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 接引路(下)
由东海往嘉迎布兵查探,虽我有意加快速度,而一路行来也的确是马不停蹄,但若真要算起,我离开东海两月有余,离开嘉迎则接近一季,而这么长时间,东海情势可能尚稳,但百日来嘉迎近况无从得知,却叫我心下多少有些无底。
是日,我等行至雍涉卫哨外已不足百里,而留在我身侧兵士亦已不足百名,想来此行,自澧水西浪寰城设立第一处据点,一路往西往南我俱是设法避开我水族重镇,大多时候兵行荒野,沿途设仓布兵少则三五十人,多则一百余人,一旦水灵通路成,即召厖夷于各处节点增补兵力,只待接引嘉迎大水,而今时水灵通路至雍涉,算得上只差最后一步,然就这最后一步,却比先前所有都难上许多。
雍涉乃我水族与灵兽族边地,其边线绵延数百里正与嘉迎相对,五百年前嘉迎关城占连云险峰,素有“天下第一雄关”之美名,而雍涉则依大泊固守,更是扼在灵兽族幽魔族与我水族之商道要地,想当初我与麒麟相争,短时内水灵强攻,应夔兄长战死方破嘉迎,之后麒麟反扑,数度相持,来彼时我毁去嘉迎半壁,亦是以寒水精兵筑冰河以据麒麟,而如今,想不到五百年一去立场相悖,今时要我解此寒水灵之围,却也不易。
事实上嘉迎水东下,几乎避不开雍涉,而雍涉千百年来重兵把守,一旦水势下,必有大军会催灵阻截,甚至引大水复上嘉迎复成坚冰,而父皇前时虽未见于此处增兵,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于此处掉以轻心,甚至退一步而言,仅雍涉常备驻军,其规模已远甚于东海,换言之,若我想以兵力强行引水入东海通路,显然不可行,可如何巧取,抑或万般无法,是不是能将水灵通路往北拉上一大截以避开雍涉,我一时俱无答案,甚至哪怕今时我等只是临近雍涉,即须倍加心,万一暴露行迹,难保不会功亏一篑。
当日,我等扎营于雍涉近百里外一处野地,其处有三两水泊,地形十分隐蔽,待一切安排停当,我只遣了数名侍从先往雍涉关城打探消息,余部则停驻休整,而众兵士随我一路疾行,难有的缓下脚步着实令他等松下一口气,至于我虽是腹内隐忧,只怕是连下一步该如何为都不太确定,然一见众兵士欢欣,倒也不觉心感宽慰,也好,事愈至关键处,愈不可心急,既有三五日休整,那不妨先养足精神再。
不过此地近雍涉,即是离边境冰障不远,却叫天气亦随之寒凉,甚至本该是初秋季,竟已生出几分隆冬意,尚好此际仍留在我身侧的兵士大多出身歧门,他等耐寒并不以此为不便,而龙涟与虺修俱十分感觉到冷,公主殿下倒不至难受,至于郡守大人则相当不妙,一来虺修终究不如虺己,并无多少沙场历练,二则虺氏一族确实不耐寒,今时遭遇玄冰息蔓延,他还当真会颇多难捱。
今日抵达驻地时已近黄昏,而愈往夜则寒意愈生,我担忧龙涟于军帐中能否安眠,本想与她唤些水灵屏障以避风,倒不想当夜星河低垂,公主没在帐中裹着被子取暖,倒是与那虺修于水泊近处话,公主殿下自前时为我提点是否在臣下面前太过骄横,近日来与那虺修相处确实要收敛许多,然而此刻虺修该是更怕冷,竟不知为何被公主殿下唤至水边问话,莫不是公主对军帐寝处不满,又要拿倒霉的郡守大人问责了?
一想我不觉摇头,一时近前,方欲叫龙涟不可胡闹,不过一到近处却发觉公主殿下并非如我想象中苛责虺修,反倒是有着几分雀跃道,“虺修大人,快呀,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引来的暖水,我看你冷的厉害,不如化形去水里休寝,你们虺氏长蛇是出了名的怕冷,你要是今晚被冻得神志不清,明天再惹我皇兄不快,我看你就真要糟糕了。”
哎,龙涟话还是口无遮拦,虺氏部族确实畏寒,但也不该指名道姓人家是出了名的怕冷,还有,什么叫冻得神志不清,惹我不快,最奇怪的是,公主殿下她引来暖水?可是她如何能引暖水?
我当下心疑,就生怕龙涟顽劣心起,再是要捉弄虺修,不由得立时出声唤住她道,“涟,不得对虺修大人无礼,原本此地因玄冰息蔓延,你与虺修大人都感觉到寒冷,那夜半如何不去帐中取暖,早些休寝?”
我一言出,龙涟忙是回首,“皇兄,我就是看虺修真的怕冷,所以才试着引暖水,结果试到大半夜,水才有了几分暖意,皇兄,我这可是听你的话,凡事要体察臣下”
龙涟答我,颇有些委屈,而我闻她再言引暖水,正想详问仔细,至于虺修得我解围,则是如蒙大赦,他显然不信龙涟所谓暖水,此刻不知是慌的还是冻的,一开口连牙齿都有些打颤,“陛下,公主殿下非要微臣跳入这水泊中,可是微臣分明未曾感觉到暖意”
若在平素,哪怕龙涟刁蛮为难于虺修,虺修在我面前也多数不敢直言,看来今时真是冷得难熬,顾不上许多了,而我实未料雍涉此地竟会如此受寒水灵侵袭,来虺修这一路尽心,今时遭逢对他而言难以忍受的酷寒,也是不易,此刻听龙涟起要体察臣下,却叫我转念一想,其实我倒是该替这郡守大人作一处水灵屏障的。
虺修急急告退,怕是回去营帐即要裹上好几层衣被,而我决意一会儿替他作一处屏障,此际只先问龙涟她所谓的引暖水到底何意,而龙涟闻我一问,只当我不信她引来暖水,竟是一把扯过我去,“皇兄,你试试水温嘛,那虺修什么感觉不到暖意,明明其他几处都结冰了,这里至少还是流水。”
欸,前些天我还叹她总算有了几分三河公主之端庄,怎的今时在我面前又这样娇蛮起来了?我一时无法,只得弯腰试水,结果一试方知公主殿下还真没假话,此际这水泊中暖意谈不上,但确实不似他处寒凉,若方才我还疑心龙涟是在故弄玄虚,这一时却是真正不解,要知道纵是于我等水灵真龙而言,引暖水与唤玄冰亦决非易事,水灵性寒,若是唤玄冰,父皇与我灵力盛,尚略可为,但我们再如何也不能与舅父掌控玄冰息相提并论;至于引暖水,则更是不易,想我当初之所以能于鸿苑引来暖水助水鸿养灵,那是因为汲月潭本即派生有炎河源,可若要凭空为之,则必须身有暖龙之本,而先天暖龙之本,我水族真龙一脉近数代来不过母后一人,至于龙涟,她与龙溯年幼时我替他二人平复灵脉,我怎么从没发现过她还有暖龙之本?
一念此,我当下再问,“涟,你何时学会了引暖水?皇兄以前怎么从来没听你起过?”
我一问出,却不想龙涟眸光一暗,却道,“皇兄,自当初我与你大闹了一场去东海,之后我们之间哪还有过多少时光在一处?”,一想起从前,公主殿下仍不免哀怨,而我心中复杂,一时却也无话,还好她接口得快,“至于引暖水,时候母后教我的呀,不过我以前从来没学会过,怎么,皇兄,母后没教过你?”
“皇兄又无暖龙之本,母后纵是教我,我也学不会啊。”
龙涟问我,我实话实,结果这丫头一闻我答话,倒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来,“皇兄此话当真?可是我也没有暖龙之本呀,我以为母后最喜欢皇兄了,时候皇兄被父皇送到淮川去清修,母后每天都思念得不得了,虽然母后天天伴在我和龙溯身边,不过她总想着皇兄什么时候能回来,母后皇兄你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她居然没教你引暖水?”
龙涟提起母后,提起时候,我止不住心下感怀,若这世上有什么人对我最好,一定就是母后了,记忆中母后从来都知道我想什么或是想要什么,有什么烦恼事只要一同母后讲,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不过引暖水,母后还真的没教过我。
我当下再摇首,龙涟总算相信,公主殿下方才得意,此刻倒有些若有所思,“原来母后不是在哄我开心,她引暖水,龙溯学不会,皇兄不必学,这世上就教给我一个人,让我做一个更好的水族公主”
龙涟此话,倒像是母后之言,其实在我看来,若父皇对我确有偏爱,那母后对我兄妹三人,就是一样的喜爱了。龙溯龙涟幼时体弱,母后多费心神于他二人是自然,但即便如此,母后待我也是一样的关怀有加,及长连我随侍女官她都不忘亲自挑选,至于龙涟母后只教了她一人引暖水,嗯,我想母后如此必有她一番用意,毕竟龙涟是她唯一的女儿嘛,而龙涟再告诉我,她母后离去的早,其实母后在时她都没来的及学会引暖水,后来母后不在,她因为总也不得要领几乎淡忘了此事,直至那次她差点因舅父施下的寒毒而丧命,“皇兄,那时候我想起时候母后过,我们兄妹三人虽然都没有暖龙之本,但身为她的儿女都有暖龙之脉,更何况母后还曾经度灵源与我,让我能够引暖水,我怎么可能会因寒毒而有性命之忧?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你想让我嫁给羽帝,一定是你串通了羽帝和舅父来骗我,就想将我嫁到九天去”
唉,过往事真是阴差阳错,龙溯当时满脑子都是我与鼎贞有私情,龙涟竟是怨我想将她嫁与丹凤,可天知道当时我是躲着贞儿还来不及,更是不敢将她三河公主嫁与百鸣兄,而如今时过境迁,我闻龙涟道出当时心思徒余一笑,片刻,公主殿下倒也适时收止话题道,“当时我耍横去了东海,结果总也等不到皇兄你让我回泱都的消息,我初开始很生气,后来就很伤心,有一段时间老是想起我们时候,想起母后还曾教过我引暖水,东海百年,穷极无聊,慢慢地我勤加练习,似乎也能成功引来一二暖水。”
听龙涟如此一,我并无意与她多谈往事,这一时只顺她话问道,“哦,既如此,那你这练习还不够,若是母后,这三两水泊纵成沸汤亦不在话下,你看你啊,此处水泊虽未结冰,但还不比帐中温暖,你叫那郡守大人如何肯往下跳?”
“皇兄,你取笑我!”
公主殿下自就取笑不得,果不其然,这一刻她闻我言立时嗔恼,而我再一想,确实我与她之间已有得太长时间未曾如往日一般相处,直至近日大约才寻回了从前,此刻公主殿下气我笑她不济,却不服朝我道,“那皇兄,你帮帮我呀。”
“母后又没教过我,我怎么帮你呀?”
“我灵力不济,引来的暖水连那虺修都要嫌弃,皇兄你灵力如此盛,你催灵借我些力,至少让我不要在那虺修面前丢人嘛!”
当晚,我看龙涟在那水泊前引暖水,其实以她灵力,若能领会母后教习,引暖水应不至需我助力,不过公主殿下自就喜爱在我面前撒娇,而我也确实宠她成习惯,一时听她央求,自是助她些许青龙灵,之后公主殿下又试了几许,她虽无暖龙之本,无法如母后一般掌控炎河灵,不过水渐温暖,叫虺修化形得一夜好眠应是没问题了。
公主殿下好一番努力,暖水终于得成,莫她高兴到差点没舞足蹈,就连我都跟着好生开怀,此刻眼见水泊上方升腾起暖雾,龙涟只问我道,“皇兄,这是我引来的暖水,是不是?你没暗中帮我,哄我开心吧?”
公主有此一问,大约也真是以前从未有过什么须她自己付出努力,以至于今时自己引来暖水,竟开始怀疑是否仍是他人相助,而我当下一哂,忙是摇首道,“傻丫头,皇兄又不会引暖水,想哄你开心也没办法啊。”
得我如此回答,龙涟益发欣喜,不知是否五百年来大起大落,今时好容易方与我兄妹交心,公主殿下竟是忽一下忍不住泪水,“皇兄,你最好了,这世上就皇兄对我最好,皇兄,以后别让我嫁人,嫁给谁我都不要,嫁给谁也不如只做皇兄的妹妹好”
龙涟突然出这么一句,却叫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实话我是不愿再忆往日荒唐事,若是对龙溯,斥他一顿便好,可是对龙涟,我实在无以应对,尴尬无奈不提,只知劝她道,“涟,别哭了,先叫那虺修来此化形安眠,若不然你这一番努力不都白费了?”
虺修大半夜的再被亲卫唤起,估计心下必是郁闷,不过既是我谕令,他纵是再腹诽也不敢不从,而此刻龙涟抹去眼泪与我立于一处,虺修仓惶赶至,一见得方才寒潭成暖池,则是好一阵不相信自己眼睛道,“陛下,公主殿下,这是?”
闻虺修一问,我只一笑示意他暖池正可驱寒,而龙涟收起方才伤感,一出口又是不饶人道,“好啦,虺修大人,是暖水就是暖水,这下想往里面跳了吧!”
临近雍涉,我等扎营的第一晚或许算是最后的轻缓时光,事实上第二日不仅是我遣出打探消息的侍从回禀,竟道今时雍涉关城已全城封锁,若无父皇亲授之兵马令牌,任何人都不得出入,此外还有传言舅父似乎也于日前现身于雍涉关,至于关城内情况,实在无从得知;而且更紧要的是,早先为我遣去羽都转道漓城的鲲寒鳞好容易寻得我行踪,正是带来了我心下最为记挂的嘉迎近况,鲲寒鳞道他当初自九天往漓城时,正是遭遇了那一夜纵起的水羽冰障,结果漓城明明近在咫尺,他却无奈不得过,到最后只得沿我水族边线绕上一大圈,直至嘉迎才寻得一线,“陛下,末将抵达嘉迎时,但见冰暴下炎灵式微,草木萎顿,我水族寒水精兵压境,嘉迎一线艰难相持,后末将得遇羽帝,他道你已于月余前回去水族,希望我若知你行踪便给你捎个口信,他与灵兽长可能很快即须去函风神都”
陛下与妹妹在一起,其实只要妹妹不提起从前的尴尬,陛下倒是难得的轻松开怀,他对妹妹确实宠,习惯成自然,哈哈。
眼看接引水灵到了最后一步,父皇和舅父大概率都在雍涉关城,而鸟和麒麟则应该是在一个月前就有了去函风神都的压力,那么现在情况如何了呢?且听下回分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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