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父皇总算是放过我让我在钦天监内得一宿安稳，而我最后那一句不知是否唤起他几许怜悯，让他只在我脸上狠狠掐了一把后即拂袖离去。按父皇在陌阳渡一战纵是占尽上风，但羽帝他等并非等闲之辈，父皇必然耗费不少灵力，今夜他本该先去汲月潭休整吐纳，也好，待得父皇冷静下来，有多少事我方可与他一一告禀，再作商议。

    钦天监，我一夜惶惶跪地自省，而翌日晨光方起，未及父皇召见，龙溯倒是偷偷摸摸不知自何处来，此刻他一见得我便现出身形，也不管这四围是否另有他人，直欣喜道，“皇兄，内侍传言你昨夜与父皇一同回了泱都，臣弟一听即赶来碧泱宫四处查探，臣弟原以为父皇定是要困你在锦澜殿，正愁怎么得进，没想到皇兄你在钦天监！”

    一见我身在钦天监而非锦澜殿，龙溯竟好似比见到我本身还要欣喜，此刻尚不及我摆示意四围官员退下，他却来一把握住我道，“皇兄，你是不是恢复灵力了？父皇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龙溯问得急切，而我尚恼他过往犯下大罪，再一见他此般言行，只一敛眉唤起水灵斥他松开去，更是冷声反问道，“父皇能对我怎么样？”

    见我冷色，龙溯稍有一愣后自知失礼，而我不待他多作反应即屏退四围闲杂人等，再一言正色道，“龙溯，昨日皇兄自人间回返，万幸能赶上陌阳渡一战，阻止父皇对羽帝灵兽长幽魔君主痛下杀，但父皇对陌阳渡始终未肯罢，昨日他曾责令羽帝他等百日内泱都请罪，你须速与皇兄传信与他等，叫他们万勿真来泱都，所有一切只该从长计议。”

    我言出交代龙溯，而龙溯一闻羽帝灵兽长与幽魔君主三人联都无法从父皇中讨得便宜，不由得颇有一惊，此刻他定定点头，却显然表露出忐忑不安，“皇兄，舅父父皇身怀龙神真力，灵力时时见涨，只怕今时比之皇兄你也有过之无不及，皇兄，万一父皇他执意杀伐”

    龙溯担忧我自然清楚，虽今时我并无把握能够轻易服父皇，却也不得不安慰他道，“放心，父皇还不至于一分道理都不讲，对了，舅父是回北境去了么？”

    我问起舅父，龙溯并不意外，他当下答道，“前时皇兄自汲月潭径往人间，舅父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他与臣弟慨叹了几句什么只愿伴灵灯了此残生，便化龙离开了泱都，皇兄，如今你回返五灵，要不要臣弟去通禀舅父回来，有舅父在，父皇总归还会有些忌惮”

    龙溯一言确有道理，然我只怕舅父回来后处处回护于我会更惹得父皇暴躁，这一时只否定道，“暂且不必，舅父该是回了北境龙神殿，若有需要，皇兄自会去北境请他。”

    与龙溯又稍作了几句交谈，我再一次交代他须速速与羽帝等通传消息，“龙溯，皇兄再与你一遍，你一定要仔细听好，羽帝性格鲁莽，你传信时一定要强调是我让他先不要来泱都，因为现在还远远不到时候，而幽魔君主知晓事态严重，想必不会贸然行事，至于灵兽长，麒麟此番受伤最重，更是不可轻举妄动，可偏偏陌阳渡最是仰赖生发之息，你叫他好生养伤的同时，却也要劳心止损。”

    我言语毕，方欲催龙溯速去速回，千万要注意隐藏行迹，哪料到这厮闻我一番叮嘱后竟摆出一副不知意味的面孔来，还嘀嘀咕咕道，“既然父皇叫灵兽长他等前来泱都请罪，那皇兄何必不允？反正皇兄你现如今身在泱都，那他们之中又有哪个能熬得住，到最后还不是要争先恐后前来泱都探你？再了，他们来了也好，叫父皇撒了气后皇兄你还能有些好日子，怎么，时至如今，皇兄该不会还心疼起他们来了吧？”

    真是胡言乱语，一听龙溯又在自以为是，我当下恼怒道，“龙溯，此事绝非儿戏，我叫你去，你还不快去！”

    闻我高声，龙溯不敢违逆，而此番我不愿叫羽帝等前来泱都，一则是以他等心性，一旦真来泱都，万一被父皇以族间利益相挟，到最后更是要闹到无法收场；二来我也确实担忧他等陌阳苦战，灵力大损，来了泱都后与父皇对上，那岂非更容易有性命之忧？此外，父皇在陌阳渡曾过要与他等一笔笔细算过往，若真的算起来，莫提麒麟与幽无邪，哪怕是丹凤，都必然要与我惹来诸多难堪，唉！

    我腹内愁思，龙溯哪能体会，此刻他闷声应下，正欲离去，那一番态度实叫我怕语气重了会叫他在传讯途中再出些状况，此外我也确实是记挂起龙涟，不由又唤住他道，“龙溯，龙涟这几日可有消息？”

    听我问起龙涟，龙溯一回头总算有些缓色，然他并未答话，只摇了摇头益发丧气，而我虽内心责他无用，但面上却不得不宽慰道，“好了，龙涟的事皇兄自有计较，但与羽帝他等传讯，你可一定要办妥，去吧。”

    龙溯走后，我即再次交代钦天监众位不可泄露亲王殿下来探一事，待一众人等退下后，却不由陷入沉思，若三位族长未遵照父皇之意前来泱都，那我该如何平息父皇怒火，还要让父皇同意撤军，更甚者或许那陌阳水灵还须我亲自去引回水族

    我不是不能与父皇大谈一通五灵格局，但他能听进去多少我却不抱以乐观，起来我并非不能理解父皇立场，因为此次若想一劳永逸将五灵格局回转，弥补陌阳之失不过第一步，而关键则在于复起连云山，甚至在整个灵场重塑之中，不准我水族还须让出漓城，退步岐门，可这些以父皇水族之长的立场，他怎么可能会同意？

    若换了我，大约也无法同意，因为这一步一步根本都是在压制水灵，使得水族处处掣肘，从而与炎灵、生发之灵等相持相耗，以维持最终平衡。

    可若不消减而今五灵界水族的莫大优势，往后灵场平衡只靠水族帝君一力转圜，那实在太过危险，莫道父皇为君根本不可能为之，哪怕是我自己，都未必能事事冷静克制，更何况我本意还要回去人间？

    唉，思来想去我甚至都不能服我自己，到最后几番斟酌加减，我想着或许能服父皇同意五族协力复起连云山，漓水岐门则继续保我水族微弱优势，那也勉强算是达成维系五灵之目的，至于那之后，五族间又会有何种争端，麒麟丹凤他等是否还有雄心挑战尊位，却非我所思之范围内了。

    钦天监安静，正让我得以整理思绪，而这一思许久，近至晌午时方有内侍传来父皇谕令，父皇道他会于汲月潭休整十日，十日后自会与我将过往事仔细理论，而这十日让我好生待在泱都，寸步不许擅离，再有父皇还交代我五百年未归，今时须在碧泱宫内多作怀思，既为帝君，那便不可荒废政务，更叫我去泊光阁将他陌阳督战后留下的奏折都批了！

    而我接父皇谕令，心下止不住阵阵愧赧，却父皇明明未与我多作计较，甚至还有意叫我重掌水族，可我昨夜昏了头，竟以那般不堪来揣度他内心，更作出多少忸怩来徒增尴尬，或许前时我与父皇那一夜本即一次意外，若非当夜幽无邪无状，根本也不可能会有那次意外，再者当时我记忆不清，的确行止不端，可今时我既已心怀明晰，那以后则万万不可再胡乱揣测父皇了。

    至此，我总算放下心头一块大石，也是最难以启齿的一块大石，这一时步出钦天监，脚下亦跟着轻快不少，其实这五百年一去，碧泱宫果真如龙溯所述一般未有半分改动，而我本欲往锦澜殿一探，然一至殿前又想起碧螺青玳都被我留在了人间，不觉竟是一叹复无兴致，罢了，我还莫如在这殿外碧波内化龙稍作休憩，也正好洗去自己这一身仆仆风尘

    碧波游弋，我本以为自己会闭目睡去半刻，然往事历历目前，却叫我困意全无，这一时风和轩旁几许盘桓，到最后却是一摆尾轻纵云间，直往泊光阁瞬及而下。

    其实父皇还朝，我本不该妄自论政，然今时既是父皇谕令，那我倒也大可不必再作忌讳，又惹得他以为我始终对他拘礼生分。而事实上一当我泊光阁落地，但见得枢密院官员一应俱在，内侍等亦一派迎驾之态，这，父皇待我，父皇大约确有意叫我重掌水族，可是我，我该如何与他述五灵变局，自己却早已意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