,他尝了尝刘梅酿的酒,这是新酿酒,比是比不上外头的高档酒,但酒味很浓,度数不低,大约三四十度,不高不低喝起来很爽快,一次能喝好几两。
这酒刚弄回家,陈海亮就醉得不省人事,孙红英又出了钱,又得伺候陈海亮,都有点后悔答应弄这个高粱酒,各种花费算起来,七七八八去了二三十元,她肉痛的要死,想借会扣点钱吧,偏偏张卫东在中间做了见证,还没地儿使段,只得认栽。
快到了给陈家明办升学宴的日子,孙红英在队里天天的跟人强调她买了多少好菜,用了多少本钱,潜台词就是得多拿点份子钱,免得她亏本。
碰上跟钱有关的事情,人人都是聪明人,就没人不明白她的话,等到了升学宴的那天,全村每家都派出了一个人去参加,连村长、大队长等都带着礼物来见村里唯一的准大学生,有些家里困难的,拿不出份子钱,就使了辈来这打下。
陈家门口摆了十桌,算是村里极气派的排场,孙红英站在门口接待客人,陈海亮负责登记礼物和份子钱,俩夫妻分工明确,直接把分量不足的心意拦在门口,叫他们重新准备。
李月芳看不上陈家人,刘梅不乐意送钱给孙红英,再加上贺成磊、贺晓晓都还没成家,没法子代表贺家人,最后还是阿宝主动站出来,贺家才有人去参加这个升学宴。
孙红英一看阿宝,眼睛一眯,气道,“你们贺家都没人了吗?让你个没了丈夫的人来,这可是我儿子的升学宴,怕沾了晦气,不敢让你进。”
“可其他人还得带着爸去县城复诊,没人有空,只有我来了。如果孙婶看不上,那我就走好了。”阿宝里捧着一个罐子,笑盈盈地。
“你带啥了?给我瞅瞅!”孙红英伸要去抢,被阿宝避开了去。
“这可是我嫂子生丫丫时酿的酒,放现在也好几年了,又香又醇,不知道陈叔肯不肯收?”刘梅哪有藏着什么酒,这是阿宝前些日子偷藏起来的,既然要来看热闹,就没有不送礼的理,可又不想让陈家占便宜,想来想去只有送一坛子酒了。
反正取之陈家,送还陈家,也没什么吃亏的。
“真的?”陈海亮眼睛都要放光了,搁下笔,就过来抢。
阿宝顺着让他拿了,陈海亮揭开盖子闻了闻,里头的酒味儿飘了出来,几米外都能闻见。
陈海亮一脸陶醉,连忙盖上了盖子,兴奋地:“够了够了,你进去吧!这可值钱多了,你闭嘴,不许话!”他呵斥了要开口的孙红英,美滋滋地回到了位子上,左抱着坛子,右写字。
等人十张桌子差不多坐满了人,几个年轻的女孩才陆续端着菜上桌。
这是酒席开席了。
先上的是凉拌海蜇皮,便宜又好吃,每桌上齐后,孙红英叫出了陈家明,让他走到桌子中央的空地来讲话。
陈家明背了一夜稿,刚一出来,就看到了那张梦里反复惊醒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忘了个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要: 哼哼,上大学,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