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辨恶钟(七)
丞相夫人郑氏也是世家女。她脸色惨白,似乎还没有从丞相的死中缓过神来,她的长相并不出众,生着一张良善的脸,但是气质脱俗,端坐在那里,便有一股雍容的贵气。
姚菀盯着她看着。
人心是最可怕的东西。
她之前破过许多桩命案,许多凶手与普通人并无不同。他们混迹于正常人中,那张温和的皮下也需藏着一颗恶毒狠戾的心。
破案的过程,便是揭开人的那层皮的过程。
郑氏的皮下,藏着的究竟是罪恶还是无辜?
“李夫人,贵府公子呢?”卫谚问道。
李夫人面色淡淡道:“儿顽劣,正由师父教导学习。”
李夫人话音刚落,窗外便响起一声“噗通”声巨响。郑氏的眉头蹙起,有些不快。
姚菀起身,便看到窗外一十岁左右的孩落在地上,身上的衣服黑漆漆的已经辨不出原来的颜色,脸上也是一片脏污。
一厮匆匆将少年扶了起来,将孩的全身上下都检查一遍,见没什么问题才松了一口气:“公子,您吓死奴才了。”
“毓儿,进来。”郑氏叫道。
那少年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厮轻轻推了他一下,少年才走进门来。
“这便是儿。”郑氏道,“卫大人见笑了。”
姚菀盯着那孩子,这便是观音庙传闻中,郑氏求子得子,生下的孩子吗?
这少年一脸顽劣,完全不像溜达社区出生的孩子。
少年站了一会儿,满脸的不耐烦:“没什么事我走了。”
他着也不等郑氏话,便转身离去了。
姚菀一直盯着郑氏的脸看着。
那一刻,郑氏的脸上没有痛苦和无奈,竟是有一丝厌恶。
厌恶,这种情绪从母亲身上体现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卫谚跟了出去。
“李毓。”卫谚叫他。
李毓走得很快,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声。卫谚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少年在湖边站定,手里拿着一个石子,朝湖里扔去。那石子在湖面上激起两片水花,少年撇了撇嘴,似乎极为不满意。
卫谚捡起一个石子,身体微倾,手上用力,石子便飞了出去,竟是一个漂亮的弧度,出三连击!
李毓顿时对身旁的男人刮目相看,满脸赞叹道:“你好厉害,可不可以教我?”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了,你为何不戴孝?”
“她不让我戴。”李毓道。
“你娘?你不喜欢她?”
“她也不喜欢我。”李毓道。
“李丞相呢?”
“他也不管我。”李毓道。
李丞相和李夫人只有这根独苗,按道理该十分宠爱才对,为何这般不理不睬?
不寻常,很不寻常。
厅堂中,姚菀和郑氏着话。
“夫人与丞相是青梅竹马?”姚菀问道。
郑氏摇了摇头:“什么青梅竹马,他不过一个穷书生。那一年的科考,父亲是主考官,许多举子都登门拜访……”
她的思绪回到许多年前。
那一年,她正是如花的年纪,与众姐妹一起躲在帘子后面,偷偷朝外看去。
厅堂里聚集了一众青年才俊,他们一身白衣,侃侃而谈,年轻的脸上充满了对未来的希冀,张扬。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角落里站着的那人身上,与其他人相比,他穿得格外落魄,身上只是粗布麻衣,这般时候,他手里还捧着一本书看着。
她突然想到前几日,在繁华的大街上,她丢了一串珠花,青年追着她走了三条街才将珠花还给她。
父亲姗姗来此,一众青年都围了上去,唯有他站被挤在角落里,从始至终,都未曾和父亲过一句话。
他便默默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局促也没有难过。
事后,父亲问她对哪个举子印象最深。
她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张老实淡然的脸。
他父亲沉默了片刻,只了一句:“此子将来定不凡。”
“后来,他高中状元,父亲便是他的恩师,他时常来府中,一来二去便与我相熟起来。”郑氏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他啊,第一次送我的东西竟是一本《诗经》,他自己誊抄的。他木讷,这人却又有趣的很。”
郑氏着,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他过要与我一生一世的,我们走过那么多苦难,他却先我而去了。”
郑氏脸上的爱意不似作伪,悲伤也不像作伪。
姚菀递给她一方手帕:“夫人请节哀。”
郑氏哭了一番,才冷静下来:“姚姑娘,你还有什么问的吗?如今整个长安传着的那些事,我听一次,难受一次。人言可畏,他们便随心所欲地将那些恶加诸在他身上。他不是这样的人,他这一辈子都没做过恶。”
“夫人和丞相从来不吵架?”姚菀问道。
“他有心悸的毛病,我跟他话都是轻声细语的。而且,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吵的。”
“李丞相一直在吃药?”姚菀问道。
郑氏点了点头:“吃了十多年了。”
“那些药可是一直经由夫人手的?”
郑氏点头。
“那药也是夫人抓的?”
“那药是城东的回春堂那里定时送过来的。”郑氏道,“那药有什么问题吗?”
“里面有一味药换了,那方子本来可以治好丞相的病的,换了之后反而会加重他的病情。”姚菀道。
郑氏的脸色顿时变了,似乎很难相信,低声囔囔道:“怎么会这样?他向来不与人结仇的,为何会有人害他?”
“夫人,丞相出事前几日可曾有过特别的举动?”姚菀问道。
郑氏道:“秋闱刚过,最近正是放榜的日子,有许多考生上门拜访。他,其中有一个考生很出色。他和那个考生很谈得来,那个考生似乎叫……何覃?”
何覃的才华素来出众,得到李丞相的赏识也是意料之中,难怪他不愿待在的地方。
从丞相府离去后,姚菀更加糊涂了。
她与卫谚肩并肩走着。
“郑氏对李丞相的感情不似作伪,而且能换掉李丞相的药的不止她一人。”
“我刚刚突然生了一种荒谬的感觉,要害李丞相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他们分工合作,有人将辨恶钟能辨恶之事弄得神乎其神,有人换了李丞相的药,有人将他引到辨恶钟前。”姚菀道。
“然后呢?”卫谚挑了挑眉看她。
“然后我觉得我们该去回春堂看看,李丞相的药究竟是谁换的。”
查出这一点,她便能大致猜出凶手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