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千波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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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心所想被父皇一言中,我当下一愣,却无从否认。

    既然父皇已将一切俱点破,那我反倒放下心中许多思虑,这一时一步退后,直言应下道,“父皇,诚如你所言,儿臣心中并不愿在五灵多作停留,可儿臣这也是经多方考量才下的决心,父皇,你若对此有任何不解与不满,儿臣愿意一一解释。”

    “为父不想听你解释”,我原以为话已破,正好与父皇深谈一番,然父皇却不与我会详论,只一挥袖强调道,“衍儿,父皇只想你留在五灵,留在父皇身边,你听明白没有?”

    父皇如此直截了当,竟至于叫我反应不及,而我一抬首见他眉峰不展,眸光深沉,却愣是有多少话卡在口中不出,片刻僵持,我实不敢再逆着他些他不喜之语,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道,“父皇对儿臣的关心爱护,儿臣时时都记在心上,无论身至何处俱不敢忘怀,但今时那陌阳之势,还有日后水羽往来,儿臣恳请父皇三思而后行,水族之盛固然可喜,但万事万物相生相抗,父皇你不可忘了物极必反,器满将覆啊。”

    泊光阁与父皇一论未及深入,父皇却以他自有计较而阻我多言,之后,他复回书案旁不知欲拟何诏书,最后但朝我道,“好了,衍儿,你自洗月轩匆匆回来想必也有些疲累,你先下去休息片刻,少时与父皇千波殿一同用膳。”

    闻得父皇此言,我当即如蒙大赦,这一刻忙是行礼告退,而父皇搁下笔来又一句道,“此番等你那三位知交故友来了泱都,你可要当着父皇之面一一与他们做个了断,事毕后父皇便遣人去北境请你舅父来一趟,有关五灵还是人间,叫你舅父一起与你论个明白。”

    父皇提起舅父,我心中还有些欣喜,然一听他道出我那所谓的三位知交故友,却叫我面上立时发烫,心下则更是羞愧难当,我当下也不敢答他言语,只急急低下头去逃也似地逃出了泊光阁

    出得泊光阁,廊桥上为凉风拂面我方定下些心神,其实以今时父皇态度,远比我想象中要好,而我初开始在陌阳渡拦下他时甚至都做好了被贬囚牢的准备,然就方才与父皇交谈,我虽生恐与彼三族族长之间的荒唐事要当着父皇之面一一清算,但言语中却也感觉到,劝父皇重塑五灵平衡倒并非不可能。

    按事情得此进展,我本该略略松口气,可一回想起父皇一意欲留我在五灵,甚至已不容我有半句分辩,我却又止不住心神不宁,唉,如歌还什么我一定能够回去人间,可是我早就过我其实心下无底,父皇不比其他人,他道知子莫若父,我真是担心自己有得多少心思根本瞒不过他,更不要日后再去违逆他

    廊桥下水波粼粼,随着日渐西沉变幻出种种图样,而我思起如歌,总算略感欣慰,这一时方欲去往千波殿稍作休息,同时亦是恭候父皇,然转身间正发觉身侧水波一动,竟是与我灵息相合,糟糕,我这是忘了自己方才在泱都城外赠羽帝以灵珠,以百鸣兄今时思虑,他该不会摸到碧泱宫来了?

    唉呀,泱都之大,但除了碧泱宫,丹凤也不会有何处记挂,方才廊桥下水波一动,分明即是我赠与他的灵珠之动,如此,百鸣兄必是来了碧泱宫。思至此,我忙是直往泊光阁后不见守卫处,更是唤起水灵将四围作一处水隐屏障,“百鸣兄,你可在此?”

    闻我一唤,丹凤立时现身,今时他中攥着灵珠,面上难掩得色,而我不待他开口即恼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知不知道我父皇此刻正在泊光阁拟诏,你要是被他发现,这怎么得了!”

    我被丹凤在泊光阁外现身惊得一身冷汗,然这厮倒好似毫不在意,他一张口却朝我道,“好啦,龙衍,你放心,你这青光灵珠当真好用,孤王如此阳炎居然也能被其掩饰得不露一丝痕迹,其实孤王是随你之后身抵碧泱宫,虽是慢了几刻,但几番一寻,知你被你父皇传至泊光阁训话,宝贝,你父皇有没有为难你?”

    他一问起泊光阁我与父皇交谈,其实若非是这等情境,我确有意与他详述,但此刻实不是多话的好时,我当下简单几句叫他安心,更是正色警告他道,“百鸣兄,青光灵珠固然好用,但你别忘了我父皇灵力之高,瞒过他人没问题,瞒过他却不一定!你赶快离开这泊光阁远些,碧泱宫中寻个安全之所,待我随我父皇用完膳后,我即刻去寻你。”

    我急急叫丹凤离去,然丹凤却颇为自得,“龙衍,孤王知道分寸,方才知你与你父皇同在泊光阁内,天知道孤王是费了多大劲才忍住没闯进去,孤王担心你被玄龙老儿问责,但也知晓万一孤王现身被他发现,更要累你难做。”

    嗐,他口口声声他有分寸,但他这分寸却仍难免叫我心焦气闷,此刻我还想再嘱他速速走远些,哪知道片刻间泊光阁外即闻侍卫声起,不好,父皇这是欲往千波殿去了?

    心下一凛,我一把推在丹凤肩头责他速走,更是匆忙间化去水隐术,就怕父皇行过时会发觉蛛丝马迹,果不其然,此刻我方是收拾整齐,还不及行至廊桥,即为父皇发现了行迹,“衍儿,你没先去千波殿?”

    父皇停下脚步一问我,而我根本没想好辞只得胡诌道,“父皇,儿臣离开碧泱宫五百年,方才不知怎的,忽有感怀,故而随处走走”

    闻我辞,父皇未以为意,他似是随口一应,却道,“哦,是么?”

    父皇或许只是随口一问,但我却仍是一惊吓得不轻,此刻我连连点头称是,却叫父皇敛下眉来再一问道,“衍儿,你怎的如今这般惧怕父皇?”

    “儿臣不敢”,父皇问我何以如此惧他,我口中忙是否认,但出口仍是不敢不敢,到最后纵是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好生不济,不由得噤声无话,只跟在他身旁去往千波殿,而父皇见我此状亦未有责备,他摇摇头一声叹息,“衍儿,也怪父皇这么多年来总对你苛刻,却叫你自幼时起即对父皇敬畏多过亲近,衍儿,过往多少事,父皇心知你多有不易,你放心,父皇不会不问青红皂白,也不是什么嗜杀成性,有些事你自己稀里糊涂了断不清,那就让父皇替你一次都断个清楚,你乖乖的,父皇又怎舍得再责你半分。”

    父皇如此言语,我实不知是喜是忧,这一时记挂丹凤是否真的离去远了,我竟好似掩不住自己的心不在焉,而父皇此选千波殿与我一同用膳,大约也是怕我不愿去锦澜殿徒增尴尬,可天知道父皇一番好意,今时却叫我在心中一阵懊恼,若是锦澜殿,我相信丹凤定不至擅闯,况且他闯也闯不进去,可是千波殿,该死该死,晚膳时分他可千万不能惹出纰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