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斯文(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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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进了,敢拉黑我?”许翊的声音听上去带着隐隐的怒气。

    被人捏在手心里,只能被迫跟他对视。褚楚欲哭无泪。

    她咬着唇,声音因心虚而放得很低:“那个,我……手滑。”

    呵呵。

    褚楚似乎已经听到了对方的腹诽。

    半晌,许翊出乎意料地问了句:“为什么?”

    褚楚眼神飘忽:“明明是你先挂断我的电话。”

    许翊沉默了片刻,轻描淡写道:“我那边信号不好。”

    “唬谁呢。”褚楚咕哝两句。

    这种老套的借口,傻子才会信。

    但许翊才不管她是否相信,执着地要褚楚给个道歉。

    褚楚被他磨得没法,只能应付道:“我道歉,我错了,我不该拉黑你,可以了吗?”

    许翊蹙着眉:“不可以,重新来。”

    褚楚磨着后槽牙,按照他的要求又来了几遍,仍旧不能使他满意。

    动也不能动,走也不能走,褚楚最后全身的怨气都化为了委屈,一肚子的委屈。

    “许翊,我再也不拉黑你了,你放过我吧,好不好?”

    四周一瞬间安静,车厢里只回荡起她苦苦哀求的声音。

    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但此刻回过味儿,褚楚怎么觉得自己的声音为何能如此……嗲!

    一抹薄红攀上了她的脸颊。

    褚楚清了清嗓子,:“那个……”

    就在此刻,许翊闷闷笑了几声,这笑不似讽刺,更像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愉悦。

    “好,”他松开手,眼神里带着一丝笑意,“我原谅你。”

    褚楚揉了揉下巴,狼狈地把视线转向窗外。

    此时此刻,她要是再不清楚许翊的目的,过去的几十年就白活了。

    没想到许翊竟然好这口。

    变态。

    褚楚暗骂了一声。

    可不知怎的,骂着骂着,她的耳朵慢慢有些发烫。

    褚楚觉得手有些痒。

    她搓了搓手指,慢慢地、悄悄地掐了掐滚烫的耳尖。

    许翊的闷笑声更刺耳了。

    “矮子。”

    他凑上来,带着薄荷味的热气扑在她的耳朵上:“这回掐红了,可别哭哦。”

    “……”

    车子很快到了褚楚家楼下。

    褚楚正准备下车时,许翊拉住她:“奶奶我见过了,你什么时候搬去我家?”

    褚楚犹豫地在车门旁边站了会儿,为难地:“一定要搬吗?你家有些远,上班不方便。”

    况且……以他们两人现在尴尬的身份,住在一起根本不像话。

    许翊沉默不语。

    “许翊,你该不会想挟恩图报吧。”褚楚忐忑地问。

    许翊淡淡扫了她一眼,嗤笑道:“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等你心甘情愿时再搬吧。”

    许翊阖上车窗,发动了车子,扬长而去。

    褚楚呐呐地站在原地,将嘴边那句“是,你就是这种人”生生咽了回去。

    有时候她真是搞不懂许翊。

    不守约的人是他,急匆匆赶来的人是他;提起搬家这件事的人是他,不让她搬的人也是他。

    好人是他,坏人也是他。

    褚楚困惑地摇摇头,上了电梯。

    此时,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许翊发过来一个定位,同时问了句:三公里,够了吗?

    褚楚不解地开地图,发现定位是一个高档区,与她的公司仅隔了两个街道不到的距离。

    褚楚:?

    许翊:好,那以后咱们就住这儿。

    褚楚:!

    那句“上班不方便”真的只是她随便找的借口,你不要太认真啊大佬!

    然而一切已成定局,褚楚只能眼睁睁看着许翊敲定一切,然后默默在心里感叹:有钱人,真是任性!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和许翊接触过多的原因,入睡后,褚楚竟然梦到了许翊,梦到了她的大学时代。

    过往的事无法控制地重回到她脑海里。

    ……

    燥热的天气,暑气未消。

    热闹的街头巷人来人往,学生、附近上班的白领漫步在拥挤嘈杂的街道。

    褚楚戴着兔耳朵,穿着朱迪那身毛茸茸的衣服,端着一盘切成块的糕点穿行其中。

    《疯狂动物城》彼时正当火,街口处处可以看到朱迪和尼克的形象,她这套装扮并不算特别奇特。

    她端着糕点,一口一个“哥哥”、“姐姐”,亲切地喊着与她擦肩而过的路人们,希望他们能停下脚步,品尝品尝自己手里新出炉的蛋糕。

    如果运气好,能有几个人进店购买,她当天也许还能多拿到几块钱。

    然而大多数时候,路过的行人只会捏捏她的兔耳朵,嬉闹一阵,然而潇洒地离开。

    她们似乎很喜欢她这身形象。

    可褚楚其实不太喜欢。

    她没看过这个电影,也不清楚这只叫“朱迪”的兔子有何吸引人的地方。她只知道,身上的这套衣服很厚很笨重,她非常热,背上甚至一直在冒汗。

    但离脱下它的时间,还有二十七分钟零十四秒。

    褚楚忍着暑气,走回离蛋糕店稍稍近点的地方,继续吆喝。

    她赶路时可能没太注意,差点与迎面走过来的一个男生撞个正着。

    “对不起。”她低头连连道歉,准备绕过去。

    地面上的白球鞋却像是故意跟她过不去一般,始终挡住她前面的路。

    褚楚觉得不对劲,拧着眉仰起头,就看到许翊勾起唇,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

    当时他们都在同一个社团里,也许是脾气不合的缘故,两人总会莫名其妙地杠起来,为各种芝麻绿豆的事。

    而那天,他们白天刚吵过架。

    褚楚此刻并不想理他,她在努力挣钱,不想被无聊的人事扰。

    因而褚楚后退了两步,趁他没太注意,从他的胳膊底下钻了过去。

    许翊也不着急,双手插兜,半阖着长眸,神情慵懒地立在原地。

    这儿是褚楚回店必经之路,他守着株还怕逮不到一只兔子?

    他不急,褚楚当然也不急。

    她端着糕点盘,笑意盈盈地冲除了许翊之外的所有人搭话。

    他爱站多久站多久,她不在乎!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十来分钟,相安无事。

    他俩倒是都不急,可最后,蛋糕店的老板急了。

    “褚楚,”他吼道,“没看到这个男生一直盯着你手里的蛋糕吗?你倒是给人家尝两口啊!”

    “啊?哦。”褚楚只得硬着头皮,悻悻地挪到许翊跟前。

    “态度好点!用我教你的!”老板仍然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褚楚咬咬牙。

    为了工资,忍了!

    她将糕点盘举到许翊面前,扬起脸,歪着脑袋,无辜地看着他的眼睛,软声:“哥哥,尝一块蛋糕嘛!新鲜出炉,香酥可口,超好吃的呢!”

    褚楚脑袋上的兔耳朵耷拉下来的那瞬间,许翊“噗嗤”一下轻笑出声。

    不清是嘲讽还是其他。

    他最终也没有品尝她手里的糕点,只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扬长而去。

    老板失望地摇摇头,认为是褚楚的轻慢导致了客人的流失。

    褚楚垂下脑袋听着,既不认错,也不反驳。

    的一只,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老板叹了口气,不忍继续教,结了钱,让她先回学校休息。

    卸掉厚重的外套,整个人瞬间凉快了许多。走在渐渐冷清的马路上,迎面袭来的风吹散了她身上的汗,走着走着,褚楚觉得有些冷。

    心里,也有点难过。

    女孩子总有些没太多必要的自尊心,褚楚想,她也不例外。

    尽管此时此刻,她都没弄明白许翊究竟为何突然笑。可她知道,那声轻笑就是今晚一直扎在她心口的那根刺,总让她觉得不太舒服。

    也许又在嘲笑她自以为聪明的滑稽“招数”吧。

    啧。你不是想跟我划清界限吗?那干嘛还对我笑得那么甜?

    口是心非。

    自负如他,一定会是这样想。

    如果他当真如此质疑,她也许根本找不到借口辩驳。

    思及至此,褚楚眼睛周围红通通的,好像随时有泪要掉下来。她低着头,连忙揉了揉。

    而这时,身后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凑到她耳旁轻声笑了笑:“喂。你这是在哭吗?”

    熟悉的嗓音,令褚楚战栗两下后,迅速跳到了两米远的地方。

    “要你管!”她不甘示弱地回。

    许翊轻挑起眉,懒散随意地问:“你很缺钱?”

    褚楚咬着下唇,没回话。

    “三个时。”

    许翊直起上半身,敲了敲腕上的手表,勾唇道:“堂堂一市高考状元、高分考进A大的高材生,竟然扮成一只兔子,在一家蛋糕房里浪费了三个时,啧啧。”

    褚楚从没有觉得他脸上的笑容如此刺眼过。

    “很好笑吗?”

    褚楚的声音微微颤抖:“我凭自己的双手挣钱,靠自己的努力追求想要的东西,很可笑?”

    许翊认真思考片刻,正色道:“的确不可笑,但用宝贵的时间去换取少量的报酬,如此不划算的事,我觉得以你的性格,应该不至于如此做。”

    褚楚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是因为明白,她的心底反而更升起了一股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从她懂事后便一直笼罩着她。

    在她明明舍不得,却无数次将自己心爱之物赠给弟弟,以期望获得妈妈“表扬”之时。

    在她高考获得的高额奖学金被妈妈拿给弟弟,而她拼尽全力也只能保住一个学期的学费之时。

    在她想离许翊远远的,却被老板半逼着举起糕点盘,冲许翊虚伪假笑之时。

    ……

    她也想随心所欲,她也想将时间花在更有意义、更值得的事情上面。可她更多的是害怕。

    走错一步,也许就会万劫不复。

    她根本没有试错的资本。

    褚楚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够辛苦够不容易了,为什么许翊还总喜欢窜到她面前,高高在上地嘲讽她?

    她不过就是不心泼了他一碗面条,她跟他认错还不行吗?

    褚楚越想越委屈,滚烫的眼泪瞬间涌上眼眶,哗啦一下顺着脸庞往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