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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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过天晴。

    太阳有点晃眼,天色倒是蓝得让人心境豁然开朗。

    池渔抱着膝盖靠在床头, 垂目望着毛球。

    床没垮, 所以神兽免去了当床的重任,在枕头边上松松散散地摊成一张圆饼。

    看起来比娃娃机抓回来的玩偶还要无害。

    玩偶放久了会落灰尘, 滋生细菌,神兽自带清洁功能,毛里不会生螨虫——大概, 不会……吧?

    反正灰尘应该没有。

    还有, 不掉毛。

    池渔戳了下毛球。

    她知道自己过去几天很恼火, 也知道恼火什么。

    就像心心念念准备养只仓鼠, 结果家长牵回一只美洲狮。

    完全不符合对宠物的期待。

    想起来这事就窝火。

    视线渐渐锐利, 赖床的神兽肯定是感应到什么,尾巴抖动了下,咻地从她脚腕上缩回去, 重回球态,平移到床边, 慢悠悠地浮起来。

    很好。

    装得好一把无辜。

    池渔磨了磨后槽牙, 伸长手抓住满算畏罪潜逃的神兽尾巴, “谁的主意?”

    毛球眨巴了两下眼睛, 表示没听懂、不理解她的问题。

    “是老陆。”池渔很肯定。

    片刻后, 两人——两名人型生物分别从床上和窗台来到客厅。

    要推心置腹了解彼此, 讨论诚实信用等原则性问题,一人一球在床上,首先就缺少严肃的基调, 像过家家。

    而且陶吾问到老板要不要好吃的汤包,池渔不出拒绝。

    “让你扮球是老陆的意思。”池渔强硬地重申。

    陶吾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池渔有瞬间以为她的沉默更接近于在思索话里的意思,以及斟酌言辞。

    成人形态的神兽看不出毛球形态那种质朴到近似憨态的天真。

    她就在那里,存在感犹如仲春时节的风。

    看不见,感受缥缈,所到之处却是生机满满,水绿参差。

    前提是别话。

    别动。

    陶吾挠了挠耳朵,鼻尖上粉红了一点,看得出窘迫,“不……”

    “就是老陆。”池渔斩钉截铁。

    看着陶吾脸上闪过的茫然,和随即一丝“是这样吗”的怀疑,池渔愉快地点点头,“好了,下一题。”

    陶吾摘下棒球帽,“嗯。”

    “你什么时候从画里‘醒’的?”

    陶吾对这问题同样显得迟疑。

    当然了,池渔心想,她还没习惯当下的历法:时间对神兽并不是精确的年月日、时分秒,而是一季草木枯荣,一轮生老病死。

    没有时间概念,她怎么能出确切数目。

    “你在……那天被叫到天池山,一共过几份工?”

    “只有徐工头那里。”

    “工钱一共给你结算了多少?”

    陶吾想了想,出个大概的数字。

    池渔三下五除二心算完,结论是这神兽到现代社会的确还不到三个月。

    偏偏碰上老陆那种偷奸耍滑光不做假把式的代理管家……

    池渔望着自觉杵在角落的神兽保镖,“你如果不照老陆的做,会怎么样?”

    “陆伯很好,不会出难题。”陶吾。

    答非所问,避重就轻。池渔直白地问:“所以实际上你属于老陆,不是自由身?”

    “自由身?”这名词对陶吾而言也很陌生。

    “行了,我知道了。”池渔取出餐盒的不锈钢筷子,“先这样吧。”

    只不过吃饭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审视着对面,神色间带着她不自知而让陶吾回送的笑意。

    老陆虽然会玩弄把戏,话模棱两可,但有一点池渔深以为然,陶吾的确是一只不经人事的神兽。

    吃完早餐,池渔从抽屉拿出平板,“来。”

    她开下载好的自学文件包,介绍道:“这个文件夹是现代汉语自学课件,顺序我排好了,你只要一直往下学。”

    第一课:《拼音基础》

    人形神兽一如既往乖顺,跟着平板里慈祥的老师念:“啊我饿,一屋鱼。”

    “乖哉。”池渔怜爱地摸了摸人形神兽的脑袋,傻球哎。

    摸完她背着手出去了。

    留下陶吾愣在当场,片刻后,陌生的热度一路从胸口冲到天灵盖。

    “好好学习,晚上回来考试。”池渔在电梯。

    “好。”陶吾扣上棒球帽,盖住了被摸过的地方。

    *

    照哥姐的尿性,就算亲眼目睹天价杀手团手刃目标,并毁尸灭迹,池家的数十个私生子女也能半夜梦醒怀疑自己一梦十三年,来年还有渔相伴。

    但柴三姐对面不知名的哥/姐发来邮件,问有没有“纪念品”,最好是残骸,带血的,能用基因检测出主人身份的。池渔仍不禁纳闷自己怎么能跟他们流着相同的血,而且含量高达一半。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单看一条子弹击碎头颅的视频就高枕无忧,她照样会觉得对面很蠢。

    ——这就是手握全部佣金的自信和傲慢。

    “早干嘛去了。”池渔看过日期,嗤笑了声,“不用回。再问就没有。”

    柴三姐犹犹豫豫道:“你不是有那个吗?”

    她指的是放在另一个上锁房间的银色手提箱。

    池渔顺着她的目光走过去,开了那只密封冷藏箱。

    子弹碎的模型人头七零八落,碎裂的头盖骨和黏糊糊的血浆你侬我侬,黏得到处都是。

    单是这一隅,就比神兽吞魔怪的场面血腥多了,不适合未成年以及心脑血管疾病患者观看。

    听到喉咙滚过一串含糊不明的音节,池渔盖上盖子,拿去焚烧间彻底焚烧。

    写追悼会请柬时,池渔问钱多和钱多多兄弟:“如果不当杀手,你们想做什么?”

    钱多:“还真不知道干什么,做点买卖?”

    钱多多:“送外卖!大街巷我走遍!赚够钱给我们村修一座十八级大风吹不垮的跨江桥!”

    十三杀手团很团结,相同的问题,柴三姐反问“你问这个干嘛,你会放我们出去吗?”之后,其他人的回答要么是“不知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要么是沉默。

    只有海盐给出不同答案:“回家,给我奶奶炒茶叶!”

    还是有人抛下——至少是表面上——过去,憧憬或者重拾本应有的生活。

    池渔在日历上画了个圆圈,心里不由想着。

    这是一个月期限的倒数第三天。

    二十封署名“王姨”的追悼会邀请函在当晚十一点投递到二十个收件人“池”字头的邮箱。

    十一点零一分,池渔躺上床。

    课后作业得满分,神兽主动提出陪床,池渔没推毛球下去,腾出半个枕头的空间,让毛饼摊得更开。

    床头留了盏灯,池渔睁眼望着天花板上椭圆形的光晕,梳理着整个计划的时间线和关键节点。

    “你想放他们走。”神兽用灵感低语,“不是全部,那三个人。”

    “把你的注意力放在学习上,陶吾吾。”

    毛球滚到她头顶,像早上她做的那样摸了摸她,“知道了,池渔渔。”

    作者有话要:  那么,明晚见啦~