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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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尔文脸上的血色骤然褪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忽然之间变得缓慢而粘稠,而老妇人的嗓音,也在这变形中变得格外刺耳古怪。

    加尔文扭过头,他死死地盯住了老妇人。

    她之前也长成这样吗?加尔文的大脑有点儿模糊,他隐约记得不久之前她只是一个穿着青色套装的老女人,行为举止一切正常,甚至可以得上好心。可现在映入他眼帘的这只怪物是怎么回事?

    对方干瘪的脸上包裹着细密的皱纹,皱纹的缝隙里挤着浑浊而衰老的眼睛——那种已经失去了所有活力,聪敏与好奇心乃至一切让可以让人类变得美好起来的特质的眼睛。那对的眼珠里隐着两片的白翳,这让她看上去像是已经死去了很久的僵尸。她的嘴唇也完全干瘪了,嘴唇上方有竖着的细纹路,而她的牙齿,毫无疑问经过了牙医细心的理与美白,呈现出与她衰老面孔截然相反的细密洁白。

    当她喋喋不休地着那些降临派空虚而无聊的布道时,洁白的牙齿后面有暗红色的舌头不断闪现。

    加尔文的整个人彻底的僵住了。

    要比方的话,就是一个人被活生生地浸到了液氨之中,然后保持着惊恐的姿势冻成了一尊雕像。

    “……我知道我的一切听起来都显得那么荒谬,但是相信我,在我真切的接收圣子赐予我的福祉之前,我也像凡人一般愚昧,冷漠,心怀憎恨,怀疑一切。”

    老妇人尖着嗓子,飞快地弹动舌尖冲着抱猫男子道。

    加尔文闻到她身上老派的沐浴露香味,混杂着那一股无法掩盖的老人的臭气。

    他全身恶寒,直冒冷汗,却因为潮水般朝他涌来的晕眩感而一动不动——他不敢做出任何动作,因为他很怀疑,他一旦动作便会眼前一黑直接晕厥在地。

    他现在可不能引起任何多余的注意,尤其是降临派教徒的注意。即便维吉利并没有仔细,但加尔文依旧可以敏锐的察觉到外界对他的追捕有多么疯狂。

    若是真的有选择,芙格也不可能同意让加尔文躺在其他动物割除蛋蛋和子宫的地方切除自己的翅膀。

    加尔文拼了命地控制自己的肢体,但是那种恶心的感觉……还有狂怒……却像是电流一般在他的血管中横冲直撞,那种痛苦几乎快要让加尔文发狂。幸好在他身侧的两个人都没有他投来任何关注,那名老妇人盯上了养猫的男人,她以以一种异样的热情努力服着对方。

    “抱歉,我其实……”男人十分尴尬地开口。

    “嘿,年轻人,听我完,你会喜欢我接下来要的故事的!”老妇人几乎称得上是蛮横地断了男人的话头,她伸出枯槁的手,在自己身侧那只大白狗的额头上用力地按了按,那情形莫名地让加尔文想到了恐怖电影里抱脸虫抱住受害者头颅的场面。

    加尔文无声无息地在自己身侧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在了手心里。

    “……看到我的可爱了吗?它的名字叫达林,它陪伴了很多年,我从它还是一只没睁开眼的肉虫就开始养它,是的,它是我唯一的家人。我想你一定能理解那种感情,那种……纽带……然而我也遭遇了跟你一样的事情,那些操蛋的家伙们,兽医什么的,他们除了想尽一切办法从你的口袋里拼命掏钱剩下地便是告诉你他们其实对你的狗患的癌症无能为力!狗屎,一群臭狗屎,包括米拉也是,天啊她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可她还是会跟我‘哦,姑母,我很抱歉,达林的病已经到了尾声,它正在遭受痛苦,为什么不然它安详地离开呢?’”

    “所,所以你去找了那个什么……教派?”

    男人在听见老妇人的经历后,终于挪出了一点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

    “是的,没错,我终于给我的宝贝找了一条活路。我很用心地祈祷,祈祷,祈祷……最后,那至高无上的力量回应了我。”老妇人脸上露出一个因为狂喜而显得扭曲的笑容,“他们将我的达林带去见了圣子,当它再回到我身边时,那些折磨它许久的病痛都消失了,它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加健康,更加年轻……”

    【呼哧——】

    【呼哧——】

    ……

    在老妇人梦魇一般的声音里,加尔文却听见了沉重的呼吸。

    那是那只大白狗的呼吸声。

    哦,是的,在那名老妇人的脚边确实有一只大狗,它是因为呼吸问题被老妇人带到宠物医院来的吗?

    加尔文艰难地低下头看向那只狗,然后他的瞳孔倏然缩紧。

    是他因为精神紧张而出现了幻觉吧?他分明看见那只狗在老妇人的叙述中逐渐开始融化,变形。

    那光滑的皮毛飞快地凋零,干枯,从冒着脓血的皮肤上脱落。

    它的眼球鼓胀,从眼眶中凸出来,然后在青黑色的粘液中爆出一团不断蠕动的白色虫,那些虫在它腐烂的皮肤上不断地蠕动着身体。这是一条死去的狗,但它那黑洞洞的,不断淌着尸水的眼眶里却闪烁微青的鬼火。

    肿胀成紫色肉块的舌头卡在它咧开的口腔里,让它几乎没有办法喘过气。

    它正在遭受剧烈的痛苦——哪怕它已经死了。

    加尔文的眼眶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热,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也无法理解那种忽然涌上他心头的悲怜。

    【可怜的孩子,哦,可怜的孩子……】

    加尔文在恍惚中仿佛听见了另外一个声音在他心底不断地悲叹着。

    他差点儿因此流下眼泪来。

    “喵呜呜呜呜——”

    就像是有了什么奇妙的感应一般,之前还显得十分平静(还透着那么一股睿智)的薇拉女士喉咙里冒出了威胁地低吼。

    呼啦——

    在无形之中,有什么东西倏然碎裂。

    猫咪特有的威胁声就像是早上六点半早班的闹铃,让加尔文瞬间从那种半梦半醒,如梦似幻地状态中跌落出来。就连身体都觉得倏然沉重了一瞬,而围绕在他周围的时间流速自然回归了正常。

    加尔文觉得刚才的一瞬间异常漫长,但清醒过来之后,他意识到实际上那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而已。

    他猛然抬眼环视周围。

    那名抱着兔子的女孩已经充满厌恶地坐到了更远的地方,而那名一看就知道笨手笨脚的年轻护士则是伸着脖子,一脸为难地瞪着加尔文等人的方向,似乎还拿不准注意要不要前来阻止情绪越来越激动的老妇人。

    至于刚才还宛若妖魔的那名老妇人……除了话时手舞足蹈,唾沫齐飞这一点令人厌恶之外,他看上去也不再扭曲变形。

    那只是一名苍老而愚昧的老女人。

    一只白色的大狗蹲坐在她的旁边,舌头从牙齿的缝隙中露出来了一点,唾液聚集在舌尖上。

    那死去的,腐烂的白狗只是加尔文的幻觉。

    “唔,不好意思,我有自己的信仰的宗教。”

    薇拉女士的主人显然已经再三忍耐,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忍下去。他皱着眉头对那老妇人道。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他甚至还拉起了袖口,朝着老妇人飞快地展示了一下他手腕上的纹身【当然,加尔文本能地觉得那只是一枚纹身贴纸】。

    虽然只有很短的一刹那,但加尔文还是清楚地看清楚了对方的纹身:那是一只眼睛的形状,在眼睛的左右两侧分别有三条波浪状的胡须。

    加尔文扯了扯嘴角。

    他现在比之前更加喜欢那名年轻人了——至少他的幽默感可以上满分。

    加尔文可不会错认那个看似有些诡异的标志,那是飞天意面神教的标志。

    “不,你不能信仰伪——”

    “安娜夫人,我想你或许想要稍微休息一下?米拉医生一直都很担心你的血压,你现在看上去似乎有点儿太激动了。”

    那名年轻的护士眼看情况似乎快要失控,她苦着脸上前来扶住了老妇人并且断了后者即将出口的话。

    “不要碰我。”被称为安娜夫人的老妇人发出了一声充满了厌恶的嘟囔。

    作为旁观者的加尔文倒是可以理解为何护士之前一直犹豫上前了,安娜夫人与这间宠物医院的医生还有护士有着比医患关系更深一些的怜惜,但双方之间的关系可不上融洽。

    很显然,老妇人一直对米拉医生之前建议的安乐死耿耿于怀。

    “我讨厌谎的人,米拉才不会担心我,她只希望我去死,就好像她一直希望达林赶紧去死一样。”

    安娜夫人将炮火从养猫男子的身上转移到了那名倒霉的护士身上。老年人的坏脾气和忘性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加尔文怀疑她也许已经出现了早期的阿兹海默症,但那名护士俨然并没有太多与老妇人这样的人交道的经验。

    护士僵硬地看着老妇人,手足无措。

    “夫人……”

    “呵呵,别担心,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现在已经很少找别人的麻烦了。伟大的圣子告诉我们要对这个世界上的人和事抱有积极一点的态度……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我只是想让米拉看看,看看她曾经差点犯下了怎样巨大而恐怖的错误。”

    她死死地抓紧了白狗的项圈,眼睛瞪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眼眶中突出来。

    “看看我的达林,它现在是多么的年轻,健壮,可爱。如果当初的我没有坚定的意志力,错误地听从了米拉的话,想想看,那该多么可怕。我的达林会在她的误诊下就要死去……”

    那名护士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她看了看老妇人身侧的白狗,脸上的表情变得格外古怪而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