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 接引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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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来,泱都仍未见任何动向,不知是否因父皇仍在汲月潭调息,抑或是他另有打算,而我命厖夷于东海重设哨卡,更嘱他一旦泱都兵袭东海,则采取迂回躲避战术,尽量不与他等正面相搏;至于被舅父复遣回东海的郡守虺修,他既是命大能逃过父皇问责,那我亦无意非要治其死罪,事实上虺修部众已为厖夷分编,若要取他性命震慑下属已是多余,反倒是他能逃过父皇问责而死于我,那对虺氏部族倒反易造成不必要的恐慌甚至反抗,正好,虺修毕竟对东海粮草财税了如指掌,我倒是有意命其跟随于我,由东海往西,迅速布兵以成水灵通路直接嘉迎。

    是日,我召集厖夷及麾下众将,再次强调东海守备之原则,尔后则命虺修率精兵千余随我西向探查,以尽快打通嘉迎至东海通路,而虺修本以为自己能保一命已是天大侥幸,得知我尚有起用之意简直不可置信,而我此举倒并非贪图宽仁之美名,亦不指望虺修心里真就会对我感激涕零,事实上西向引水灵,沿途须布兵以固通路,而粮草等远近补给,我确实需要一位如他此般之能吏相辅佐,至于虺修可能心下亦明,既是父皇处他断然难逃一死,今时若再不出力助我,只怕别无活路。

    当日,我等自东海出发,为避人耳目,并未按常规取道泗水,而是略往北绕经澧水再往西去,而泗水势大,一片坦途,更有泗水郡王乃七翼王之外祖父,老郡王忠诚宽厚,通达睿智,我即位后他素以泱都马首是瞻,是我为政时极为看重之股肱,至于今日情境,我若登门相求,老郡王极有可能会不顾父皇禁令,一心助我,然我内心最不愿做成我水族内乱,凡争端能避免则避免,万不可与为臣者任何“选边站”的压力,故此,方有改道澧水一议。

    至于澧水,则原是太傅的故乡,虽然离泱都算不上遥远,但水深山险,着实是个偏僻地方,想来五百年前龙溯曾将我囚于彼处,一来仗其境天然水毒,二来澧水早年撤郡,其处已称得上人烟稀少,更不会有什么驻军,今时看来,倒正巧与我提供了一条掩藏行迹之路。

    而此番率军探路,我并未御风前行,而是与众军士一路辟水,至于那虺修跟随我侧,一路行来则是的愈发的谨慎微,我急于连接嘉迎至泗水或澧水,正是询问他以他所见,出了澧水后,第一个布防点该定于何处,而我过往在位,东海郡守是虺修从兄虺己,对于虺修其名我大约都未曾听过几回,加之前时我曾将他遣送泱都,故此今时这郡守大人在我面前竟好似连话都有些不敢,嗐,他莫不是真还不如他从兄?至少虺己那厮还敢在我面前大谈一番“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呢。

    最终虺修的建议是澧水西南,邻近浪寰有数座城,我等可选其一作为离开东海后第一处补给点,并留下百余人驻扎以接引后续大军,如此,虺修以给养补充为第一着眼点,那么浪寰邻近城确实可作为首选,然我此行布防,另有导控水灵之用,则浪寰城不占水灵挟口之势,此外,我始终不愿惊动沿途军民,故而虺修此一提议我并未应允,我问他澧水西北方向村野之地,可否作为补给线上第一处据点,虺修听后眉头一皱,应是有所顾虑,而我本待他出己见,哪曾想这厮片许思忖后竟只是点头附和不敢异议。

    欸,我既有用他之心,又怎会不允他直陈建议?再了,我正是看重他东海郡守精于财税补给,这才将他带在身边,甚至不计前嫌允他点兵随行,怎么今时在我面前,他竟连一句话都不敢提?

    我当下不悦,不由追问他道,“虺修,澧水西北村野,比之浪寰邻近城池,若单论补给,确实不是最佳选择,但我考虑到水势由西而来,彼处却是兵士挟控水灵之绝佳区域,若补给就近设置,效率会增高,且兵士驻扎偏远处,也省的惊动浪寰郡以至节外生枝,不过,我也明白村野之地设置补给点难度极高,郡守大人你若有疑虑,不妨出来,此事关键,不可儿戏,你可明白?”

    我如此一问,虺修面上更见惊惶,夸张的是竟至于额上都沁出些汗来,而我真不知道他是生性胆怯如此,还是父皇还政以来真的能将他们这些臣子吓到这个地步,一时感慨,不觉更将目光投于他身,而虺修抖抖索索朝我一礼,终是出自己心中顾虑道,“陛下英明,陛下英明,诚如陛下所言,澧水西北村野之地自有其利,然微臣顾虑却也不是村野设立补给困难,而是澧水西北补给点完全只能由东海作粮草供应,万一盛极水灵自嘉迎直冲而下,东海再往澧水则全然逆向,那么极有可能无法增补粮草,而浪寰邻近城池则不然,哪怕粮草不由东海来,那还有邻近多方增补途径,微臣知陛下不愿暴露行军目的,那么微臣亦可将营地驻扎于城池远处,还可命下属乔装作商人,先于浪寰郡中多次少量购置粮草,如此保全性要远远高于澧水西北村野之地,微臣斗胆,还望陛下明鉴。”

    虺修一番话倒也在理,而我太过注重挟控水灵势,确实忘了粮草一事宜保守而决非宜冒进,既然他能考虑到远离城池扎营并浪寰郡中多次少量购置粮草而不引起浪寰军民起疑,嗯,看来虺修之精明,我倒也没看错。

    他话音落,我略作思考即颔首赞同,我首肯他所言并下令待我等出澧水后,即于浪寰邻近选择合适地点扎营,至此虺修方才松下一口气,一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之态却叫我见之无奈,不由一挥袖先叫他退去一旁,唉,父皇素来责我待臣下过于仁慈,不知为君者该建立绝对权威,一个“畏”字必须叫臣下体会,可我从来腹诽,如若每个臣子都像虺修这般,只知一味迎合而不敢表达己见,那岂不一样糟糕误事?

    而澧水蜿蜒,我等晨起自东海出发,一路辟水疾行,日暮行程尚不过半,然一整日行军疲惫,未几待日光渐薄,我命虺修传令就地休整,而虺修则寻了处浅滩作临时休憩之所,至此,众兵士除必要岗哨之外,或人身静息,或化形憩,自是不提。

    至于虺修,他随我身侧总有些心翼翼,而我与他之间远不比与厖夷亲近,我一时摆示意他自去休息,自己则欲往澧水外随意察看,我以为此一日顺利,不该有什么枝节,可未曾想不及我出澧水,只一走动即觉不对,慢着,是不是有什么人尾随我等?更奇怪的是,方才我竟好似感觉到一丝掩藏不及的龙息

    “龙涟!”

    白龙息隐藏的并不高明,虽然已被我唤出名字来,但三河公主仍不肯现身,还要在我面前练一练她那不太纯熟的水隐,而我在此地得见她身影,实在是惊讶郁卒,不知何感,天知道决意率军探路前,我还特地前去与她交代了一番,我叮嘱她安心待在东海,若有任何难处便去寻厖夷,当时我料想或许公主殿下会有一些哭泣不舍,不过她经历近时磨难,已然成长许多,不至于再像从前一般任性,而事实上当时龙涟确实也表现得通情达理,甚至今日启程,我也没见公主跑来送我再有一番撒娇,我以为她终是明白了自己公主身份,也学会了端庄内敛,可是哪曾想,嗐,她怎么任性一如以往,竟然一路偷偷摸摸尾随我到了澧水?!

    我当下气闷,一扬水灵起直逼她现身,而公主大约知我怒意,此刻现出身形后倒是一脸的畏怯与委屈,“皇兄,你别生气,我只是想跟着你”

    “涟!前时皇兄不都跟你交代清楚了么?皇兄这是去行军探路,甚至还有可能遭遇刀兵之争,你跟来做甚?!”

    “可是皇兄,我不想一个人留在东海”

    “胡闹!皇兄不是告诉过你,在东海厖夷会照顾你,涟,行军打仗不是玩闹,你快给我回东海去!”

    我一言叫她回去,更是转身唤虺修道,“虺修,你去挑选数名亲兵,明天一早便送公主殿下回东海去!”

    虺修闻我唤他,当下急匆匆跑来领命,而龙涟见我言出厉色,似是毫无商量余地,原本五百年后,她以为我不肯原谅她,待我尚有些生分与畏惧,然而近几日来东海一叙,公主知我待她与五百年前并无不同,这娇蛮脾性复生,这一刻倒也敢放胆朝我高声道,“皇兄,我才不要什么厖夷照顾我!我就是要跟着你,我也是水灵真龙,论灵力那厖夷还未必能比得上我,皇兄,我知道你这次是与父皇对着干,你就让我跟着你,不定我能帮你呢?”

    龙涟这一句帮我,我一听除外惊讶,剩下的恐怕都是哭笑不得,方才我不悦于她任性的毛病改不了,然第一次听到我这自幼即为人呵护惯了的宝贝妹妹想到要帮我,却不免收起厉色,缓下语声道,“涟,不要闹,你也看到了,皇兄此番探路,今日一整日未有停歇,风餐露宿则更是寻常,皇兄真的没办法再分心照顾你,你回东海去,好不好?”

    我言出再次劝哄,然而龙涟只连连摇头,“不,皇兄,我不回去,此次重逢,你也五百年过去了,我也该长大了,你肯告诉我五灵危,还提醒我凡事要靠自己,那为什么一想到我就还是我总得为人照顾?再了,现在东海虽然安逸,可你不也过父皇不准会发兵施压,那到时候厖夷又怎么照顾我?”

    龙涟忽有此一问,当下竟叫我语塞,欸,这丫头伶牙俐齿,简直尤甚从前,天知道父皇就算有意发兵东海,那也涉及不到她三河公主,她待在东海,又怎能与跟随我山野行军相提并论?

    念此我方欲再与她清楚,无奈龙涟今时真是性子上来了,她不及我开口竟又抢话道,“皇兄,我没假话,你这五百年不在五灵,早就没什么人会照顾我,父皇于我,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龙溯又是自身难保,皇兄,你知不知道,你一不在我身边,我就难过得好像快要活不下去了一般,皇兄,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的,你看,今晨至今,我一路跟随,不是连你也没发现么?你还记不记得时候,我的灵力就从来都不在龙溯之下,我又不是什么都没用的废物,皇兄,如果是龙溯,你就一定肯带他在身边,不准还会教他御水控灵,为什么我就不行了?!”

    虺修虽然不是陛下喜欢的那种臣子,但陛下却不会全因为自己的好恶而用人,其实现实生活中我们遇到的绝大多数人都会有这样那样令我们不愉快之处,如何接受这些不完美,妥善对待这些不完美,大概是一件极大极重要的课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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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妹妹,哈,我知道很多读者都不喜欢她,但她经历了五百年的清苦困顿,确实是有成长的,以往是弟弟觉得陛下偏爱妹妹,但其实在妹妹眼中,陛下又何尝没有偏爱弟弟的方面呢?龙妹妹虽然贵为公主,但她跟鼎贞一样,到底都是身不由己,妹妹从前之所以能不可一世,随心所欲,其实都是因为陛下,她自己也,父皇对她好比陌生人,龙溯又一塌糊涂自身难保,那么她就真的是雨打浮萍,空有水灵真龙之身也逃不过“可怜”二字,所以是不是能够理解她出“一不在皇兄身边,就难过得好像活不下去了一般”那样的话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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